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錯失了誰最美的臺詞

1

低調(diào)是一種美德?？上М?dāng)周茗妙通過實踐證明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后，已經(jīng)太晚了，以至于周茗妙即使撞了南墻想回頭也不能，只能一直撞下去。

分班后的第一節(jié)語文課上，老師要選語文課代表，在眾人都保持低調(diào)的時候，只有坐在最后一排的周茗妙突然把胳膊高高舉起來。于是周茗妙順理成章在眾多的視線里成了班里第一個被大家認(rèn)識的人。

第一項工作就是收寒假作業(yè)，于是，周茗妙又順理成章成了班里的第一個惡人。拖到第二天，周茗妙催了幾遍，還是有兩個人沒有交，她只好把厚厚的一摞作業(yè)本碼在一邊，對照名單，一個一個清查，最后得出沒交作業(yè)的人是黃璐和陳歡艽。

可是周茗妙并不知道黃璐和陳歡芃是誰，向全班同學(xué)喊了幾遍也沒人吭聲。因為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周茗妙只好趁下課的時候走到講臺上，在黑板上大大地寫了一句請黃璐和陳歡凡同學(xué)把語文寒假作業(yè)交到周茗妙處！”最后的感嘆號還被周茗妙心血來潮地畫成了一根粉紅色的棒棒糖。

做完這件事，周茗妙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這兩個女生來交作業(yè)。果然，過了不到兩分鐘，一個頭發(fā)長長的漂亮女生就走到了周茗妙的桌前，把兩份作業(yè)一起交給了周茗妙，還說了一句讓周茗妙想直接從五樓跳下去的話。

她說：“誰是陳歡凡？這個班里只有陳歡芃?！?/p>

周茗妙語文課代表的偉岸形象立刻碎了一地。

2

經(jīng)過一下午的思想斗爭，周茗妙還是決定向陳歡芃道歉。一放學(xué)，周茗妙早早兒地就在樓梯口等陳歡芃可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陳歡芃下樓來。不知哪里來的無名火，周茗妙順腳恨恨地踢了一下腳邊不知道是誰扔的空奶茶杯子。

還剩有幾顆黑色珍珠的奶茶杯子很爭氣地砸在了前面一個男生的背上。周茗妙想也沒想就跟著沖下去，還沒等男生反應(yīng)過來就開始拼命道歉。男生在自己背上摸了好一會兒，確定衣服沒有被弄臟后，才擺擺手說算了。

聽了這話，周茗妙才松了一口氣，趕緊從男生身邊逃離，準(zhǔn)備趁他還沒反悔時溜之大吉。剛從男生身邊跨出五步遠(yuǎn)，周茗妙就猛然停住了，因為那個中了彈”的男生準(zhǔn)確無誤地報出了“周茗妙”三個字。

“我說周茗妙，就算我不交作業(yè)，你也不用這樣報復(fù)我吧？”男生沒好氣地望著周茗妙，等著她解釋。周茗妙一頭霧水?？粗矍暗呐荒樏Ｈ坏臉幼樱猩绷耍骸澳悴灰傺b了，一開學(xué)就對著滿教室的同學(xué)大叫我的名字，還把我和陳歡芃的名字放大了寫在黑板上，害我還沒混個臉熟就已經(jīng)丟臉丟到家的人不是你是誰？”

經(jīng)過漫長的神經(jīng)傳導(dǎo)，周茗妙才抬起頭弱弱地問了一句：“咦，黃璐……是男生？”

3

黃璐和陳歡艽是同桌，這對組合在周茗妙看來格外怪異。第一次月考下來，陳歡艽以高出第二名二十多分的成績穩(wěn)居第一，尤其是語文，年級第一，可是黃璐卻排在整個班級名單的尾巴上，尤其是語文成績，全班倒數(shù)第一。

語文老師讓周茗妙多幫助黃璐提高一下語文成績，周茗妙在老師面前笑著乖乖點頭，一走出辦公室就開始翻白眼，為什么不讓陳歡芃幫助黃璐？非讓我隔這么遠(yuǎn)去幫他。雖然這么想，任務(wù)下來了還是要完成。放學(xué)后，周茗妙把語文書往黃璐桌上一放，說：“以后你就歸我管了?！?/p>

聽了這話，正在喝水的黃璐一口水噴了出來，然后用異常驚恐的眼神像盯病毒一樣盯著周茗妙。已經(jīng)收拾好書包的陳歡芃鄭重其事地拍了拍黃璐的肩膀就走了。周茗妙目送陳歡芃離去，陳歡艽走到門口時突然回頭沖周茗妙笑了一下。這一笑讓周茗妙的脊背直冒涼氣——不知道為什么，周茗妙就是無法喜歡這個各方面都很優(yōu)秀的女生。

