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柒若推薦:我挺喜歡這個稿子。無論細節(jié)還是感情,都很真實,也挺容易引發(fā)一些共鳴?;蛟S也因為,我覺得段明明……很像巨蟹座的女生吧。
她脆弱敏感有厚重的殼,所以一個人躲在殼里守著一顆真心;對被喜歡這種事情永遠都是后知后覺,錯把喜歡當(dāng)同情;她缺乏安全感,喜歡上一個人就會變得小心翼翼,會莫名其妙自卑。嗯,這些感受,作為同是巨蟹座的妹紙,我都感受過。
如果你曾很用心喜歡過一個人,你也一定能讀懂女主角段明明,喜歡這個故事。
1.
段明明第一次上臺領(lǐng)獎,是五歲時,縣城里舉辦的幼兒繪畫比賽,一等獎有兩名,一個是她,另一個就是喬家洛。
頒獎儀式結(jié)束之后有人舉起手頭的照相機喊著:“來來,小冠軍,給你們和張影,站近點?!倍蚊髅餮銎鹉樋戳丝幢人叱霭腩^的喬家洛,他穿著一身不知從哪里弄來的小西裝,還像模像樣地在脖子上打了個領(lǐng)結(jié),頭發(fā)上大概還抹著發(fā)膠,在陽光下看起來黑亮亮的。
段明明不愿意走過去,是喬家洛笑了笑向她走過來兩步的,然后那人喊著“笑一個,笑一個”,相機的閃光燈亮了起來,記錄下了喬家洛那張朝氣蓬勃和段明明那張別別扭扭的臉。
而后是段明明的五歲到十五歲,喬家洛的六歲到十六歲,十年間,兩個人一個在城南上學(xué)生活,一個在城北上學(xué)生活,看似人生延續(xù)著各自的軌跡,但總能奇妙地保持著每年兩次的見面機會。
——縣里的作文比賽的頒獎禮上,她是第一名,他是第二名;奧數(shù)競賽的頒獎典禮,她與他都獲得了二等獎;還有什么各式各樣的演講大賽,英語口語大賽……頒獎典禮之后總會有讓段明明覺得討厭的人舉起照相機拍照,有時候是她和喬家洛兩個人,有時候是一群獲獎的學(xué)生,每一張的照片上她都是穿著皺巴巴的衣服,擺著一張別別扭扭的臭臉。
喬家洛有時候見到她會打聲招呼:“哎?段明明,又見面了啊。”然而每次樂呵呵的打招呼從未獲得段明明的回應(yīng),她仍舊是那一張臭臉,冷冷地看一眼又是西裝革履的喬家洛,側(cè)側(cè)身從他身邊走過去。
喬家洛有幾個朋友陪他一起過來的,紛紛取笑:“家洛,那誰啊?長得還不錯,就是不搭理你?!?/p>
喬家洛推搡著他們:“好啦,好啦,馬上儀式結(jié)束一起去唱歌?!?/p>
后來的一次他們的名字并列在一起,是市里的重點中學(xué)門前貼出來的大紅色的錄取名單上,段明明比喬家洛多三分,名字在那張錄取榜的最頂端。
看榜的那天段明明本來以為會見到喬家洛的,誰知道沒有,來幫他看榜的是一個打扮入時的女人,大約是他的媽媽,站在段明明身邊打電話:“家洛,我看到了,錄取了,第二名,真不錯,明天給你買臺電腦作為獎勵……什么?誰?段明明?我看看……有她的名字,第一名呢……”
喬家洛居然還會問到自己,這一點倒是在段明明的意料之外,她聳了聳肩,吸了吸鼻子往車站走去,坐上了最后一班車回縣城,到縣城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層薄薄的夜色,天邊掛著十幾顆星辰。
2.
段明明中考結(jié)束后的那個暑假沒有呆在家里,看到錄取消息之后的第三天她便收拾了行李去了市里,在市里的一個朋友家借宿。
七八月份正是這個沿海城市旅游的旺季,她從批發(fā)市場進了一批飲料、草帽、太陽傘之類的東西,每天十點鐘左右找個三輪車蹬上二十分鐘到海邊,隨便搭起來一個小攤,把東西拿出來依次擺好。
她的頭上戴著大遮陽帽,臉上是一副進貨送的五塊錢一副的太陽鏡,見到游人多的時候會扯開嗓子喊上兩句:“遮陽傘,太陽帽,紅茶綠茶冷飲……”當(dāng)然,這是她在發(fā)現(xiàn)自己一天下來實在沒什么收獲的時候才會做出的舉動,大多數(shù)時候她都靜靜地坐在沙灘上,有時候撐開一把傘擋住陽光看書。
有人從貨架上拿起一瓶綠茶,擰開蓋子之后一飲而盡之后問道:“多少錢?”
