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在村莊

一

農(nóng)村人，雙腳天生就踩在泥土上；血脈自然也都深深地扎在村莊里。帶上夢想，帶上親人的期盼，走出黃土地，走出山溝溝，這是從小就必須接受的教育。能夠離開村莊，是件光彩而又令人激動地事情。離開代表著積極向上，出人頭地的開始。沒有什么舍不得，也沒有什么可哭哭啼啼。少年的夢在遠方，只有鼓起勇氣向前，那才有成為一顆鄉(xiāng)村之星的可能。那將是家族的榮耀，村莊的榮耀。

爺爺經(jīng)常說起，大山之外的世界，充滿了神奇色彩。他努力了一輩子，也沒有能邁出大山，也沒有能找到一條通往人間天堂的路。一天，爺爺把他未完成的心愿交給了我。他總是對我說，我比父親和他更聰明，更能融入城市的潮流。當時，我是多么的驕傲自豪，卻不知他們是那么的寵我，愛我。就從那時起，我有了一個夢想，走出大山，走進城市，做父老鄉(xiāng)親們稱贊的人才。

看慣了山山水水，聽慣了蟲鳴鳥唱。在燈光閃耀，人車擁擠的城市中，我感覺到了自己的落后，保守，還有競爭的殘忍無情。于是，我努力攀爬，努力改變一舉一動，甚至是改變鄉(xiāng)音。結(jié)果，全身照樣滲透著泥土的氣息。

尋找能夠生根發(fā)芽的地方。多次的試探，我竟不知自己是一顆什么種子。無奈之極，我把自己清空，忘記春種秋收，忘記是鄉(xiāng)村的孩子。在商品之上，在競爭之中，我艱難地行走?？偸?，苦笑著對家人說，我很適應(yīng)環(huán)境，一切盡好，放心吧，不要掛念！

嘗試過城市里的多種味道后，我沒有流汗，雙手也沒有沾滿泥土，可心里早已憔悴。我漸漸地開始埋怨自己的出身和背景，并變得浮躁不安。不斷地計劃，不斷地沖鋒，我默念著最初的夢想，在孤獨寂寞中充實著自己，安撫著自己。我卻在不知不覺中學(xué)會了堅強，學(xué)會了自力更生。城市讓我哭笑不得，情感的失敗也再次證實了我的單純和可愛。

在別人討論的現(xiàn)實面前，我死死地堅守著自己的原則。一敗涂地后，回望走過的路，不禁感慨命運弄人。幸運的是歲月的水流早已把我全身的棱角打磨得平滑光亮。平靜時，整理曾經(jīng)的風(fēng)雨歷程，無意發(fā)現(xiàn)了真實的自己。放下所有的抱負，理清思緒，我便開始為自己制定新的方向和目標。

今天，我找回了離家時丟棄的土地。不再想象高不可及的巔峰，放下懷才不遇的憤慨，腳踏實地，春種秋收。相信，明天一定會更精彩！我把根深深埋在泥土里，那里有我需要的水分和養(yǎng)料。無論天涯海角，無論從事什么工作，我都始終堅守著發(fā)光的方向。村莊是產(chǎn)生夢的地方，有夢的人根必須扎在村莊。

二

看過很多文章，都在抒寫村莊，回憶村莊。突然，我也想起自己，也是農(nóng)村人，一位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村莊我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但又是陌生的。陌生它的性格，陌生它的思想。就像自己陌生自己一樣。

在村莊出生，在村莊長大。走路的姿勢，說話的聲音，都早已在骨子里根深蒂固。離開村莊，回歸村莊，再離開再回歸不斷重復(fù)著。對于一位只關(guān)心現(xiàn)實的人來講，記住的也許只有村莊的名字和破落的模樣。

在城市里，村莊不是我們炫耀和贊美的對象。它僅代表著貧窮和俗氣。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才會思考我們的成長和來歷。山再美，水再甜，人再好，結(jié)果一聲嘆息就會打斷所有的思緒。為此，我痛苦過，掙扎過。但現(xiàn)實必須讓你選擇出發(fā)遠行。好多時候，只有把感受深埋心底，等到回家的時，再收集一些關(guān)于村莊的景象，以便來填補內(nèi)心的空虛。

