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健，一支畫筆闖天下

“人生如戲?！钡疆嫾依钭越∵@兒，應該是人生比戲還要精彩。

他的前半生就是一部經(jīng)典的勵志傳奇：3歲時父親下獄，母親受牽連，8個兄弟姊妹生計無著，二姐曾以賣血補貼這個大家庭；十五六歲時，他就用瘦弱的身板拉車、挑河沙、當纖夫、做鐵路民工，歷盡艱辛與磨礪；他想改變命運，邁進大學門坎，這個簡單的夢想?yún)s一次又一次因為家庭出身而被擊碎；直到恢復高考，24歲的他才得以考上廣州美術(shù)學院，然后在藝術(shù)道路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10多年，甚至拋下嬌妻弱子孤身前往美國，落魄時在美國街頭與流浪人為伍。

他徘徊過、迷茫過，卻始終不曾絕望。最終，遇到“伯樂”星云大師，在其支持下完成了百幅作品。上世紀90年代至今，他帶著這些畫作，以“人性與愛”為主題進行全球巡展，讓30多個國家的300多萬人看到他的畫。

一般的傳奇故事，講到這里就可以結(jié)束了。李自健卻不愿過逍遙、沉醉的日子，他更愿意“自找苦吃”。2000年的一天，李自健告訴妻子，他已經(jīng)云游過世界了，可“人性與愛”是生自故土的，他要帶著畫作，回到生他養(yǎng)他的祖國。一邊扛著畫作展世界，一邊揮動畫筆繪天下，走到哪畫到哪，新的奮斗自此開始。

在美國闖出名堂

2013年4月4日，長沙從中午便開始雷雨交加，環(huán)球人物雜志記者在晚上9點見到李自健時，空中還飄著雨絲。李自健冒雨從老家邵陽趕回來，匆匆扒了幾口飯，便切入正題?！斑€有一幅需要展覽的大畫沒完成，一堆事都等著做呢?！彼辉敢饫速M每一分鐘。據(jù)助理說，趕飛機時，李自健總是掐著最后一秒進去，每每過了安檢，就聽到大廣播里喊：“請乘客李自健趕快到某某登機口登機?！倍嘛w機時，他卻總是第一個。

人生這趟班機，李自健因為前半生的太多坎坷而成功較晚?？梢坏┏晒Γ鸵获R當先，沖到了前面。

李自健1954年生在湖南邵陽?！澳晟贂r的經(jīng)歷呢，媒體報道過很多，就一句話——充滿了坎坷。但受到母親、老師的教育，我的心還是善良的，我們這方水土養(yǎng)出的人，性格很倔強，這種性格讓我在這條路上能堅持這么多年。”

“這條路的起點是我去美國求學?！崩钭越∠萑肓藢ν碌幕貞浝?。上世紀80年代中期，出國留學成了一股風潮。李自健的17位大學同窗，已走了快一半。1987年，準備好擔保書等材料的李自健，忐忑地走進大使館簽證室。碰上了一位嚴格的簽證官，他本以為必敗無疑了，可當那位簽證官看到李自健為懷孕的妻子所畫的作品《孕》時，一下子被這幅作品所打動。畫面中，李自健的妻子王丹慧穿著白色睡衣，側(cè)臉凝眸，周身散發(fā)著母愛的圣潔和高貴。

1991年，王丹慧帶著女兒到了美國，一家3口團聚了，可是李自健所在的畫廊卻倒閉了。最落魄時他遇到了星云大師。大師早在之前便見過他的作品，遍尋作者而不得，見到畫家本人，欣喜不已，主動提出以50萬美元的資助讓他畫出100幅表現(xiàn)人間真情的油畫?！澳偷米〖拍?，潛心作畫，就是最好的修行?！边@是大師給李自健的寄語。

