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二篇

憶 父

很想很想寫父親，但一直未能動筆，明天是父親節(jié)了，我操起了筆。

父親是一九二七年生人，屬虎。他大我母親五歲，長我三旬。

早先我們李家在城東榜式堡大王寨住，后遷徙至城北二進里的后螞虹咀子村。

父親的學業(yè)是在鄉(xiāng)下完成的，小學在村里，中學在青石嶺鋪。

一九四七年被國民黨抓壯丁時，他剛滿二十一歲。按當局規(guī)定，獨子不抽丁。父親姊妹六人，五個姐姐，父親小名叫小六子。他是祖父母唯一的獨子，而且我的二爺、三爺、四爺只有閨女，皆無兒子，五爺還未婚配，老哥五個守父獨苗。那父親緣何被抓壯丁呢？自古道 ：貧富不兩立。村里有個富戶攤上了壯丁，他家便上下使錢，疏通了村公所、兵役局，他家抽丁的名額便轉(zhuǎn)落到了我們李家頭上，而我們李家貧寒無助，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父親走的那天，全家人哭成一團，祖母哭得背過氣去，母親更是尋死覓活，痛不欲生。

父親被抓壯丁當了國民黨兵后，整整三年，音訊皆無。那幾年是國共拉鋸，遼沈戰(zhàn)役打得最激烈、最殘酷的時期。家里人、鄉(xiāng)鄰們都認為父親在戰(zhàn)場上捐軀了。

祖父陡增白發(fā)，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祖母更是天天以淚洗面，眼睛都快哭瞎了，她成天嘴里不停地念叨著：“維國，維國呀，你在哪里？你咋就不回來了？”

最痛苦最傷心莫過于作為童養(yǎng)媳的母親，她才十六、七歲，正是花季年齡情竇初開，準丈夫的離去，那種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日子，猶如萬箭穿心地痛苦難受。

就在我們李家處于水深火熱幾近家破人亡之際，父親來信了！這無啻是個天大的喜訊。

祖父揣著信，瞞著母親，悄悄地來到鄉(xiāng)鄰張如升先生家，求他給念信，張先生看過信，喜形于色地向祖父道喜：“老大爺子，（爺行大）真是大喜啊！你家維國現(xiàn)在安東（今丹東）駐防，他現(xiàn)在已是解放軍的少尉軍官了，國內(nèi)戰(zhàn)事已停，部隊再休整些時日，他將要赴朝作戰(zhàn)，請二老勿念！”

能勿念嗎？祖父聽罷，喜極而泣，轉(zhuǎn)而又愁容滿面，喜的是三年音訊皆無，生死未卜的兒子，終于來信了，向家人報了平安，人還健在且還成了解放軍的軍官，擔憂的是自己心愛的兒子，不日還要赴朝打仗，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子彈可不長眼睛哇，那叫腦袋在褲腰上別著，兇多吉少哇。

張先生給祖父念信時，恰被在里屋的張家女兒聽到，她和母親年齡相仿，相處甚好，于是，她便偷偷告知母親說，你家維國來信了……母親聞訊后，內(nèi)心猶如掀起萬丈波濤，心情異常激動，她在第一時間詢問了祖父，祖父見瞞不住，便將父親的詳情告知母親。

母親聽罷，心急如焚，想見安東鴨綠江畔的父親，母親急欲想見父親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她和父親婚姻屬舊社會包辦買賣婚姻，當時已興男女自由戀愛，婚姻自主，有許多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婚姻土崩瓦解，名存實亡。再則還未圓房的母親深怕父親悔婚。二是父親不日就要赴朝打仗，這一去三年兩載難回還，生死難料，她這輩子該怎么辦？此次相見或許就是最后一面呢。

多年以后，我們長大了，母親每每談及此事還感慨良多：“我當時如見不到你爸，或你爸不要我嘍，我就不想活了，投鴨綠江一死了之。”