“十塊?!倍蚊髅黝^也不抬地說道。
“綠茶不都是三塊錢嗎?”那人兩眼一翻,“你搶錢???”
“就是這個價,十塊錢一瓶,怎么著,你喝完了想不給錢???”段明明把臉上的墨鏡拿掉,順手也取下了頭上的遮陽帽,從沙灘上一躍而起抬起頭說道。
這一抬頭便愣住了,眼前站著的,是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過的,皮膚曬得黝黑的喬家洛。
她本來是想裝作不認識他的,慌忙把臉垂了下去,可喬家洛卻完全沒有體會到她的用意,聲音一下子嘹亮起來,伸出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哎?段明明,怎么是你???”
段明明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她轉(zhuǎn)動了一下身體讓喬家洛的手掉了下去,然后蹲下去低著頭開始收拾東西。
她收拾得很快,大有風(fēng)卷殘云的架勢,擺出來的東西很快就被她收拾進兩個尼龍袋里,她一手提著一個轉(zhuǎn)過身向停著自己三輪車的地方走,走了幾步又轉(zhuǎn)過身走了回來,站在喬家洛的面前兩手一攤:“綠茶錢?!?/p>
“噢,噢,”喬家洛慌忙從自己那夏威夷風(fēng)情的海灘褲的口袋里摸,拿出一張十元的放到段明明的手上。段明明接過來又再次轉(zhuǎn)過身準備的時候,他忽然在背后喊住了她。
“段明明,”喬家洛的聲音在八月的陽光下炙熱又嘹亮,“你是不是討厭我???”
從背后看過去可以明顯得看出段明明的后背僵硬了一下,她大概是愣了幾秒鐘,也不知道是在和喬家洛說話還是在自顧自,她并沒有轉(zhuǎn)過身來,只是輕輕說了句:“沒有啊?!北憷^續(xù)大踏著步向前面走去。
留著喬家洛一個人在那里站了很久。
喬家洛原本計劃的兩天游變成了一周游,說服和他一起來的兩個玩伴也晚走幾天,在海水里游泳,離段明明不遠也不近。
中午的時候會從口袋里摸出一兩百塊錢遞給其中一個叫做杜允的男生,遠遠地指著段明明的那個小攤:“就去那里買,飲料啊面巾紙啊隨便什么,盡可能多買點。”
杜允不解,但還是樂意做這件事情,每天中午拎著一大包根本就喝不完用不上的東西回來。然后喬家洛就會遠遠看到段明明起身收拾東西,——她對每天要掙多少錢在心底都有一個預(yù)期,達到之后就會回去,下午海邊的陽光毒辣,喬家洛實在不想在半個月后看到被曬成非洲人的段明明。
即便是杯水車薪,但杯水總好過沒有。
3.