回到家，李自健將這奇跡般的喜事告訴妻子?！拔覀兿鄵矶?，在小屋里團團亂跳，像兩個孩子。”之后的近500個日子里，李自健“閉關(guān)”作畫?！拔曳鲆郧暗年惸昱f照，那些人物、場景、鄉(xiāng)野掠影，如今都散發(fā)著誘人的光芒。這才是我藝術(shù)上的‘自我’呀。我不再苦苦追尋那些空泛的概念，而是畫自己經(jīng)歷過的生活?！睙o數(shù)個夜晚，李自健都在回憶故土，追憶兒時?！督憬愕墓适隆?、《拔刺兒》、《小咯咯》、《奶奶》……一年多時光，竟畫出了七八十幅。

當這些畫1992年在洛杉磯首次展出時，人們一下子被這位來自中國的畫家所打動。母女系列充滿了古典主義精神，溫馨而豐富；鄉(xiāng)土系列回憶童年，展現(xiàn)對故土的眷戀；美國流浪人系列悲慘中不失對生命的關(guān)愛；更有那幅震撼人心的《南京大屠殺》……近不惑之年的李自健，終于在美國闖出了一番名堂。

帶著作品環(huán)游世界

對李自健來說，一生中最大的樂趣，除了畫畫，就是云游天下?！拔覐男【吐犨^‘鄭和下西洋’的故事，讀過杰克·倫敦的傳記《馬背上的水手》，看過凡爾納的小說《八十天環(huán)游地球》，一直夢想著能去環(huán)游世界?！崩钭越≌f。1993年，“李自健油畫展”在臺北結(jié)束后，他決定帶著這些作品環(huán)游世界。他將巡展命名為“人性與愛”，首站是德國柏林。

“油畫發(fā)源于西方，我一個中國畫家去歐洲辦展，能得到認可嗎？”李自健說他最初也很忐忑。結(jié)果完全出乎意料，每到一地，他都受到藝術(shù)界及民眾的極大關(guān)注，參觀人數(shù)、畫冊銷量每每讓主辦方咋舌，光觀眾留言就有幾十冊。

最讓李自健難忘的是帶著《南京大屠殺》“抗爭”的日子。1996年，“人性與愛”在紐約圣·約翰大學亞洲藝術(shù)館開幕。該校幾名日籍教授得知畫展中有他們覺得“蒙羞”的《南京大屠殺》，出面阻撓。李自健當場表示：請在校園里擺一個“擂臺”，公開辯論，你們贏了，我撤下作品；你們輸了，請免開尊口。對方?jīng)]敢接招，李自健勝了一局。更大的挑戰(zhàn)在后面，1999年在荷蘭阿姆斯特丹蘇富比總部展出時，《南京大屠殺》竟然被偷偷撤下。李自健氣極了，提出嚴正抗議，世界各主要媒體也相繼進行報道，最終讓《南京大屠殺》順利展出。聯(lián)系東京展覽時，由于對方不愿展出《南京大屠殺》，李自健干脆拒絕前往辦展，“這是一個中國人的良心”。

李自健不只做展覽，還把畫筆帶到每個地方。在聯(lián)合國辦展時，他為安南畫肖像，成為第一位替聯(lián)合國秘書長畫肖像的東方藝術(shù)家；在東南亞，他畫下了美麗的南洋風情系列；他為荷蘭女皇繪制的畫像被皇家博物館永久收藏……

李自健在全球辦了72次獨立展覽，從第一次辦展，他就定了自力、自主、自費的原則。他沒有策展人、經(jīng)紀人，也不拉贊助。妻子是唯一的助手，從聯(lián)系展館到幫忙打包，一路相伴。夫妻倆如同闖蕩世界的翩翩?zhèn)b侶。一路上，麻煩沒少碰過，誘惑也不是沒有。有畫廊看好李自健，想“買”下他，他拒絕了。“如果被畫廊支配了，那我還有今天嗎？”有富翁想無償提供資助，他說：很感謝，但接受的話，走完一生時我就不能說這樣的話：我這輩子，走了很長的路，辦了那么多巡展，也沒有找過贊助。“但正因為這樣，我得到了更多支持。去年春天在北京成立的‘李自健藝術(shù)發(fā)展支持會’，就是這樣一批與我有著共同理念的精英群體所組成，他們竭誠支持我將‘人性與愛’的藝術(shù)事業(yè)進行到底?！?/p>

