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瑞典烏普薩拉大學科學家發(fā)表的一項研究結果顯示,人們對一場表演鼓掌歡呼的程度并不取決于表演的水平,而更多地取決于觀眾間的相互影響。歡呼往往是傳染性的,幾個人開始鼓掌歡呼,便會在人群中擴散開來,而一兩個人停止鼓掌,則又會導致大家都停下來。即便是對于質(zhì)量相同的表演,鼓掌歡呼的時間也會長短不一,差別很大,這完全取決于人群的壓力。當 “鼓掌的壓力來自于整個房間里的掌聲,而不是坐在你身旁的個人的行為”時,鼓掌歡呼便成為一種具有標志意義的“社會傳染病”。
鼓掌不是一種單純的個人身體語言,而是一種集體的社會行為。羅馬人把多種儀式,不一定是拍手鼓掌,都叫作applaudere,它可以是用手指打響指,也可以是揮動寬袍的衣襟,后來則是揮動手巾。羅馬劇院里一劇終了時,主角就會喊一聲“再見,鼓掌!”,于是在鼓掌員的帶領下,觀眾便會有節(jié)奏地鼓掌。
這往往是預先安排好的,鼓掌員也是花錢雇來的。好多年前,某昆劇團到美國伯克萊獻演昆劇《牡丹亭》,也是事先把一些自己人的“托”安排在劇場里的不同地方,讓他們充當這樣的觀眾鼓掌員,他們每次一開始鼓掌,美國觀眾就算是莫名其妙,也會照樣跟著鼓掌。這與瑞典學者的研究結果完全一致。
如今,西方政治生活中??梢钥吹竭@種有人帶頭的儀式性鼓掌。有組織背景的政治人物登臺演講,還沒開口,支持者就開始鼓掌,表示擁護和愛戴。這種鼓掌與這位政治人物在演說中要說什么完全沒有關系。這種掌聲當然也會在演說之后熱烈地響起。哪怕演說很糟糕,了無新意,或者根本就是假大空,忠實的聽眾也照樣會熱烈鼓掌,因為這本來就是一種政治儀式。
政治禮儀的鼓掌可以在某些制度下變成恐怖統(tǒng)治的手段。前蘇聯(lián)作家索爾仁尼琴在《古拉格群島》中說了這么一件事情,莫斯科附近的一個小城召開政治會議,當?shù)匾藗兙鶇⒓訒h。便衣警察像以往一樣,滲入了大廳里群眾之中。眾多的演講之后,進入晚會的最高潮——歌頌俄羅斯的偉大領袖斯大林。歌頌完畢。全體起立,熱烈鼓掌,掌聲持續(xù)了三四分鐘還不停歇。人人都知道秘密警察在監(jiān)視誰先停止鼓掌,于是六分鐘,八分鐘……掌聲還在繼續(xù),老年人的心臟跳得厲害。九分鐘,十分鐘過去了,大家害怕起來,沒人知道這情形如何結束。這時,一位坐在講臺上的造紙廠廠長鼓起了勇氣,停止鼓掌,坐下。好像發(fā)生奇跡似的,寧靜降落在整個大廳內(nèi):現(xiàn)在可以不鼓掌了,大家如從惡夢中醒了過來。一星期后,造紙廠廠主以玩忽職責的罪名被捕,判監(jiān)禁十年。審判結束,法官走過他身邊時,對他說:“下次當涉及斯大林時,你可要小心,不要率先停止鼓掌。”
在這種表演性的政治儀式中,人們用鼓掌表演對領袖的絕對忠誠,在它的背后則隱藏著極端的恐懼。
在納粹德國,對領袖鼓掌歡呼只是眾多政治儀式中的一種,高抬右臂45度,手指并攏向前的“納粹禮”更是每個德國人見面時必須行使的儀式??ㄎ鳡栒f,“這些新儀式的效果是很明顯的。沒有什么東西能比該儀式的不變的、統(tǒng)一的、單調(diào)的表演更能銷蝕我們的全部活動力、判斷力和批判的識別力,并攫走我們?nèi)说那楦泻蛡€人責任感了?!痹谶@種情況下,無論什么人都必須參加這種表演,“他們表演著同樣規(guī)定的儀式,開始用同樣的方式感覺、思維和說話。他們的姿態(tài)是強烈而狂熱的,但這只是一種做作的假的生活。事實上,他們是受外力所驅(qū)動的。他們的行動就像木偶劇里的掛線木偶,他甚至不知道,這個劇的繩子,以及人的整個個人生活和社會生活的繩子,都由政治領袖們在那里牽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