九月份開學(xué)喬家洛再次碰到段明明是在學(xué)校禮堂的后臺,作為新生代表發(fā)言的喬家洛在準備演講稿的時候聽到了后面的聲音,回頭一看是站在另一端的段明明,她也正在準備,聲音清清脆脆,好像也正聽到了喬家洛的聲音,抬起頭看了過來。
是有那么一瞬間的四目相對的,喬家洛還沒來得及對她笑笑,她就已經(jīng)慌忙把頭轉(zhuǎn)向別處,看著窗外操場上開得茂盛的夏季的香樟。
許或是看著高高瘦瘦的段明明皮膚還是白白的,喬家洛的心底涌現(xiàn)出了些許微妙的愉悅的情緒,嘴角忍不住扯開一個微笑。
當(dāng)然,即便是同樣作為在開學(xué)典禮上發(fā)言的新生代表,兩個人受到的待遇還是有著細微的差別的。
屬于孤僻的天才少女段明明的整個過程都是靜靜的,從出場到退場,她的演說規(guī)規(guī)矩矩沒什么新意也不會出什么問題,間接伴隨著稀稀拉拉的掌聲。
然而喬家洛不一樣,這所高中女生群里早已口口相傳著他的名字,成績好人又帥又親和,萬花叢中笑一笑,不知會讓多少少女心碎。段明明那邊剛下臺,下面就已經(jīng)是震耳欲聾的呼喊聲和掌聲,他今日不是故作老成的西裝革履,白襯衫和牛仔褲讓整個人干凈又清爽,讓段明明和他在后臺擦肩而過的時候都忍不住又回過頭來看了一眼。
這一回頭看,卻發(fā)現(xiàn)喬家洛也正回過頭來看向她,頓時慌忙把頭轉(zhuǎn)了回去。
她已經(jīng)演說完,無需再在后臺,便從后面的便門繞到了禮堂下面的座位處,在后排轉(zhuǎn)了兩圈想找一個座位坐下,有人揮手輕輕喊著她的名字:“喂,段明明,坐這里?!?/p>
影影綽綽里,她看到一張有些面熟的臉,猶猶豫豫地走過去坐定,是暑假里一連好多天都去買她的東西的杜允,她禮貌地笑了笑,他倒是很熱情:“真沒想到還能再碰到你,你成績真好是全校第一名呢,對了你還記得我吧?”
對于熱情過分的人段明明向來有一種本能的排斥,但許或是因為暑假里的那一段交集,也許或是他的笑容里看起來并沒有什么惡意,段明明倒也愿意點點頭與他隨意聊上兩句。
喬家洛的演說很精彩,段明明一向苛刻,都忍不住在心底贊嘆,下面掌聲一片高潮迭起,聚光燈搭在舞臺上的喬家洛的身上,搭在他清爽利索的短發(fā)和挺拔的鼻梁上,讓他整個人都彌漫在一層奇妙的遙遠的光澤里。
——“好帥啊。”
——“對啊,你說要什么樣的女生才配得上喬家洛???”
——“肯定是?;ㄅ窦墑e的,反正我是沒指望了?!?/p>
前排的幾個女生議論紛紛,段明明自然也聽得見,再抬頭看了看喬家洛,他正俯身鞠躬,臉上帶著完美的微笑。
這樣的男生,一眼看過去是的確會讓人有這樣的思忖的吧——諸如“他會對什么樣的女生動心呢?”
“想什么呢?”旁邊的杜允捅了捅她的胳膊,遞給她一片口香糖,“走吧,典禮結(jié)束了?!?/p>
段明明點點頭,跟在杜允身后走了出去,誰知他走出去之后卻在禮堂的門口站定,一副在等人的樣子,段明明不明所以地問道:“等誰???”
杜允還沒有回答,喬家洛已經(jīng)從里面走了出來,和杜允打了聲招呼,看到他旁邊的段明明愣了一下,沒心沒肺的杜允解釋道:“是不是想問我和她怎么認識的???哈哈,家洛,暑假你每天給我二百塊讓我去買冷飲買的就是段明明的……”
段明明的腦袋轟隆了一聲,仰起臉看向站在那里因為被忽然戳破而有些窘迫的喬家洛,她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幾秒鐘,說了句“你能不能不要這么多管閑事”然后便挺直了后背走開。
晚上回到狹窄潮濕的租來的單間里,對著桌子上的小鏡子的時候是很想大哭一場的。
如果什么時候可以不被貧窮,自卑這樣的情緒折磨著,如果什么時候也可以穿著花裙子昂首挺胸地走在校園里落落大方地和喜歡的男生打招呼。那個時候,才可以不去想別人的關(guān)心究竟是出于憐憫還是出于同情吧。
4.
