琺花情

深夜，位于山西陽泉郊區(qū)的三泉村內(nèi)，人們早已入睡，只有一戶人家的燈還亮著，不用猜，那是農(nóng)民甄國民的家。此刻，他正坐在自家院子的窯爐前，靜靜地等待最新一批琺花器的燒制。老伴出來催了他很多次，他都讓老伴先去睡，獨自一人守著窯燒。他大概已經(jīng)有20多個小時沒有合眼了，盯著窯爐的雙眼卻依然閃亮。

一句話的美麗

這是甄國民日常生活中最常見的一個場景。是什么讓一個60多歲的老人這么癡迷守候這已經(jīng)失傳了將近300年的傳統(tǒng)工藝？原來和一本古書里的一句話有關。

30年前，農(nóng)民出身的甄國民在河北唐山的一家陶瓷廠當工人，他很喜歡讀陶瓷方面的書籍。在很偶然的一天，他在陶瓷專著《飲流齋說瓷》看到這樣一句描述山西琺花器的話：“黃如金箔，紫如茄衣，藍如水晶，綠如翡翠?！焙喍痰?6個字，瞬間讓之前只見過單色陶瓷的他不禁對五彩琺花器的美浮想聯(lián)翩。這一遐想不打緊，從此他就被迷住了。

他去找老師傅學琺花器的工藝，但尋訪多人都表示沒聽過這玩意。最后，他查《山西縣志》，才知琺花器工藝早已失傳，又從《古玩指南》里了解到至清朝雍正年間琺花器斷燒。

得到這個信息后，甄國民萌起了雄心——恢復山西琺花器的燒制。他確信，憑著自己多年積淀的陶瓷技術功底，多查閱相關的書籍，多實踐，多請教各方工匠，一定會成功的。

從書本中復活

帶著必勝的信念，甄國民到處搜索琺花器的信息。他到幾家博物館細細觀察僅存的幾件山西琺花器藏品，初步建立對琺花器“陶胎、彩釉、立體花紋”的直觀印象。

后他又翻閱幾百本相關書籍，一直到細細讀完陶瓷專家潘兆鴻先生編著的《陶瓷300問》，琺花器的工藝在他心中有了大體框架。

他總結，山西琺花器和一般彩色陶瓷最大的不同是：山西琺花器是陶胎，并用山西本地的土做陶土；第二，一般彩陶用毛筆畫裝飾畫，琺花器用泥線；第三，釉色以土耳其藍、孔雀綠、黃、紫、白等色調(diào)為主，而一般彩陶可用各種顏色；第四，琺花器燒制溫度間于陶器和瓷器之間，素燒1150℃，釉燒1050℃～1150℃。

根據(jù)古籍記載，多次試驗，他最終選中了陽泉本地的黏土和盂縣的長石和石英土加工成泥料。他又自制漏斗型容器漏出泥漿，在泥胎上走泥線，形成圖案?！拔夜苓@個工藝叫立線，立是立體的意思，區(qū)別其他陶瓷畫平面的效果?！闭鐕窠榻B立線工藝時說。

在研究立線工藝時，他一度陷入困境。當時，他嘗試過10多種工具，都沒辦法讓泥線走出毫米粗細。有一次，他在工地和建筑工人聊天，才得知建筑上有一種裝飾工藝叫瀝粉。這種工藝是在一個圓錐形的器具尖端裝一根細管子，操作者用管子里漏出的膏狀物畫裝飾畫，所不同的是，瀝粉是在建筑平面上畫，而立線是在立體陶胎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我回去就做一個圓錐筒在陶胎上試，沒想竟成功了?！闭鐕裾f到此處高聲笑起來，笑聲中滿是得意?，F(xiàn)在，他已經(jīng)能走出1毫米粗的泥線，而最好的瀝粉師傅也只能走5毫米以上的粉線。這不得不讓指導甄國民的建筑師傅嘖嘖稱奇。