陳歡艽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周茗妙突然對陳歡芃格外好奇。不只是周茗妙，所有的人都對陳歡芃感到好奇，因為優(yōu)秀的陳歡芃不但拒絕擔(dān)任任何職務(wù)，也不參加任何集體活動，平日里也是獨來獨往，不和誰深入接觸，就連同桌黃璐好像和她也不是很熟。

最后還是黃璐的大叫聲把周茗妙的“元神”召了回來。周茗妙借著從陳歡艽抽屜里摸出來的鏡子，看見自己嘴里一片鮮紅，也跟著驚恐地叫了起來，再看自己手里的紅色中性筆，墨水已經(jīng)少了一大半。

這以后周茗妙再也不敢啃筆頭了。偶爾無意識地將筆塞進(jìn)嘴里，猛然意識到后也會迅速把筆抽出來。

4

下午本該兩點半上課，可班主任為了突出文科一班是重點班，要求大家必須在兩點二十到教室，這多出來的十分鐘，就由各科課代表輪流上臺講易錯易混點。

為了速戰(zhàn)速決，周茗妙將本該放在星期二講的課換到了星期一，她要講詩歌分析。當(dāng)教室搖晃起來的時候周茗妙正在講臺上聲情并茂地抒情。

講臺上的周茗妙第一個反應(yīng)是：天??！就算我講得再爛，你們也不能掀講臺來抗議??！等大家反應(yīng)過來是地震以后，臺下的人都相互拉著沖出了教室，誰也沒想起講臺上還有一個人，結(jié)果本來離前門比較近的周茗妙卻是最后一個跑出教室的。原因很簡單，當(dāng)周茗妙看見黃璐拉起陳歡芃的手跑出教室后，就徹底忘了地震這回事了。

忽然，黃璐又跑了回來，拽著周茗妙就往樓下沖。黃璐的手熱乎乎的，周茗妙懷疑自己是不是飛起來飛到天堂了。跑到教學(xué)樓外的草坪上時，周茗妙使勁踩了踩腳下厚厚的草，這才確信自己還在地球上。

黃璐氣急敗壞地罵周茗妙：“你是不想活了吧？”看著黃璐的眉毛擰到了一起的表情，周茗妙不禁笑了：天還是那么藍(lán)啊?？墒侵苘钜仓肋@個時候誰都不能笑，因為大家都還不知道這次災(zāi)難波及多大范圍，會造成多大的損失，于是周茗妙的表情頓時就扭曲了。

看到周茗妙這個樣子，黃璐使勁搖了她兩下：“喂！你不會是受了驚嚇精神失常了吧？”這下，周茗妙真的憋不住了，管它良心不良心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這一笑令黃璐毛骨悚然。

5

和大家一起轉(zhuǎn)移到操場后，周茗妙又想哭了?？纱蠹叶既グ参靠薜孟±飮W啦的陳歡芃了，誰都沒有注意到周茗妙的失落，包括黃璐。

陳歡艽哭是必然的，因為陳歡艽的家在外地，通信中斷的情況下誰也說不準(zhǔn)地震震在了哪個地方。本來周茗妙是很同情陳歡芃的，可是轉(zhuǎn)念一想，媽媽一個人住在十九樓，而她的腿腳又不方便，周茗妙就沒有心情去同情陳歡芃了。

晚上，沒有人可以說話的周茗妙覺得壓抑得不行，就悄悄溜出了大部隊，一個人跑到花壇邊去了。周茗妙坐在花壇邊上，看著遠(yuǎn)處操場上燈光下?lián)u晃不定的綽綽人影更覺惆悵。她想，或許等不了多久就會有人發(fā)現(xiàn)她失蹤了，大家就會打著手電筒四處叫她的名字找她?？墒且恢钡鹊斤L(fēng)把身體都吹冷了，還是沒有人來找她。

最后，自覺無趣的周茗妙只得拍拍屁股，又悄悄溜回了大部隊，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累極了的周茗妙直接倒在鋪在操場上的被子上。夜風(fēng)很涼，周茗妙覺得冷颼颼的，可是卻不想睜開眼睛，反正自己總是被忽略的對象。

周茗妙做了一個夢，是老掉牙的王子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了公主的故事?；秀敝?，周茗妙覺得有誰在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拉，可是她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模模糊糊中周茗妙似乎聽到了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兒照顧“自己”的話，似是黃璐的聲音。周茗妙似乎又聽到了陳歡芃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周茗妙又聽到一個聲音幽幽地說？要是我喜歡上了你怎么辦？這個聲音這么柔情，那另一個呢？周茗妙一直等著，但另一個聲音卻沒有出現(xiàn)。

夢里，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周茗妙忍了許久的眼淚突然就溢了出來。

6

地震以后的周茗妙似乎變了一個人，再也不會上課的時候習(xí)慣性地往黃璐和陳歡芃的方向望去，再也沒有給黃璐補(bǔ)過語文。

進(jìn)入高三之前的最后一次集體活動是話劇表演比賽，由身為語文課代表的周茗妙負(fù)責(zé)。周茗妙把能上臺的人都拉去了，最后只剩下后臺燈光和配樂控制還是空白。斟酌半天后，周茗妙還是找到黃璐，把控制室交給他負(fù)責(zé)。