高一整整的一個學(xué)期里,喬家洛似乎都覺得他無法再走進段明明半步。他與她在一個班里,平日路上相遇,也總會咧開嘴對她笑笑,可段明明的面前五毫米處好似總有一道隱形的墻壁,把他的笑擋了回來,無法到達她的心底去。
段明明倒是與杜允交上了朋友,許或是和選座位那天有關(guān)。按照成績進去選座位,段明明第一個進去,選好座位坐下之后便是喬家洛走進來,喬家洛的眼睛落在了段明明身上一小會,不過當(dāng)時正低著頭整理課桌的她當(dāng)然不會發(fā)現(xiàn),然而他輕輕嘆了口氣,坐到了離她不遠不近的一個位置。
倒是杜允,他進來的時候喬家洛身邊的空位理所當(dāng)然地全部坐滿,他看到段明明身邊的座位還空著,便嘻嘻哈哈地喊著她的名字,連蹦帶跳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
喬家洛低下頭來假裝看書,卻在心底想著下一次排位置的時候,自己一定要坐到段明明旁邊。
可從未有過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刻,下一次也許他們不是第一名和第二名,下一次也許是喬家洛先進去選的位置,段明明自然是不可能去坐到他旁邊,下一次也許真的天時地利了,但喬家洛的眼睛偷偷看向段明明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依舊是一副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樣子,便會沮喪地放棄了先前的計劃。
好在他可以從杜允那里得到一些段明明的消息。
——“和媽媽在一起生活吧,媽媽身體不大好,她就經(jīng)常會做一些兼職掙點外快?!?/p>
——“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實人蠻不錯的?!?/p>
——“她打算情人節(jié)去賣玫瑰花呢,還讓我周末陪她去進貨,不過我不一定能去,那天家里有點事?!?/p>
情人節(jié)是在周日,周六那天段明明在約好的路段等杜允,她早去了十幾分鐘,百無聊賴地站了一會,最后竟然看到走過來的是喬家洛。
她皺了皺眉頭,喬家洛撓了撓腦袋對她笑了笑:“杜允家里有事,讓我和你一起?!?/p>
“不用了,”段明明準備轉(zhuǎn)身去身后的花卉市場,“我自己去就可以了?!?/p>
“算我一個吧,”喬家洛慌忙在后面喊著,“我投資可以嗎?我投資一半,不要利潤?!?/p>
段明明回過頭來看了看他,面無表情地說道:“走吧?!?/p>
他們一起進去的時候段明明向他解釋:“我自己的錢進不了多少貨,有你投資就可以多進一些花了,利潤我六你四?!?/p>
喬家洛本來還想揮揮手說“算了”“算了”,可一想到段明明的脾氣便沒敢反駁,做出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好的好的?!?/p>
他們在市中心的公園站著,來來往往很多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小情侶,喬家洛和段明明的懷里都抱著一大束玫瑰花,腳邊的大塑料桶里還插著很多,有停下腳步問價的,也有很爽快地買上幾支,賣上一會兒段明明會掏出計算機算一下盈利多少錢,然后繼續(xù)笑盈盈地去賣。
竟然碰到了同年級的一對小情侶,那時候段明明懷里的玫瑰花已經(jīng)賣完,喬家洛的懷里捧著一大束,女生驚呼道:“哇,你們在談戀愛嗎?好幸福啊,這么一大束玫瑰?!蹦莻€女生大抵是和喬家洛比較熟悉,段明明不認識,也不想搭話,眼睛斜了斜看了看身旁的喬家洛。
喬家洛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隨便說了幾句把話題支開,然后一對小情侶便手拉著手走開。
兩個人中間的空氣里彌漫著些許微妙的氛圍,一整個下午都沒有互相說話,有人來買話喬家洛就上前接待,收到錢之后遞給段明明,然后段明明把它放進身上的小包里。
原計劃是賣到晚上九點,提前結(jié)束是因為變了天色,有雨雪夾雜著落了下來,剩下的也沒了多少,喬家洛數(shù)了數(shù)數(shù)目從口袋里掏出錢遞給段明明:“這十幾只我要了?!?/p>
他把它拿在手里,段明明走到公園的長廊下面清點了一下錢數(shù),然后把喬家洛該得的那部分給她,長廊的另一端有位正在拉二胡乞討的老人,她抽出一張十元的跑過去放到他面前的碗里。
喬家洛看著她,覺得自己的心里好像也鋪了一層薄薄的雪,寧靜而安詳。
在互相道再見的路口喬家洛把那小小的一束玫瑰花遞到了段明明面前:“送給你?!彼p聲地說道,“就當(dāng)是謝謝你讓我加入了?!?/p>
說實話他已經(jīng)在心底做好了被段明明挖苦或是拒絕的準備,可段明明只是愣了愣,而后伸出手來接過了那束花便轉(zhuǎn)身走開。
5.