母親在村里勉強湊夠了去安東單程的盤纏，大字不識，大門不出的母親，幾經(jīng)磨難終于乘火車赴安東在鴨綠江與父見面了。

這期間，正進行轟轟烈烈的土改，我們李家也由國民黨反屬躍變?yōu)楦锩妼佟?/p>

父親當兵八年，經(jīng)過了解放四平，黑山阻擊戰(zhàn)，攻打錦州，路經(jīng)沈陽，解放海南島多次大戰(zhàn)役。一九五○年赴朝作戰(zhàn)，他的一只眼睛被戰(zhàn)爭無情地奪去了。一九五五年父親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回到了地方——蓋平縣。記得一九七四年海城大地震也波及了我們這里，家家戶戶都蓋防震棚，作為家中頂梁柱的父親，卻不顧年幼的我們安危，一心撲在工作崗位上，為貧困無助的年邁職工搶蓋防震棚，又組織搶救商品，不讓國家財產(chǎn)受損失，每天他很晚才回家，望著他身穿黑棉襖腰扎草繩子的身影和那削瘦的臉和布滿血絲的眼，我們又急又心疼……

翌年，父親患了肺癌，借錢治病共花了八千多元，母親又無工作，家中生活很難，再難，剛毅的父親從不向組織申請困難補助，他不愿給組織添麻煩。父親一生僅活了五十一歲，在他幾十年短短生涯里勤勤懇懇，披肝瀝膽地工作，從不謀取私利。父親的人品人緣俱佳，被人公認稱道。父親十五歲那年，經(jīng)媒妁之言與家在三塊石村的母親相見、相識，十歲的母親是作為童養(yǎng)媳來到我們李家的。母親的臉上有塊紫紅色的胎記，這胎記影響了母親的容貌。父母初見時，父親心里其實沒看上，但這樁親事是祖父做主訂的，父親是個孝子從不忤逆父母，他的人品、人緣皆佳。父親有些違心的認了這門婚事。從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到和平時期，父與母相濡以沫，風雨同舟地生活了二十幾年。在那風雨如磐的苦澀的歲月里，父親對母親極好，兩人從來不吵架、拌嘴，他每月五十九元的薪水（二十多年來未漲）悉數(shù)交給母親管理支配，每每家里沒錢時，他還把他以前攢積起來的錢拿出來，給母親貼補家用。

炮火連天的解放戰(zhàn)爭，硝煙彌漫的援朝戰(zhàn)爭沒能奪去父親的生命，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也未能打倒他這個“走資派”，而殘酷無情的病魔卻把他擊倒了！

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毛澤東這顆巨星驟然隕落了，一九七六年九月十日，我們李家頂梁柱——父親，轟然坍倒了。

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父親在彌留之際，母親情不自禁地伏在父親瘦弱弱的肩上，嗚咽失聲，父親勸母親道：“淑華啊，你哭也哭不活我了，你好好帶孩子們過吧……”

我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給父親養(yǎng)老送終！

父親歿于“文大”后期，是處于共和國最陰霾的日子里，最使我難過的是父親操勞一生，勤奮一生，為了我們子女不遺余力地一生，可他卻沒過上幾天的好日子，就與世長辭了，他未能得到我這個唯一的兒子的福?！梆B(yǎng)兒防老，積谷防饑”。那真是“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父親帶著諸多的牽掛走了

父親帶著諸多的無奈走了

他走的是那么不情愿，他走的是那么的不甘心……父親這一輩子從來未享到福，沒有享到樂。雖然他生前愛打牌、愛觀賞戲劇、愛抽煙……嘗盡了人世間千般辛苦，萬般磨難的父親，你就這樣的走了，作為他的兒子，我這輩子永遠也不能報答慈父恩情了！

慎終追遠。在今年的父親節(jié)里，我愈加感受到了父親濃濃的恩情，我憶起了自己從小到大和父親在一起的時日，父親給予了我諸多的慈愛。

兒時，我愛看書，父親就為我買來很多連環(huán)畫冊（小人書），我愛玩棋，父親就給我買來了跳棋、軍棋。

那時，我身體孱弱老有病，咳嗽、感冒、腹瀉、皮膚病……父親便一遍遍地抱我去醫(yī)院，每每回故鄉(xiāng)探望祖父母，他吃力地蹬著破舊的自行車，馱著我跋涉二十余里到故鄉(xiāng)。上中學時，我好習文作畫，父親便給我買來紙筆，顏料，叮嚀我要好好研習。

父親是位內(nèi)向的人，寡言少語，但他的性情還是樂觀向上的，有時還很風趣幽默。他上敬父母，下恤兒子，善待妻子，睦處街鄰。在家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在單位是個好領(lǐng)導，他在我的心目中，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父親雖然離開我們?nèi)嗄炅?，但他的?yōu)秀品德，良好的風范始終在影響和鞭策著我。我要做個像父親的那樣人。

