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來得早,空氣寒冷,燈光疲倦。他哈欠連連地站在收銀柜前,捻數著一天的收入。他是這家小飯館的老板。目送最后一名顧客離開,伸個懶腰,瞧了一眼忙碌的她。
她是他半個月前招來的洗碗工。不僅僅洗碗,她幾乎什么活都干,因勤勞而美麗。他對她說:“打烊吧?!?/p>
她應了一聲,手腳更加利索起來。
一陣冷風帶進來一個男人,找了張靠墻的桌子坐下,嚷嚷:“來一碟花生米、一杯米酒,牛田洋米酒?!?/p>
她停下手中的活,愣怔了一小會。他催促她說:“給這位大哥花生和米酒吧。”
“哦”一聲,她端來花生,拿來米酒,輕輕放在男人面前的桌上。男人的手沒有抓筷,也沒有端酒,而是按住她的手。她趕緊抽出手,迅速走開。
色狼?他警覺起來。男人不以為意,用手抓起花生米,一顆又一顆丟進嘴里,呷酒品咂,咀嚼有聲,粗獷得旁若無人。自男人進門起,她便不安,煩亂,魂不守舍。
舌尖上滴完最后一滴酒,男人朝她招了招手說:“再來一杯,牛田洋米酒?!?/p>
她翻了翻白眼:“不給?!蹦腥舜舐暢埃骸澳銈兊晔窃趺醋錾獾模绣X不賺?”
不能自砸招牌,無奈,他朝她努努嘴。盡管一百個不情愿,她也只好挪動身子,再為男人倒了杯酒,“砰”一聲敲在桌面上,酒灑出來,一杯酒少了四分之一。男人不介意,端起,呷了一口,品咂。
她雙眼瞇成刀片,剜得他體無完膚,恨恨說:“丟人現眼?!?/p>
男人瞇眼瞅著她說:“怪我壞了你倆的好事,是不是?”
“胡說八道,”她憤憤地走開,到別的桌收碗筷抹桌子,牙縫癢癢:“這可恨的人,凈無賴?!?/p>
很快,第二杯米酒下肚,男人咧嘴,從兩片厚實的嘴唇里飄出一句飽含酒精的話:“再來一杯,牛田洋米酒?!?/p>
她呼啦一下就到了他的跟前,狠狠給男人一巴掌。男人捂著臉頰,肚子里的酒精上升,至臉,至眼,等待爆炸,就差一個煙頭、一絲火苗。
男人沒有爆炸,倒像皮球被針扎了一下,一點一點泄氣。突然,男人笑了,用手猛烈搓著臉頰說:“從來只有我打你,這次總算讓你打回一次了,這巴掌打得好,我心里踏實?!?/p>
心情復雜到極點,面部卻毫無表情,他小聲問她:“他是你什么人?你們好像關系不一般啊。”
她說:“以前認識,現在就一外人?!?/p>
既然以前認識,這其中就有緣故。他給男人遞上第三杯米酒,在男人的對面坐下,手扶桌面說:“她是你什么人?你好像認識她?!?/p>
男人一低頭,嘴對杯沿,喉結滾動,一陣吸溜,一杯酒去了三分之一。仿似半個世紀那么長,男人吸一口氣,悠悠地說:“何止認識,我倆同睡一張床?!?/p>
他驚訝:“你是他老公?”
男人說:“是的,她是我老婆。她勤勞、賢惠,起早摸黑照顧我和兒子的生活起居,毫無怨言,她對我的爹娘,就像對她自己的爹娘一樣親?!?/p>
他說:“她的確是個好女人,她這些天在我店里幫忙,我看得出來?!?/p>
男人抓腮幫,抽自個巴掌說:“扛壓力像扛座山,都怪我心理承受能力差,酒精也消解不了我的煩惱,我打了她。”
他說:“是你不懂得珍惜,不懂得她的好,現在,你就不應該喝酒。”
男人說:“我不喝酒,就沒有勇氣向她道歉,就沒有勇氣來帶她回家,我保證,喝完這次,我戒酒。”
男人仰脖,剩下的酒,一飲而盡,站起身,搖搖晃晃來到她的跟前說:“我愛喝酒,脾氣不好,經常打你,對不起?!?/p>
男人說:“回家吧,跟我回家吧,我想你,爹娘想你,孩子想你?!?/p>
男人說:“你一離開,我就不是我了,家就不是家了?!?/p>
涕淚俱下,眼眶潮紅,男人又說:“其他人我不敢打,只敢打我最愛的人,是我孬,但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她欲言又止。男人捉住她的手說:“沒有你,我活在地獄里。半個月了,找遍城市的每個角落,終于在這找到了你,卻只是在門口徘徊,我不敢見你。我打你,因酒而起,找到你,靠酒壯膽,我發(fā)誓,這是最后一次,我如再喝酒……”
驟然,世界跌入一片黑暗,男人的話沒來得及說完,停電了……
僅僅半分鐘,世界醒來,他大驚失色,男人不見了,她也不見了。
肌肉緊縮,他緊張起來。之前,她來見工,他沒看好她,現在,他舍不得她走。相處的半月里,她落落大方,把握分寸。他說他樓上有間房,有張床。她說她的姐妹有租房,她們房租各半。
心空落落的?;匚赌峭k姷陌敕昼?,黑暗中,他發(fā)現,自己悄然愛上了她。
男人不以為意,用手抓起花生米,一顆又一顆丟進嘴里,呷酒品咂,咀嚼有聲,粗獷得旁若無人。自男人進門起,她便不安,煩亂,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