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建筑,是一座城市經歷的見證、文化的積淀。對歷史建筑的態(tài)度,反映出的是一座城市對待文明的態(tài)度。
如果把一座城市比作一棵參天大樹的話,歷史建筑就是那一圈圈年輪和一根根形態(tài)各異的枝蔓。如果把一座城市比作一部打開的書的話,歷史建筑就是那精彩的回味無窮的一頁頁。那一根根枝蔓、一頁頁書卷,記錄著城市成長的歷程,凝聚著城市豐厚的歷史文化底蘊。和城市的史志相比,它們是物化的歷史、形象的文化,是一座城市最具說服力和感染力的“形象大使”。
南通是一座年輕的城市,建城不過千余年。但南通又是一座頗具特色的城市。與城市一起走過千余年的濠河,是我們這座城市最耀眼、最鮮明的特色,也是我們這座城市最古老、最重要的歷史建(構)筑。以后絕大多數的歷史建筑,也都是圍繞濠河鋪展開的。從光孝塔、天寧寺到文峰塔,從文廟、譙樓到鐘樓,從南門的長橋、西門的和平橋(西吊橋)到東門的友誼橋(東吊橋),從濠南別業(yè)、城南別業(yè)到濠陽小筑,從如今電視塔到有斐大飯店……漫步濠河之畔,人們可以看到千百年來,尤其是近代以來的遺存下來的歷史建筑,從中形象地讀到南通千百年以來起落興衰的歷史,生動地感受到南通這座歷史文化名城的魅力。
作為還不能算老的“老南通”,徜徉于濠河之畔,對于能夠代表南通歷史文化和南通形象的這些歷史建筑,常常如數家珍,陶醉其中,得意之情油然而生。然而,更多的時候,卻是一種失意、一種茫然,甚至還有一種內疚和負罪感,因為還有更多的歷史建筑,由于時代的動蕩和變遷,由于我們的狂熱和無知而永遠地消失了,成為我們這座城市永遠的遺憾和市民永遠的心頭之痛。
說到古城,人們會想到山西的平遙和河南的商丘。那兩座古城,框架結構,尤其是城門和城樓至今基本保留完好,給所有前往的參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其實,解放初,南通的城門和城樓都還在,包括南城門江山門、西城門來恩門和東城門寧波門。南通沒有北城門,但北面也有城墻,城墻上面建有北極閣,是一個頗有歷史文化內涵的建筑。東、西、南幾個城門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就因為城市建設和交通而拆掉了。最遺憾的是北極閣,“文革”結束后還在,后來還是被拆除了?,F在恢復了一段城墻,但城墻上的北極閣還是沒能建起來。城墻上面那空蕩蕩的平臺,留下的是一段歷史的空白。
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中葉,南通城市建設曾有一個大手筆——建設人民路。近六十年來,這條路仍然發(fā)揮著城市東西干道和商業(yè)街的作用,功不可沒。人民路穿過老城區(qū),兩座主要歷史建筑——城隍廟和文廟的主體雖沒有受損,但南邊的附屬建筑被拆掉了,且未有補救措施。尤其可惜的文廟前的泮宮坊被拆毀,那是南通一座結構最好、規(guī)模最大的古牌坊。
“文革”中,中華傳統(tǒng)歷史文化蒙受了前所未有的災難。作為歷史建筑,特別遺憾的是,1920年建的南通當時最長的橋——躍龍橋和更早建成的石拱橋——起鳳橋先后消失了。
改革開放后,歷任黨委政府為保護和整治南通的母親河濠河,為改造舊城,建設新城,可謂煞費苦心,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但由于種種原因,濠河邊上還是有不少歷史建筑在人們眼前消失了。雖然也有文化界和政界的有識之士大聲吶喊過,奔走呼號過,乃至寫過議案提案、人民來信,還是眼睜睜地看著這些歷史建筑被拆毀而痛心疾首。
且不說對歷史建筑破壞的一些個案(例如上世紀末通明電氣公司和女紅傳習所的大部被拆),單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和本世紀初在老城區(qū)核心地帶建“八仙城”、桃塢路改造和濠南路改造,就令不少優(yōu)秀的歷史建筑永久地消失了。
