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的索馬里“公主”

2008年末，有媒體報道稱，一位富有的北弗吉尼亞女商人正在與索馬里海盜談判，商量釋放一艘沙特油輪和一艘烏克蘭貨船的事?！拔叶ㄆ谂c這兩艘船聯(lián)絡(luò)。”米歇爾·巴拉林告訴媒體。不久前，她剛從索馬里回到她那有著191年歷史、位于福基爾郡的豪宅中。

索馬里專家感到非常迷惑，他們從未聽說過這位女士。但隨著海盜危機在世界舞臺爆發(fā)、各國政府為此頭大之時，媒體都說她是索馬里海盜和軍閥最信任的人。

巴拉林對記者說，她計劃為飽受內(nèi)戰(zhàn)蹂躪的索馬里帶去和平和繁榮。經(jīng)過20多年沖突之后，索馬里國內(nèi)早已民不聊生。一些索馬里人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她。那些海盜稱她為“Amira”— 在阿拉伯語里意為“公主”。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為“公主”傾倒。美國一名政府高級官員告訴美國全國廣播公司（ABC）：“一個社交名媛竟然比整個美國政府在索馬里的影響還大，這其實挺悲哀的?！卑屠值呐笥褜Υ烁械姐等弧！拔胰ミ^她在?；鶢柨さ募?，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位嬌小玲瓏的女士會卷入這樣的事情?！?/p>

雖然巴拉林沒能解救那兩艘船，其他人調(diào)解了，但“公主”之名還是不脛而走。2009年，即將就任的索馬里總統(tǒng)謝赫謝里夫·謝赫·艾哈邁德任命巴拉林為“重建與人道援助總統(tǒng)顧問。”

“我有900萬個孩子”

2009年，艾哈邁德上任后，索馬里局勢日益惡化?？恐徑鲊蓙淼姆敲耸勘艣]有被極端宗教分子推翻。2011年，一場大旱和饑荒導(dǎo)致索馬里25萬人喪生。不過，去年9月艾哈邁德離任之時，這個命運多舛的國家開始從深淵折返。

如今，49歲的艾哈邁德和58歲的巴拉林再度合作。2013年夏天他們在弗吉尼亞州成立了非營利組織“希望綠洲基金會”，它目標遠大：重新安置索馬里110萬難民，其中有近40萬難民住在鄰國肯尼亞境內(nèi)的Dadaab難民營。

“現(xiàn)在正是重新安置難民的好時機。”5月，我在沃倫頓一棟占地110英畝的莊園里見到艾哈邁德和巴拉林時，艾哈邁德這樣強調(diào)。這莊園既是巴拉林的辦公室，也是巴拉林合作伙伴佩里·戴維的家，戴維曾是美國“綠扁帽”特種部隊成員。

那個周末，他們?nèi)她R聚莊園，仔細研究難民安置村的設(shè)計，這場小小的會議中彌漫著樂觀之情。與會者還有邁克爾·科特利，《國家地理雜志》前記者，報道非洲40年，目前是“希望綠洲基金會”媒體戰(zhàn)略師?！斑@是我在非洲該地區(qū)見過的最具積極意義的計劃?！彼f。

我在沃倫頓的會議室里早就見識過這種有感染力的激情。我多次與巴拉林召集來的有識之士見面，他們被巴拉林的魅力和使徒般的追求吸引，想幫助輾轉(zhuǎn)于內(nèi)戰(zhàn)中的某個國家獲得和平。我也知道，過不多久，這些人就會因事情缺乏進展而心生沮喪，最后對巴拉林產(chǎn)生幻滅感。

他們曾研究過一個“系統(tǒng)方案”，據(jù)巴拉林說那是她為索馬里設(shè)計的重建計劃，包括銀行和商業(yè)航空體系，后者被她命名為“綠洲航空集團”。為此他們召集了一批建筑業(yè)、安全業(yè)、通訊業(yè)、軍事情報和農(nóng)業(yè)方面的顧問和專家，他們繪制一個又一個耗資數(shù)百萬美元的項目。每個人都被指派了任務(wù)，有一個代號。

“她有一種了不起的能力，能吸引有能量的人?！卑＝z特·赫伯特說。赫伯特是一名醫(yī)療顧問，曾于2008到2010年與巴拉林合作過類似的索馬里計劃。吉奧夫·懷丁當時也與赫伯特和巴拉林一起合作，他是一名退役海軍情報軍官。他是這么評價巴拉林的：“米歇爾的問題是，如何區(qū)分事實和幻想。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虛構(gòu)的？”

2009年，巴拉林已深知自己在索馬里受到廣泛愛戴。當時她接受采訪時說道：“索馬里人希望重新團結(jié)到一起，這也是我長期奮斗的目標”，“當我抵達索馬里，我的名字總是被反復(fù)提到：‘公主來了，公主會聽我們說話?！瘺_突各方都接納我，認為我是他們之中一分子……我指的是各方：好人、壞人、地方武裝、索馬里青年黨，所有人。”