高中校園里關(guān)于戀愛的小道消息總是傳播地異???,第二天喬家洛一到學(xué)校便有人拍著他的肩膀打趣:“聽說你和段明明談戀愛了?你怎么會喜歡她?。繍炈懒恕?/p>
“好啦好啦,不要亂說了?!眴碳衣灏涯侨说氖謴募绨蚰玫粼谧约旱淖簧献讼聛?,眼睛卻向右前方看去,那是段明明的位置。
——她正坐在那里看書,脊背挺得直直的,她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坐姿,從未有放松過的時刻。
喬家洛莫名地覺得有些心酸,其實是很想走到她的身邊聊上幾句的,問一問其實一個女生要學(xué)習(xí)還要養(yǎng)家也挺辛苦吧?這些年來是不是也想過得輕松一些?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一個可以放心哭泣的懷抱呢?
兩周后是新一輪月考后的座位調(diào)動,第一名的段明明還是第一個選位置,坐定之后低下頭收拾桌洞的時候一抬頭喬家洛已經(jīng)坐在了她的身邊,跟她笑盈盈地打招呼,讓段明明整個人都恍惚了一下。
“坐這里沒問題吧?”喬家洛輕聲問她。
“沒問題啊?!倍蚊髅骰卮鸬?,不知道為何,忽然咧開嘴對他笑了笑。
十五六歲的年紀,說不出的誤會好像的確是一個微笑就能瓦解,那天上課的時候喬家洛偶爾會偷偷看一眼身旁正襟危坐著的段明明,想起她剛才那個笑容,莫名地就會在心底竊喜一下。
漸漸也終于能像朋友一樣交談,下課時聊聊天氣聊聊老師,再漸漸地竟也可以像親密一點的朋友一樣,了解到彼此的一些私事——像是段明明,“其實每天上午上課都很困的,因為凌晨要起來幫媽媽去果園進貨。”“沒有吃過早飯啦,沒時間,進完貨就要往學(xué)校趕?!薄罢f不上來有什么夢想,想去讀大學(xué)吧。”——像是喬家洛,“爸爸在外面做生意經(jīng)常不回家啦,每個月給我和媽媽寄錢。”“不像你是天才少女啦,我從小就被逼著學(xué)鋼琴學(xué)畫畫學(xué)奧數(shù)每天都很累的?!薄艾F(xiàn)在的夢想大概也是去讀大學(xué)吧?!薄白詈檬呛湍阋黄?。”當(dāng)然,這句話沒有說出來。
后來段明明的課桌桌洞里便會出現(xiàn)一瓶牛奶或是兩個茶葉蛋,在她早上匆匆忙忙趕到教室將手伸進桌洞之后,側(cè)臉看看身旁坐著的喬家洛,他并不去看她,正在一本正經(jīng)地讀英語單詞,她也就吸了吸鼻子默默地拿出來吃下。
高中的時光好像就是靠這樣計算著過去的:又進行了幾次月考,出了幾次成績,排了幾次座位,一學(xué)期就恍恍惚惚地過完了。喬家洛與段明明好像保持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們一直都坐在一起。
喬家洛十七歲的生日,段明明接收到了邀請——是上課時他遞來的小紙條,上面寫著“周六我在家過生日,你能不能過來?”
段明明手里拿著鉛筆,在上面寫下了“我不去”,想一想又拿出橡皮擦去了那三個字,端端正正地寫上了一個“好啊?!?/p>
離周六還有三天,她回家的路上給喬家洛選了一個生日禮物,是在某一個段明明逛過很多次的精品店買的一條裝飾鏈子,下面有一個四葉草形狀的墜子,也許在后來的很多年以后,段明明會為當(dāng)初蹩腳的審美觀感到羞愧,但在那個時期,四葉草足以象征著她所要表達的祝福。
她還做了一個包裝,在午夜的臺燈下面,用綢帶在上面扎了一個小小的粉紅色蝴蝶結(jié)。
6.
