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一陣嚶(yīng)嚶的哭聲把我從夢中吵醒。這樣的哭聲,已經(jīng)引不起我絲毫的同情了。但她的眼淚卻滴在了我的身上,好可怕呀!我仿佛看見一朵朵霉菌在我身上開花,并快速蔓延至全身。我緊張得身體發(fā)出“砰砰”的炸裂聲,一顆顆芝麻大小的種子從炸裂的絨毛里蹦了出來。
“孩子,我的孩子終于出來啦!”我連忙把崩裂出來的種子攏到自己身下,“快到媽媽懷里來?!?/p>
我知道,她哭起來就沒完沒了。我只能努力把自己的身體支撐成小傘的形狀,把孩子們罩在下面。我的身體不時發(fā)出“砰砰”的斷裂聲,細碎的枯葉從我的身上脫落,我已經(jīng)達到了一朵干花所能支撐的極限。
“小溪,還沒睡嗎?”門外的一聲問話,拯救了我和孩子們。她“啪”地合上日記本,倒在床上。
一大早,鳥兒的吵鬧聲把我從昏迷中喚醒,孩子,我的孩子?我看向身下的孩子們,他們個個黝(yǒu)黑發(fā)亮,非常飽滿。
“太好了!”我激動得顫抖起來,這一刻我等得太久了,久得自己都忘記了時間。等待對我來說并不陌生,記得我還是一顆躺在媽媽懷里的種子的時候,我就開始了等待。
我的媽媽豐盈(yíng)而飽滿,花冠的絨毛里滿是我的兄弟姐妹,她總是迎著風挺立著身體,頭頂?shù)幕ü诒粷q得紅紅的,那樣子就像那個總在我們面前散步的孕婦。
媽媽告訴我們,是那個孕婦給了她生命。孕婦把媽媽埋在泥土里,精心照顧她,讓她成了一束怒放的雞冠花。那個孕婦就是小溪的媽媽。
終于,我等來了自己生命中最飽滿的時刻。我也像媽媽一樣,迎著風挺立著自己孕育著生命的腰身。可是,小溪卻讓這一切戛(jiá)然而止。她把我摘下來,插在一個瓶子里。
我變成了一朵等著枯萎的沒有生命的花。
后來,一場可怕的大暴雨,不僅把院子里的雞冠花打得七零八碎,而且?guī)ё吡诵∠膵寢?。從此,活潑的小溪變得沉默寡(guǎ)言,經(jīng)常在夜里哭泣。
我被夾在厚厚的日記本里,灰心喪氣地等著死亡。一天,我無意中觸到了自己絨毛內(nèi)的寶貝們。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還有很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做。
我慢慢地等自己的身體變干,開裂,裂開的口子變大,大到我的孩子可以從里面出來的那一刻。這期間,如果發(fā)霉變質(zhì),我和孩子們就會爛掉,所以我想盡辦法讓自己變得足夠干,為孩子們爭取機會。
這一刻終于被我等到了,看著身下的孩子們,我又開始了能把他們播散出去的等待。
這天,日記本落在地上。在彎腰拾日記本時,小溪看到了夾在本子中的我和躲在縫隙里的孩子們。她把我放在桌上,推開窗子,把日記本放在窗口抖了抖,我的孩子們滾落了下去。然后她又把我夾在日記本里。
我靜靜地躺在日記本里,身體已經(jīng)很輕了。可我還不能松懈(xiè),我還有我的等待,我希望看見我的孩子們能發(fā)芽開花。
一天,小溪銀鈴般的笑聲吸引了我。不會吧,那個郁(yù)郁寡歡愛哭的女孩能發(fā)出這么爽朗的笑聲?
我好奇地看了小溪的日記:今天,在窗前的花壇中,我突然發(fā)現(xiàn)幾束火紅的雞冠花。雞冠花是媽媽最喜歡的花了,記憶中它們是隨媽媽一起消失的??粗鼈儯蚁肫鹱约喊岩欢淇菸嗄甑碾u冠花的種子從日記本里抖落的一幕……媽媽我懂了:這些枯萎多年的種子,都可以綻放出火紅的生命。我也能和它們一樣,走出低谷,明艷地綻放!
原來我的孩子們已經(jīng)在窗外的花壇中安家落戶了,我激動得顫抖起來?,F(xiàn)在,我仍然躺在日記本里,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小溪怒放的那天。也許這和我關(guān)系不大,但對我來說這么多年,等待已經(jīng)從信念變成了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