她也曾經(jīng)計劃建立一支索馬里海岸警衛(wèi)隊，招募“索馬里男孩”—指那些成為海盜的年輕人。顯然他們很期盼?！拔医拥搅颂嚯娫挕！彼f，然后模仿著一位孩子的聲音：“公主，什么時候回來？”

“就好像你把2歲的孩子丟在日托中心，他希望你盡快回去。我有900萬個孩子。”

成為“公主”前的生活

追溯巴拉林成為“公主”前的生活，很難想像有朝一日她會對索馬里政治感興趣。1977年，巴拉林與愛德華·戈登相遇，當時她是西弗吉尼亞大學(xué)一名學(xué)生，2年后，他們結(jié)婚，戈登從事房地產(chǎn)生意，收入頗豐，但比她大35歲。巴拉林回憶說，他們的結(jié)合令她家人非常震驚。

1981年，巴拉林26歲時，生下兒子，一段時間內(nèi)，她留在家里專心育兒、縫紉、教音樂?！拔倚r祖母就教我，女人應(yīng)該懂得縫紉和彈鋼琴?！辈贿^很快，這位年輕媽媽在當?shù)毓埠忘h政治圈里活躍起來。1986年，她競選議員，獲得了共和黨的提名，但在選舉中敗給了民主黨候選人。于是，她又全身心投入縫紉事業(yè)，據(jù)她自己說，她縫制的洗禮袍還賣給了梅西百貨和英格蘭的客戶。20世紀80年代中期，巴拉林開始設(shè)計兒童服裝?！拔冶环Q為兒童服裝業(yè)里的香奈兒。”她說。

20世紀90年代中期，她婚姻破裂，一夜之間成了為生活掙扎的單身母親。沒過幾年，巴拉林再婚，丈夫吉諾在喬治敦一家私人俱樂部做經(jīng)理，巴拉林開始到投資銀行工作，收獲了幾位富有的客戶，進入社交圈。到20世紀90年代末，米歇爾·巴拉林徹底改頭換面，成為人脈廣泛、有著社會地位的女商人。

但巴拉林是怎樣成為索馬里“公主”的？事情似乎有點神秘?！澳鞘?002年，一位索馬里長老通過一位荷蘭朋友找到我?！北M管對非洲一無所知，巴拉林卻迷上了蘇非文化（伊斯蘭教的一個較為溫和、神秘的分支，是索馬里最重要的教派）。她開始閱讀索馬里歷史，一種說法開始傳出：一名來自弗吉尼亞、有著政府人脈的富有白人女子很有興趣幫助索馬里。很快，索馬里人開始出現(xiàn)在她辦公室門前?！皵?shù)以百計，來自美國各地，來自海外?！卑屠只貞浾f。

沒過幾年，她就開始到索馬里進行愛心之旅，勸說索馬里人不要放棄希望，贊揚他們的堅韌，承諾出錢進行人道主義援助。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在索馬里以及加拿大、歐洲和美國的索馬里僑民圈里有了一批追隨者，他們叫她“公主”。

為證明這一切，巴拉林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冊和看起來很正式的文件，讓我瀏覽她與索馬里政治家、地方軍閥、部族領(lǐng)導(dǎo)人和蘇非派人士的合影。我第一次拜訪結(jié)束時，巴拉林遞給我一件海軍藍襯衣作紀念品，說是為“索馬里男孩”定做的，衫衣前后都印著英文，一面意為“索馬里海軍安全部隊”，一面意為“公主的索馬里系統(tǒng)解決方案”。

英雄與幻覺

2007年，巴拉林召集了一批專家，以她名下公司Archangel的名義，擬定“索馬里穩(wěn)定計劃”。這是“系統(tǒng)方案”的早期版本，理念是逐漸在索馬里建立正常社會?！耙獓L試加強索馬里人的社區(qū)凝聚力，這樣他們才能抵制原教旨極端主義的滲透?！庇媱潝M定者埃博羅說。他曾擔任菲律賓大使館發(fā)言人，自稱在世界許多動蕩地區(qū)從事過重建工作。

“我們的想法是，向這些社區(qū)給予人道和發(fā)展援助，但不是通過帶去承包商的方式，而是讓索馬里人成為利益相關(guān)方。”埃博羅解釋說。

埃博羅稱，巴拉林成立了“非常好的團隊”，都是“具有實干精神的人?！钡牵八黢R里穩(wěn)定計劃”無果而終。巴拉林不愿透露是哪里出了問題，但堅持說她跟聯(lián)邦政府簽有合同?！坝袝r政府不能出手做某些事情，就會過來找我們。我不能再多說了，有些事情本來不該說的。”

不管情況到底怎樣，巴拉林的團隊成員們沒再收到報酬?！昂芏嗳朔艞壛耸杖胴S厚的工作，加入她的團隊?！卑２┝_回憶說。他堅持了總共七個月。

2006年，佩里·戴維服役30年后離開美國特種部隊。在特種部隊期間，他曾參與美國在菲律賓和阿富汗的鎮(zhèn)壓叛亂行動。2007年，他加入了巴拉林的團隊。按照戴維的說法，他們的目標是贏得索馬里的人心。