周六那天段明明到達約定好的地方時,喬家洛已經(jīng)等在了那里,她沖他笑了笑,然后從書包里拿出準備好的禮物遞給了他,輕輕說了句“生日快樂?!?/p>
心里其實是忐忑的,難得喬家洛拆開之后竟然很喜歡,開心地將鏈子戴在了脖子上,銀白色的金屬鏈子在陽光下有著很好的色澤,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明晃晃的。
情況和段明明先前設(shè)想的有所不同,她原本以為以喬家洛的人緣來說,會是一場熱熱鬧鬧的生日聚會,可喬家洛帶著她走進一家餐館說是一起吃午飯時,她才意識到只有她的參加。
“怎么沒有別人來?”段明明歪著頭問道。
“我沒有通知別人?!痹S或是因為喝了點酒,喬家洛面色微醺,看著段明明說道。
她慌忙把眼睛轉(zhuǎn)向別處。
如果不是最后的收尾,對段明明來說,那原本會是簡單卻美妙的一天。
兩個人吃完飯之后隨便逛了逛,中途的時候接到杜允的電話,杜允解釋道要到喬家洛的住處拿些東西,問他在哪里,什么時候回去?當(dāng)時恰好兩人就在住所附近,喬家洛便決定先回去一趟,段明明跟在他身后。
推開門的一瞬間彩帶和氣球都從房間里涌了出來,很多人一起大聲喊起了“生日快樂”,把沒有思想準備的喬家洛和段明明都嚇了一跳,杜允從人群中將生日蛋糕推了過來:“家洛,我安排的,不錯吧?!?/p>
有喬家洛在學(xué)校結(jié)識的新朋友,也有專門從家鄉(xiāng)趕過來的以前的玩伴,大概是一次正式生日Party的緣故每個人都穿得光鮮而美麗,段明明的格子襯衫和牛仔褲在一群小禮服中間顯得格外格格不入。
周遭也有一些目光向她投了過來,更讓她整個人顯得窘迫,好在到了分蛋糕吃的時間,她接過來一小塊蛋糕就慌忙躲在角落里的沙發(fā)上低著頭吃,旁邊是三五成群閑聊著的女孩子,她不同,她整個人都在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喬家洛抱歉地看了她幾眼,但未能抽出身來陪她坐上一會,許久不見的老友圍住了他,有一個指著他脖子上的鏈子哈哈大笑:“家洛,你什么時候也開始戴這種地攤貨的東西?不會是十塊錢一個買的吧,行了行了,快摘下來扔掉扔掉,我給你準備了一雙Adidas的運動鞋……”
房間里很噪雜,這樣的聲音原本應(yīng)當(dāng)很快就在熙攘的喧嘩聲中淹沒,可是沒有,這句話恰到好處地傳到了段明明的耳朵里,讓她的耳膜和身體里的某個部位都尖銳地疼了一下。
那天沒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時候不告而別的,喬家洛也不知道,盡管他保持著三分鐘一次的頻率看向段明明坐著的那個位置,可不知什么時候恍惚了一下,那里已經(jīng)是空蕩蕩的了。
周一的時候段明明把手伸進桌洞拿出了喬家洛塞進去的牛奶,她沒有喝它,而是把它推回到了喬家洛的桌子上。
她順便瞄了一下喬家洛的脖子,那條金屬鏈子還在他的脖子上掛著,不知道為何和他那幾百塊一件的上衣搭配起來,看上去如此礙眼,讓段明明都忍不住想張嘴想要回來。
最終還是只在心底百轉(zhuǎn)千回地嘆了口氣,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然而盡管如此,在段明明的心里,他們那好不容易剛剛建立起來的稍微親密的關(guān)系,還是傾塌了。
接下來是暑假,喬家洛的老爸總算從外地回來一次,接他出國去旅游一番。這一年沙灘上查的嚴,段明明沒法繼續(xù)擺攤,便在商場找了個銷售的工作——如果告訴喬家洛,他大抵會說“暑假就不要這么拼命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可哪里能休息呢?要考慮下一學(xué)期的學(xué)費生活費,要想著為以后讀大學(xué)做儲蓄——又哪里能停下來呢?
7.
暑假的第一個月段明明倒是收入頗豐,和同一小組的幾個女生相比,她的營業(yè)額最多,拿獎金的時候心里頭樂成一朵花,也不在意別人投過來的憤憤的目光。
是下班去洗手間時聽到的對話,是兩個素日里就看不慣她冷冰冰的樣子的人。
“那個段明明憑什么剛來就拿這么高的獎金?”
“呵呵呵,人家傍到富二代了唄?!?/p>
“什么意思?”