周茗妙是第一個上臺。按照劇本，穿公主裙的周茗妙要提著一盞燈上臺并朗誦開場白。上臺前周茗妙還是忍不住發(fā)抖，因為長這么大她還從來沒有單獨上過舞臺。悠揚的背景音樂緩緩響起后，周茗妙還站在舞臺一側(cè)一動不動，直到同伴推了她一下，她才打了個激靈，提著燈念著開場白向舞臺中間走去。

周茗妙表演得很好，她知道從觀眾席上看去，自己就是提燈伴著光明而來的驕傲公主?？墒侵苘畹穆曇敉蝗痪蛿嗔耍驗樗裏o意間抬頭看見了對面控制室的窗口投射出的黑色背影。等周茗妙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切都完了。周茗妙茫然地看著下面黑壓壓的一片，站在舞臺中央不知所措。

就在周茗妙想著要不要直接下臺的時候，她聽見音響里傳出聲音，是遠(yuǎn)在控制室的黃璐替她接上了斷了的臺詞。周茗妙終于靈活了一次，趕緊跟著音響里黃璐的聲音，一齊把開場白誦完，再按照設(shè)計從舞臺另一側(cè)翩然退下。

一下舞臺大家就圍了上來，都問怎么突然臨時加上黃璐了，又都說加了黃璐的和聲后效果似乎更好。這時周茗妙才松了一口氣，大家居然都看不出是她斷了臺詞。舞臺上其他人的表演都很正常，一切都很完美。

比賽結(jié)束后，周茗妙私下里感謝黃璐的時候，問黃璐怎么能把這臺詞記得這么清楚。黃璐只是笑笑揚了揚手里的劇本，這是以前周茗妙發(fā)給他的，并順帶把劇本還給了周茗妙?；氐綄嬍?，如釋重負(fù)的周茗妙把鞋一踢，隨手把劇本塞進(jìn)柜子里了。

7

高三，學(xué)校根據(jù)高二期末考試的成績從文科一班選取前20名另組了一個班，他們是重點本科的好苗子，學(xué)校要重點培養(yǎng)。尚處于后進(jìn)階段的黃璐自然沒有資格進(jìn)入這個班，由于新班級和原班不在同一幢教學(xué)樓，所以周茗妙很少能夠見到黃璐。新班人少，每個人單獨坐，換了幾次位置后，周茗妙竟然和她一直不喜歡的陳歡芃坐到了一起，僅僅隔了條過道。

面對高考這座山，除了學(xué)習(xí)誰也沒有精力再去想其他的，高中最后一年平淡無奇像一杯白開水一樣，只是周茗妙還是會在長時間埋頭做題的間隙里突然想起有黃璐這么一個人，但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畢竟周茗妙要的不僅僅是上重點本科線。

高考的結(jié)果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曾經(jīng)的年級前二十名還是有幾個落馬了，以幾分之差與重點本科線擦肩而過，倒是以前的文科一班還有兩匹黑馬上了重點本科線，其中有一個就是黃璐。周茗妙的成績高不成低不就，為了保險，最后填了本省的重點本科高校。周茗妙曾想過要不要問問黃璐去哪所學(xué)校，但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青春的故事總是伴隨高考的結(jié)束而落幕，周茗妙自然沒有料到在去學(xué)校拿通知書的時候會碰見陳歡芃。雖然兩人做了一年的鄰桌，卻沒有機(jī)會說上幾句話，畢業(yè)后就要各奔東西，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因此彼此分外珍惜，兩人就在學(xué)校便散步邊閑聊。似乎故事總是這樣，總是要到最后一刻，一切才豁然開朗，但錯過的卻是永遠(yuǎn)錯過了。

其實地震那晚陳歡芃和黃璐的話題是黃璐的語文出路在哪里，這么嚴(yán)肅的主題和周茗妙聽到”的內(nèi)容相差十萬八千里，而在那次話劇表演中黃璐之所以能把周茗妙斷了的臺詞接得天衣無縫，只是因為黃璐早就把周茗妙寫的劇本背得滾瓜爛熟，并且在控制室的時候黃璐一直是右手握鼠標(biāo)操作電腦，左手拿話筒，準(zhǔn)備應(yīng)對隨時都可能出現(xiàn)的突發(fā)情況……

回到家，周茗妙從自己一直舍不得扔卻被堆得亂七八糟的高考資料中找到了那本黃璐還回來的劇本。一翻開劇本，周茗妙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了。在長達(dá)八頁的A4紙上，黃璐用醒目的紅筆按順序重重地圈出了“你”能“等”我“嗎”這幾個字。

你能等我嗎？周茗妙反復(fù)念著這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