2010年夏，巴拉林告訴我，索馬里人請她幫忙解救保羅及瑞秋·錢德勒。

2009年10月，在塞舌爾，這對英國夫婦在自家游艇上被索馬里海盜綁架。有報道說，在非洲叢林里度過一年之后，他們健康狀況堪憂。于是，巴拉林和戴維擬定了一個解救計劃。當時錢德勒夫婦被關(guān)在索馬里中部一個小鎮(zhèn)上。2010年9月，巴拉林聲稱與綁架者談好，以人道主義援助換得那對夫婦的釋放，至少她對威廉·邁克納提是這樣說的。邁克納提是位制片人，打算將錢德勒夫婦獲釋的情形拍下來。邁克納提曾讀過關(guān)于巴拉林的報道，知道她計劃馴服海盜，重建索馬里，認為這是一個很棒的故事。此外，他的制片搭檔是美軍預(yù)備役人員，在菲律賓時就認識戴維。于是，2010年10月的第一周，他們一起出發(fā)去索馬里。

在寫給該行動的一名參與者的電郵里，巴拉林預(yù)言，解救行動將會被寫成一個白人女孩與她的伙伴大膽拯救受難者的故事，讓“綠洲航空”和“系統(tǒng)方案”在東非留名。

但故事未能如她預(yù)想的那樣發(fā)展。從機場出發(fā)兩周后，四人仍待在哈爾格薩（索馬里西北部城市）一棟水泥小樓里。解救錢德勒夫婦的計劃一直推后，巴拉林請一群前來見她的蘇非派教長及部族長老幫忙。這些屬于蘇非派武裝組織Ahlu Sunna Wal Jamaa，與索馬里青年黨有沖突。

邁克納提說，巴拉林鼓動他們繼續(xù)打擊索馬里青年黨。同行的其他制片人都驚呆了?！八f話的架勢就像中情局官員?！边~克納提說。他做制片前曾在海軍陸戰(zhàn)隊情報機構(gòu)工作。巴拉林的滔滔雄辯，加上模糊的戰(zhàn)術(shù)指導(dǎo)，點燃了來客的激情。次日，當?shù)卣盏较ⅲf有外國人在煽動暴力。下午時分，挎著AK-47的士兵包圍了小樓。那時兩名制片人已經(jīng)失去耐心，決定自己回美國去，但兩人在停機坪上被索馬里士兵攔下，帶回小樓。巴拉林建議他們趕緊各自聯(lián)系國防部的熟人?！拔乙矡o能為力?！边~克納提記得她說。

幾天之后，他們獲釋，被塞進離開索馬里的一架飛機。又過了幾周，錢德勒夫婦在388天的囚禁生涯后獲得自由，綁架者拿到了他們親友籌集到的50萬美元贖金。事隔不久，我在喬治敦一家餐館見到了巴拉林。她說她當時在索馬里引起的那場鬧劇緣于索馬里“好人”和“壞人”之間的權(quán)力爭斗。她還小聲說，她才是導(dǎo)致錢德勒夫婦最終獲釋的“幕后人物”。

公主的“巔峰”時刻

我最后一次遇到巴拉林和戴維是今年8月，在沃倫頓大宅一場盛會上。天空陰沉，即將下雨，前院草地上矗立呈L形的樣板房，據(jù)說是將在索馬里建的難民住所。樣板房是Berenyi建筑公司做的?！拔覀兏鳌灹撕贤惫究偛猛心帷へ悅愐蛘f，“這些都是無償?shù)?，為了啟動計劃第一階段?！彼钢鴺影宸客饷孓D(zhuǎn)悠的一群人，他們都是次承包商，幫忙完成了這個工程。“他們也都是無償提供服務(wù)?！?/p>

十幾個人受邀參與樣板房的剪彩，包括來自五角大樓的一位海軍將領(lǐng)，他盛贊巴拉林的“系統(tǒng)方案”。一位來自紐約的投資者小聲對我說：“她讓我想到《007》電影里的情報局女局長?！背舜骶S和奧茨曼，其他所有合作者幾乎都是上個月才加入。

巴拉林跟索馬里前總統(tǒng)謝赫謝里夫·謝赫·艾哈邁德合作的難民安居計劃似乎正在推進中。事實上，幾天之后，她和戴維就飛往非洲，與艾哈邁德一起展開籌款之旅。他們打算去肯尼亞和蘇丹找捐贈者，為“希望綠洲基金會”化緣。8月，巴拉林為樣板房揭幕，投資者和索馬里政府人士也參加了揭幕儀式?！鞍~德已經(jīng)為住房項目籌集到了3億美元資金。”巴拉林說。

巴拉林承認，此刻是她的索馬里事業(yè)的巔峰。當艾哈邁德贊揚了她的奉獻精神，說這種奉獻精神為她贏得了索馬里人民的愛戴時，她很高興?！拔液軜s幸我的索馬里兄弟姐妹像我忠誠于他們一樣忠誠于我?！彼f，“我被這些人打動，感到與他們深深相連。這是我人生中最好的經(jīng)驗之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