文/宋長征 圖/郭德鑫
柴門風(fēng)雪
文/宋長征 圖/郭德鑫
柴門在記憶之門的門外輕輕打開,浮現(xiàn)出溫暖的面容,窄窄的門框,薄薄的木板,透過去,能看見歲月深處的模糊與清晰。我相信,只要有家的地方都會有一扇單薄的柴門。你看不見它的孤單與落寞,而遠去的無奈,也只在眼神與心靈交互的剎那,一股暖流瞬間流遍了全身。柴門不說話,敞開或閉合,沉靜地面對天空與大地,朝向一間溫暖的老屋,朝向老屋里搖曳的燈光和即將遠行的旅人。
每一個旅人在即將遠行的時刻,都免不了和柴門輕輕握別,童年的氣息,母親的氣息,柴門里的蔬菜瓜果與煙火的氣息,都將漸行漸遠。天,晨曦微露,星,黯淡了光輝,人生的長路在遠方鋪展,徘徊或躑躅,留戀或珍藏,柴門總是在深情地守候。
與柴門相守的人,是一生勤勞的農(nóng)人。雞鳴犬吠的召喚,打開漫天霞光。或者,僅僅是我們的父親母親,用一圍低矮的土墻,一幢風(fēng)雨飄搖的老屋,和一扇單薄的柴門,就圍困了自己漫長的一生。兒女們長大了,開始把目光投向柴門之外的時候,他們的心頭微微震顫。他們知道這低矮的圍墻、單薄的柴門將是唯一能與之終老的事物。風(fēng)云際會,河漢浩渺,或許遠方有著父親母親終其一生也不能參悟的深刻與繁瑣。但鄉(xiāng)村的路終究是簡樸的、單純的,我們的父親母親從來都不屑于打聽,包括草,包括莊稼,包括村子里那些雞飛狗跳的所有的事物,總以為成長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驀然回首,風(fēng)霜落滿了鬢發(fā)。
鄉(xiāng)村老了,操勞一生的父親母親手把著柴門遠眺,他們單薄的身影像極了柴門老朽的模樣。斷了一截的門框,在風(fēng)中搖擺的木板,蒼涼的吱呀聲像一把尖利的鋸子,劃破暗夜的帷幕。
若是在久遠的年代,是不是也會有一個落寞的征人,剛剛從戰(zhàn)場的廝殺聲中蘇醒,遙望故鄉(xiāng)所在的方向,朔風(fēng)凜冽,冰雪刺骨—一扇柴門竟成了無邊卻奢侈的溫暖。那封寫給家鄉(xiāng)的信箋呢,是否還在驛站上停泊?那寄給妻子的帶著體溫的手帕,是否依舊在夜色中跳動著愛的火焰?
我家也曾有一扇破舊的柴門,是父親用刺槐和梧桐的木板拼湊而成的,門口朝東,迎接著春風(fēng)與朝陽。我靜靜地守望在柴門旁邊,知道無論什么時候,從柴門里出去的父母親都會從柴門外進來,拍打著鄉(xiāng)野的風(fēng)塵,把夜色關(guān)在門外。偶爾,歸來的腳步直到很晚才會響起,水一樣的月光自鄉(xiāng)村的上空流瀉下來,歲月寂靜而安詳。作為孩子的我們有時也很有耐心,知道有一份專屬于自己的愛,從來不會走遠,于是,像一只忠誠的小狗,總能盼來母親溫暖的呵斥。轉(zhuǎn)回頭,甚至忘記了關(guān)上那扇薄薄的柴門,讓它敞開在月色的清輝下。
一個離家多年的人有時會忘記自己的來路。風(fēng)不會提醒,雨不會提醒,只有在你孤單寂寞的時候,才會記起,在一個的清晨,你曾走出鄉(xiāng)村的那扇柴門。
呵!你記起來了,是正月初幾還是十幾,走的時候雪還在下,老屋里搖曳的燈光一夜未眠,千層底的布鞋、萬層暖的棉衣,整齊地疊放在你將遠去的行囊里。父親點燃一支煙,母親沉默不語,只在手撫柴門的剎那,囁嚅著卻欲言又止,她本來想說:“早些回來吧!”卻什么也沒說,只在此后的每日每夜,把想念記掛在那一扇單薄的柴門上。
一扇柴門就是一個渡口,渡船的人老了,船老了,卻老不了歲月的清波暖流。此岸是家,彼岸是你,在時間的洪流里,你想家了嗎?
窗外飄著雪花,是啊,每一片雪花都是純潔的表達,寫滿愛的叮嚀與牽掛,寫滿童年與鄉(xiāng)村,寫滿人生旅途上所有關(guān)于柴門的模糊與清晰的記憶。
當(dāng)一個風(fēng)雪夜歸人吧,柴門之外,風(fēng)雪連天,最暖不過是有家在等你。
(曉 雪摘自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住進一粒糧食》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