“我妹妹和她一班,聽說她在和喬家洛談戀愛,喬家洛你知道不?我們商場有一大半他老爸的股份,她來這里上班之前,喬家洛跟我們經(jīng)理打過招呼的……”
“切,這樣都行,也太不公平了吧?!?/p>
“你計較什么啊,肯定是小姑娘家里窮,你看看她穿的那衣服鞋子,一看都是地攤貨……”
當(dāng)時正站在洗手間的外面,也不知道是應(yīng)該走進去還是應(yīng)該轉(zhuǎn)過身跑掉,只知道很想蹲下來哭一場,真的很想哭一場,還在心底恨死了喬家洛,想讓他站在自己面前,自己抓起所有的東西狠狠地丟在他身上。
她沒有在那個商場繼續(xù)工作,第二天凌晨四五點和媽媽一起去郊外果園收水果,坐在借來的小型電動三輪車上,偶爾抬起頭來,天上還有幾顆星辰,在寂寥的閃爍著。
擺攤的時候媽媽又把老一套的東西拿出來:“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你看咱老家老趙的閨女,人家也是十七歲,出去打工一年都能給家里寄錢了……”
“別說了,媽,”她第一次沒有對她這已經(jīng)說了無數(shù)次的話置若罔聞,打斷了媽媽的話,低下頭擺弄著手里的兩個蘋果:“我想好了,我也不上了,下個月也出去打工?!?/p>
——喬家洛沒有再見到段明明。
他只知道高二伊始的時候,教室里她的那個位置空空的,他去她暑假打工的那個商場問了問,也沒有問出什么頭緒。
后來他輾轉(zhuǎn)找到了段明明的家,是一個破舊地超乎他想象的小小房屋,段明明的媽媽收攤回來問他是不是叫做喬家洛。
他點了點頭之后,她便走到房間里拿出一個盒子給他,說是段明明出去前留下來的,說要是有一個叫做喬家洛的男孩找她,就把盒子交給他。
是許多張照片。
五歲時他們那張合影,段明明板著一張別別扭扭的臉,七歲時她穿了一件波點的裙子,十二歲時的段明明又高又瘦,不過十五歲時喬家洛就比她高出了一大截……喬家洛對著那疊照片無聲地抽,他也有這么一個盒子,里面裝滿著同樣的照片,他們站在一起那么多年,他以為只有他記住了那些時光,熟不知她也在用心地銘記著這些。
他們原本是有機會走近彼此的。
他原本是有機會放棄可笑的怕被拒絕的自尊,認認真真地表白心意的,告訴她雖然他曾很多次被她的冷漠和奇怪的自尊心傷害到,可他理解她的敏感和脆弱,更全心全意地喜歡著她。
她也是原本有機會告訴他,她之所以對他冷漠和拒絕,是因為在內(nèi)心里,他像是童話般完美的存在,像是天上明亮的星,像是不可靠近的夢,從五歲時他穿成小王子的樣子和她站在一起時,他對她就有著不同的意義,而自卑卻讓她無法分清他對她的好是出于喜愛還是出于同情,所以她把心包裹在厚厚的殼里面——他們原本是有機會的。
8.
沒有了段明明的學(xué)業(yè)生活變得無趣和漫長,考第一和最后一名對喬家洛來說似乎都沒有什么區(qū)別,他曾有過一段渾渾噩噩的時間,成績一落千丈,曠課早退,讓很多老師扼腕嘆息,嘆息著忽然退學(xué)的段明明,也嘆息著性情大變的喬家洛。
可是后來他接到了一個電話,在一個有風(fēng)的靜謐的午夜,那時候離他最后一次見到段明明,已經(jīng)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
那邊沒有人說話,是呼呼的風(fēng)聲,彼此沉默了許久喬家洛才輕輕問道:“是段明明嗎?”
她在那邊聲音清亮:“是我?!?/p>
他們隨便聊了幾句,然而彼此都能感覺到彼此的心跳聲。
后來段明明對喬家洛說道:“其實我退學(xué)也沒什么啊,我在這邊一邊打工一邊報了一個英語培訓(xùn)班,還有一個會計培訓(xùn)班,以后可能也會考別的,也會去讀大學(xué)的?!?/p>
“喬家洛,你也加油噢?!彼陔娫捘嵌诵α诵?。
掛了電話之后的喬家洛愣了許久,他的手摸著脖子上掛著的那條已經(jīng)有些褪色的金屬項鏈微微笑了笑,那晚他拒絕了剛結(jié)識的朋友一起去喝酒的提議,而是在明亮的臺燈下打開了書本。
是的,他還要用力地奔跑。
——就好像段明明還跑在他的身邊一樣。
——就好像段明明就在前方等著他一樣。
——就好像他們的未來里還會有無數(shù)個并肩而立的時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