還沒有上學(xué)的時候，祖父總是意味深長地說，將來你們長大成人了，無論走到哪里，當上什么高官，還是什么富商，千萬別忘記家和村莊。咱們的祖先在這里，根在這里。當時，我不理解什么意思，就把那些話當成了祖父的絮叨。如今，才明白了祖父的心情。那是一種無形的責(zé)任，一種無形的繼承。只因有了這種無形的責(zé)任和繼承，村莊才一直保存著，發(fā)展著，進步著。

漂泊在外的時候心很大很野?？傆幸还捎貌煌甑膭?，感覺世界太大村莊太小。每次回家跟父親閑談，父親老是說，水流千里歸大海，落葉歸根。別成天東奔西走沒有定性。我每次都是斗志昂揚的回答道，好男兒志在四方，哪里的黃土不埋人！父親一臉茫然無話可說?？纯唇裉斓拇迩f，十有八九的青壯年和有勞動力的老年人，都遠走他鄉(xiāng)。漂泊成了生活，打工代替了種地。好多理想都在被現(xiàn)實的欲望代替著。再走進村莊時，你將會感到寂寞孤獨還有無以言表的荒涼。

我經(jīng)常會想起，父親最早教給我認識的一串字，山東省濟寧鄒城市城前鎮(zhèn)卜通村。這是我們村莊的地址。父親說，只有認識這幾個字，就不怕迷路和被壞人騙走拐跑了。那時，我學(xué)得非常認真。現(xiàn)在細細想想，父親雖然是一位普通的農(nóng)民，但他知道自己的根扎在了村莊。只有根牢牢地抓住了泥土，才能吸取水分和養(yǎng)料，將來才可枝繁葉茂高足遠望，哪怕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農(nóng)民。

卜通作為村莊的名字，往往會被人叫成不通。以前由于村里人口少，又沒有名人大事。所以到了十里八鄉(xiāng)，總能聽到有人說，卜通是一個小村子干巴巴的沒有什么好地。有些人甚至根本沒有聽說過。自從村里走出了大學(xué)生，公務(wù)員，老師，商人。周圍的人開始在說，卜通人真聰明，卜通人真智慧??！從此，不會因為是卜通人而傷感，反而會感到無比的驕傲。

卜通北依白蓮山，南臨郭河，東西兩側(cè)是起伏的山嶺。這樣的位置，使得村莊深凹在其中。遠遠地看去像一把太師椅。本來村莊名叫杏花村。清朝末這里發(fā)生了一場戰(zhàn)爭，一隊人馬來到此地?zé)o路可去，故此取名為不通，后來改為卜通至今。說起村莊的歷史長度沒有人知道確切的數(shù)字。但從周家家譜可以知道，從四十一代祖先來到此地，到今天已經(jīng)歷經(jīng)了五十代人的時間。五十代人在這里，春種秋收，演繹真情，譜寫歷史。只因我們深愛這片土地。我們的血液不知不覺中流進了土里早已生根。

在經(jīng)濟的浪潮中，村莊日漸變得貧瘠干枯。好多人四處尋找良性的土壤。徘徊回望中，村莊的樹、山、土地依然未動。它那帶著滄桑的面容上，寫滿了等待，寫滿了期盼。它多么需要年輕有力的根抓住它每一寸肌膚??！一兩千年的情感值得珍惜，更值得我們把根留下。

我曾是一位浪子到處漂泊。有時會把村莊淡忘得一干二凈。我那纖細的根須總尋不到一塊適宜的土壤。迷茫失落中，村莊坦開胸懷露出了干癟的乳房。透過歲月流年，我看到山的根，水的根，樹的根，還有雞鴨鵝狗豬牛羊的根。我卻找不到自己的根，感性的根，理性的根，思想的根，文化的根。在回歸村莊的途中，我清晰地聽到血液在向著村莊的方向流淌，那里有我們需要的水分和養(yǎng)料。根扎在那里是我們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