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xiāng),在偏僻的農(nóng)村。沒畫山秀水,沒茂林修竹。地薄,人也憨。據(jù)說五百年前,家鄉(xiāng)出產(chǎn)的紅高粱曾被征去給皇帝做過御酒,此外,別無稀罕物兒。據(jù)說五十年前,出了一個補鍋匠,曾以他的技藝譽滿鄉(xiāng)里,此外,別無能人兒。
家鄉(xiāng)用紅薯干兒養(yǎng)活我長大成人。前些年當(dāng)學(xué)生,常嫌家鄉(xiāng)窮,離家千里不想家。這幾年工作了,總覺家鄉(xiāng)美,隔一段兒,總想回去看看。去年,燕子歸來的時候,我把剛滿四歲的兒子苗苗兒送回家鄉(xiāng),讓他跟著爺爺奶奶。這樣,幾乎每月,我總回家一次,每次,都像掉進(jìn)了酒窖里,老是覺得有一種醇美的香味甜味撲面而來,心里麻酥酥的。
我還沒到家,總要驚動半個村子的鄉(xiāng)親。
“大孫娃子,回來啦!”說話的是一個挑水的矮墩墩的小伙兒。他放下水桶,點頭微笑迎著我;那神情,儼然一位爺爺。
“他大侄兒,坐下歇會兒!”說話的是一個正給嬰兒喂奶的小媳婦。她抱起孩子,忙站起身。那嬰兒,我該叫叔的。
“哎喲喲,娃娃兒啊,累了吧?”說話的是一個老太婆,正背捆柴草,艱難地走著。她比我長五輩,我稱呼她,須在“奶”字前邊加三個“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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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nèi)逋眨际墙?,村北祖墳前的石碑上刻著十六輩的名字用字,從不亂宗。我家輩分低,幾乎對村里的任何成人我都要叫“爺”或“奶”;那些長輩們,似乎也特別鐘愛我這惟一在外工作的孫子。
我還沒進(jìn)院,幾乎全村的孩子都得到了消息,紛紛跑來,邊跑邊喊:“苗苗兒他爸回來啦!”“苗苗兒他爸回來了喲!”
村里的孩子,多數(shù)向他們的父親叫“伯”,或“叔”,嬌點兒的,叫“爹”,更嬌的,喊“大”。惟獨苗苗兒叫“爸”;孩子們很感新奇,大概只在苗苗兒回鄉(xiāng)后,他們才知道對父親還有這么個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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