桃塢路原先是南通一條頗具個性的商業(yè)文化街,有近百年的歷史,有各具特色的歷史建筑。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先后為建“七彩城”、“桃塢服飾城”和“友誼商城”,“百年桃塢路”也被兜底翻了個個兒,包括桃之華旅館和幾條具有海派風格的弄堂在內的歷史建筑全部被拆除。“百年桃塢路”風光不再。
尤為遺憾的是桃塢路上的更俗劇場也未能逃出被拆除的厄運。更俗劇場是1919年張謇先生根據當時在南通主持伶工學社校務的著名戲劇家歐陽予倩的提議而興建的,由著名建筑設計師孫支夏仿上海新舞臺設計。外觀呈馬蹄形,劇場大門沿桃塢路朝南,有如城門般的半月式拱門。觀眾廳分上下兩層,有1200個座位。舞臺很大,可走汽車、設水池、行小船,設施齊全,其水準當時在國內首屈一指。落成以后,全國戲劇界的名流紛紛前來登臺獻藝。梅蘭芳曾三次來通演出,張謇先生還在更俗劇場建梅歐閣,紀念梅蘭芳和歐陽予倩在更俗劇場同臺獻藝。上世紀末,為更俗劇場是拆除重建還是翻修改造也有過激烈的爭論,但最終是拆除重建占了上風。其實,論當時的條件和技術,基本完好的更俗劇場是可以進行翻修改造的,沒有到了拆除重建者所說的非拆不可的地步?,F在,越來越多的人覺得追悔莫及了。
本世紀初,濠南路的改造是政府為改變濠河環(huán)境和城市面貌的一個大手筆,當時曾獲得如潮好評。但其間也有幾處缺憾:南通師范原址被夷為平地,改造成以餐飲為主的休閑商業(yè)區(qū);原西公園招待所的主體建筑、張謇先生建造的城市俱樂部被拆除,建成廣場;總工會西南側、上世紀三十年代所建的民眾教育館被拆除,成了綠地。
據南通高等師范學校網站首頁介紹,“南通高等師范學校是清末甲午科狀元、中國近代著名政治活動家、實業(yè)家、教育家、愛國主義者張謇抱著‘教育救國’、‘師范為教育之母’的信念于1902年(清光緒二十八年)創(chuàng)建中國第一所獨立設置的中等師范學校。南通高等師范學校與南洋公學師范院、京師大學堂師范館一起被世人公認為中國師范教育肇端的三大源頭之一?!蹦贤◣煼督ㄐr稱為民立通州師范學校,校址選在通州城外的千佛寺,即現在怡橋東南、三元橋西北的那一片地。先前,張謇先生曾數次建議有關當局開辦師范學校,但均沒有回音,于是決定將自己在大生紗廠5年的薪金提出兩萬多兩銀子創(chuàng)辦了這所學校。江海文化叢書《張謇》一書記敘此事的章節(jié)中,有數張通師的歷史照片,很有美感和滄桑感?!拔母铩敝型◣熗^k,后來在原址上辦了晶體管廠。
至于西公園的南通俱樂部舊址,2002年5月16日,張謇研究中心的幾位專家驚聞將要拆除時,曾向有關方面發(fā)出“緊急呼吁”,稱“南通俱樂部是張謇在1921年所建造的在全國一流的高級賓館。次年,中國科學社第七屆年會如期在南通舉行,全國一流科學家云集南通,與會者有梁啟超、竺可楨、楊杏佛、陶行知、黃炎培等著名人士,成為南通歷史上光輝的一頁……南通俱樂部就成為中國科學社這屆重要年會的會址。此外,南通俱樂部還接待過國內外來通的人士,如美國哲學家杜威曾在此下榻?!薄斑@筆無形資產是十分寶貴的財富。我們有寶不識,如這樣輕易拆毀,就會造成永不能挽回和無法彌補的損失!”與更俗劇場相仿,南通俱樂部舊址也一直在使用之中,結構基本完好,只要內部作一些改造,外部作一些裝修就可。遺憾的是這樣的意見,沒能采納。
至于南公園的與眾堂和千齡觀,是張謇先生當年建設的五公園中僅存的兩幢優(yōu)秀歷史建筑,竟然在前兩年也被拆除,實在是十分可惜的事。
寫這樣的文章,越寫心里越糾結,越寫心情越沉重。在城市建設中,對歷史建筑推倒重來、拆毀重建是最省事但也是最愚蠢的辦法。然而拆毀的不但是歷史建筑,而且是我們這座城市的文明,是歷史文化底蘊的印記。重建已沒有任何歷史文化可言。有專家對我國的許多城市在大拆大建中毀掉大量歷史遺存導致“千城一面”、“城市失憶”、“城市失態(tài)”的現狀痛心疾首。愚蠢省事也罷,痛心疾首也罷,消失了的歷史建筑已經永久地消失了,不可能再失而復得了。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面對幸存的歷史建筑,我們惟有精心保護的義務,絕不能再做那種愧對祖宗更愧對子孫的蠢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