多少年過去了，我仍住在父母住過的老宅，在父親曾躺過的炕上，濾過歲月的洗滌，寫著憶父的文字，一種濃濃的親情彌漫在我的心中，父親的形象又清晰地浮現(xiàn)在我的腦際，我吟出了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話：

父親，我想對你說：

你走了

就那么匆匆的走了

在我剛及弱冠的時候

你走了

就那么淡定的走了

一點兒也不顧及我的感受

母親遣我去買饃

回來時

你就那么溘然地走了

36個春秋過去了

你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51個年輪中

你生前未能給我留下少許的遺產(chǎn)

從此我再也看不到你那親切而熟悉的臉

哦，我多想見到你——父親

在我生病的時候

在我逃學的時候

在我無助的時候

如今，我的血液中仍流淌著你的鮮活與平實

使我不會向世俗屈膝卑躬

如今，我的骨骼里仍留存著你的剛正和硬朗

使我不會向權(quán)貴獻媚、俯首

父親，在你的教誨下

我正昂揚地在人生路上奮進

坦坦蕩蕩 永不停留

你的一生雖然短暫

但給世上留下了熱情忠厚

你的一生雖然平實

卻成為令我永遠仰止的楷模

哦，父親

你給我們留下的高尚品德人格魅力

是我們畢生受之不盡，取之不竭的豐饒財富

情伴余生

在浩瀚的歷史長河中，人生宛如流星般曳過，轉(zhuǎn)瞬即逝。而人世間那些彌足珍貴的情，溫暖、慰藉著我們的心，那些久遠的往事，翩然而至，歷歷在目，永雋在我生命的歷程中……

一輛舊車

我和吳是小學時的同學，同歲，又都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一九七五年參加工作又被分配在一個車間。我家人口多，家況困難；他的家況更窘困，母親在縣手推車社推貨，他一個姐兩個妹皆無工作。我和他都屬特困留城，共同的際遇，我們來往更近了，所以我們上下班皆結(jié)伴而行。我與吳的友情也是從自行車開始。

在西海農(nóng)場拖拉機站當會計的舅舅，知我上班路遠，便借我一輛白山牌舊自行車。有了車，我倆上下班同乘，方便了許多。一路上談笑風生，好不愜意！吳還經(jīng)常幫我家推煤、推黃泥、蓋小棚……我經(jīng)常在他家吃住，他去我家亦如此。自行車是我們友情的紐帶，雖然我們現(xiàn)在不騎自行車了，但是總是能回憶起騎自行車去熊岳、營口時的歡樂情形。正是：真摯的友誼、純潔的感情、平等的地位、共同的心聲。

一張劇票

在“文革”期間，有一天在商店當經(jīng)理的父親給我一張劇票。那個年代文娛活動太匱乏，人們無聊透了。冷丁兒得到一張劇票，我喜不自勝。我興高采烈地去找我兒的好友吳。直到劇開演了我們也沒弄（買）到另一張票，我們心急如焚。我一次次地催促他拿票進去看，他也再三地推讓我，我倆誰也說服不了誰，誰也不愿獨自去看。沒轍，我們便打道回府了，而那張劇票也沒舍得賣，讓我放在書內(nèi)珍藏了多年，它是我們的友情見證。

一包刺葉

我和姚是一九八六年在“遼河·辰州筆會”上相識的。那時，他還是師范學校的學生。他家住在蓋縣東部山區(qū)大山深處。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他邀我和另一文友劉去他家玩，登赤山。

途經(jīng)萬福大集，姚下車購了些酒菜。在他家我們好一通喝。席間，上來一碗湯，綠茸茸的佐以綠豆芽，雞蛋絲；此湯十分鮮美，我卻叫不出名來，于是，我好奇的問姚：“這叫啥湯，這么好喝？”姚含笑答道：“這是刺葉兒湯。它是一種灌木，枝上有刺兒，葉可做湯?！薄罢婺松秸?！”我贊不絕口。

翌年，又值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姚風塵仆仆地進城給我?guī)硪话倘~兒，他還是那副憨厚的樣子，臉略黑了些，我恍悟了，原來他臉是為我采摘刺葉兒被日頭曬的。那包刺葉兒，凝聚著他對朋友的一片真情啊！

后來，我在酒店里也喝過幾回刺葉湯，但總覺不如姚送我的刺葉兒做的湯好喝、味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