經(jīng)過3年的反復實驗他終于燒制出第一批琺花器，并于2007年順利申請到琺花器研發(fā)專利。2006年，當?shù)谝粋€色彩華麗、花紋立體的琺花器出現(xiàn)在山西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成果展覽會上時，人們紛紛猜測：這個既像玻璃雕又像琺瑯的花瓶到底是用什么工藝做的呢？

也是從這一年開始，甄國民的琺花器受到工美界的關注。2010年，他的《牡丹富貴瓶》入選上海世博會山西館。2013年，在首屆山西文博會上，他代表山西為公眾表演琺花器工藝，贏得滿堂彩。

這家人瘋了

在做恢復山西琺花器決定之前，甄國民還在唐山某陶瓷廠擔任陶藝工程師，因此研制琺花器的時間和空間條件都不優(yōu)裕。和家人商量之后，他干脆辭掉工作，回到山西農(nóng)村老家專心研制琺花器。工作一開始，他就發(fā)現(xiàn)了制約進程的最現(xiàn)實因素——缺錢。

他把自己的難處告訴家人，開藥店的大兒子表示每月給父親一部分資金。可是兒子生意收入不高，能提供的資金也是杯水車薪，而做成一個簡單的琺花器至少要花一萬多塊錢的成本費。為了籌措資金，他帶著小兒子四處去打短工。他的生活不停地在兩個頻道轉換，前1分鐘他是私人小老板那汗流浹背的苦力，后1分鐘他是那潛心研究陶瓷工藝的藝術家。

在陶瓷王國里面，琺花器作為中低溫燒制陶器，散發(fā)著山西工藝獨特的美。它獨特的立線工藝，不但把彩色釉有序隔開，使其互不暈染，還創(chuàng)造出立體紋飾美；它的裝飾花紋粗獷、豪放、樸實，是黃土高原文化生動地寫照。這種美在甄國民手中一一呈現(xiàn)，首先感染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一家六個大人，除了大兒子和大兒媳，他和老伴、小兒子、小兒媳都參與到研制琺花器的工作中來。村里很多人說：“這家人瘋了，不好好過日子，搞這華而不實的玩意！”還有位專家告誡他：“這個不是你們搞的，你們要傾家蕩產(chǎn)的！”

甄國民聽到這些只是微微一笑，然后領著一家子繼續(xù)忙活他的琺花器。

努力傳承工藝

2010年，甄國民被陽泉鑫杰陶藝有限公司邀請擔任琺花器制作的技術工程師，甄國民感覺到單純的工藝研發(fā)工作變得復雜起來。涉及到工廠生產(chǎn)，市場、成本、工藝簡化、批量生產(chǎn)等諸多問題皆需要考慮。甄國民覺得，自己才剛剛把這工藝恢復，接下來最需要做的是讓琺花器工藝傳承下去，讓更多的人認識它和運用它。

“簡單有簡單的好，我現(xiàn)在的精力應付不了復雜?！闭劶白约弘x開鑫杰公司的原因，甄國民這樣說。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開發(fā)出了筆筒等實用性琺花器，而小兒子研發(fā)出了完全區(qū)別于他的藝術風格的琺花器。小兒子呈現(xiàn)的花紋是工筆畫效果，而表現(xiàn)內(nèi)容傾向當下時尚元素，完全革新了山西琺花器紋樣抽象、表現(xiàn)內(nèi)容過于傳統(tǒng)的面貌。

“這10年來研制琺花器的經(jīng)驗我已經(jīng)記載下來，考慮將來做成書，好把這工藝傳給后世的子孫?！闭劶皞鞒?，甄國民除了發(fā)動家庭成員，帶了七八個徒弟，還考慮到用出書這種方式。

我問他是否擔心之后研制過程中又遇見資金困難。他說：“怕什么？我現(xiàn)在做的琺花器能拿得出手了。再說，實在不行我還能出去干活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