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翩翩飛舞,多逍遙,想必不情愿入夢為人不得自由吧。
莊子睡了一覺,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蝴蝶,翩翩飛舞,不亦樂乎。夢總是要醒的,醒來驚慌不定的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是莊子,便在心里納悶兒——“是我做夢變成了蝴蝶呢,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我?”
這一問問住了許多人,幾千年來不斷有人試圖去回答,用繁復的概念或簡單的直覺。人能說得清現(xiàn)實到哪兒為止、虛幻從哪兒開始嗎?人能摸得準哪兒是夢哪兒是醒嗎?一針下去能扎出殷殷鮮血的世界是真實的,還是所思所欲的那個世界是真實的?或者用更專業(yè)的表達:我們憑感官感知到的這個現(xiàn)象世界究竟是否真的存在著?這許多問題都匯成莊子那形象的一問,困擾著世世代代不愿糊涂過生活的人。
有位朋友讓我推薦哲學的入門書籍,兜兜轉轉原來只為一個問題:“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像大學學的那樣——物質決定意識,精神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哪一個是真實的?”一個人開始對世界困惑與發(fā)問,他便已然進入哲學王國。我又能如何回答呢,我只能小心翼翼的說:“唯物,只是哲學的一種?!?/p>
回到莊子的問題上,是誰在做夢,你的人生會不會也只是一只蝴蝶的夢?這問題不瘋狂,所以莊子是個哲學家。你說睡眠中的夢太短,人是會醒的,所以是你在做夢,夢到了蝴蝶。可是也許你所認為的醒著的逼真世界只是一個更長的夢,你還未完全醒來,所以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一個大夢,如同你在小夢中亦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一樣。你又說睡眠中的夢缺乏邏輯,虛幻縹緲,可你無法否認,人生亦不是邏輯能解釋得了的事兒,虛無感也曾一次次襲來,讓你在夢與醒之間兩難。你說你的感覺不會騙人,捏一下大腿能感覺到疼的世界是真實的,可是躺在床上的那個夢中的一切分明栩栩如生,你在那夢中把不存在的東西感覺為存在,又有何依憑再去相信感覺?
就像村上春樹小說的主人公,由1984年一個月亮的世界闖入1Q84年兩個月亮的世界,但小說只是小說,現(xiàn)實中的人找不到月亮的數量作為標記,無法抬頭望一望天就可以確定自己置身于哪一個世界。
這么說,也許擾亂了你的思緒,你固有意識的堅冰有一角開始滴水。那也好,柏格森說哲學就是逆轉思維活動的方向。你不應該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世界,你不應該想都不想就否定這個世界另有真實,用你那單薄的人生經驗和慣性思維否定無數先哲畢生的苦苦思索。
人總是忙于地上的事情,忘了抬頭望一下天空,忘了思考地上的事兒的意義。你上學、工作、娶妻、生子,每一步都有確實的收獲和確實的人陪伴。如果這結實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中有一環(huán)脫落了,比如錯失了一個深愛的人,你們各自的生命軌跡短暫的交匯后沿著不可能再相交的方向延伸,你對她日思夜想,但再看不見摸不著,你會否認你對她的思和欲是虛幻的嗎?就像史鐵生的疑問:“為什么一定是你看見的比你相信的還要真呢?有什么比你的信更真呢?”他一定是被這個問題折磨,才決定寫一部聽名字就知道傾向的小說——《務虛筆記》。世人多務“實”,哲學家和作家覺得這樣生活還不夠勁兒,傾盡心力去探尋那個貌似虛幻的世界。
是人在做夢嗎,還是蝴蝶在做夢?莊子的疑問是在提醒世人——人生如夢。如果你兢兢業(yè)業(yè)營造的一切在死亡的襯托下不過輕巧如羽毛,可不可以理解為人生就是一場夢,而死亡正是這一場大夢醒來的時刻呢?西哲說人不是一次死的,而是一點點接近死亡。如果死亡被稱為覺醒,那么人是一天更比一天接近覺醒,所以對同一個人來說,越年長越平靜與智慧。而最智慧的時刻是與死神打照面的那一刻,相依相伴的人都成了夢中人。
莊子夢為蝴蝶是莊子的幸運,蝴蝶夢為莊子是蝴蝶的不幸,清人張潮在《幽夢影》中感嘆。蝴蝶翩翩飛舞,多逍遙,想必不情愿入夢為人不得自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