李自健自認是典型的“犟騾子”，不懂退縮，凡事按自己的路子來。同時，他更有著“心憂天下、敢為人先”的精神。湖南人的倔脾氣早已在他的血肉里。

編織一個“中國夢”

在國外走了那么多地方，李自健的心卻始終掛懷著祖國?！?999年我在華盛頓辦畫展，那天在場的中國人都唱中文歌，一唱起《我的祖國》，我就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飛起來了。我想回去?！?000年8月，長久縈繞在李自健心頭的“回歸夢”實現(xiàn)了，他的“人性與愛”祖國巡回展在北京拉開帷幕。之后，上海、長沙、成都、廣州……祖國成了李自健“巡游地圖”里的重中之重。

這3年，畫家和妻子都在編織一個“中國夢”，那就是從2010年春天開始，“人性與愛·祖國巡展”在北京中國美術(shù)館拉開又一輪大幕。2013年4月20日，在帶著250多幅油畫，走完海峽兩岸的23座城市、8萬余里之后，巡展到達最后一站：國家博物館。這一路上，有215萬余觀眾參觀，留下4萬條留言。

環(huán)球人物雜志：這次國家博物館的展覽對您來說，有特別的意義吧？

李自?。好髂晡揖蜐M60歲了，進入花甲之年，應該是人生中特別有意義的年份。我想把自己這些年來的所有作品做一個階段性的總結(jié)。以前我從沒展出過風景畫，這次就有十幾幅。還有我2003年第二次創(chuàng)作的《南京大屠殺》。在展完后，它就要被國博永久收藏了。

環(huán)球人物雜志：您的展覽始終以“人性與愛keTXs/N3vk56STRmNHRkSw==”為主題，您是如何理解愛的？

李自?。簩θ嘶蚴挛镉猩顡吹母星榫徒袗?。我往往從創(chuàng)作中感悟到愛。多年前，我走進四川北部山區(qū)，在離汶川縣城十幾公里遠的古老羌寨里，遇到一個叫江竹的小女孩，靈動可愛。以她為主角，我畫了《聽泉》等作品。2008年，我在長沙畫室里作畫，突然汶川大地震的噩耗傳來，我愣住了，拿筆的手一下子顫抖起來，心里不停地想，江竹和她的小伙伴們怎樣了？等待消息時，我抑制不住內(nèi)心悲痛，畫下那些汶川娃?？粗嬛泻⒆?，淚水怎么都止不住。這種情感，就是我想表達的。讓人高興的是，不久后傳來消息，羌寨在地震中奇跡般地屹立，江竹和那群可愛的汶川娃還在。

環(huán)球人物雜志：有不少藝術(shù)家都在作品里表現(xiàn)過愛的主題。您覺得自己有什么獨特之處？您想過轉(zhuǎn)換題材，或是變換一種藝術(shù)風格嗎？

李自?。骸叭诵耘c愛”是我要為之奮斗一生的事業(yè)。它有永恒不滅的價值，我想，我的靈感不會枯竭，我的路也走不完。我將人性與愛的畫作集結(jié)在一起巡展，就像一個指揮家，在指揮一個樂團。巡回演出中，每件作品就如同一個樂手，當它們各自的美妙聲音交融起來時，就產(chǎn)生強烈的旋律，撼動人的心靈，這就是我想要帶給世界的“人性與愛”。

環(huán)球人物雜志：過去的這些年里，中國藝術(shù)市場火得一塌糊涂。為何您卻不熱衷將自己的畫作帶入拍賣場？

李自?。簬啄昵?，我也曾短暫地進去過，也拍過高價。但是我很快發(fā)現(xiàn)，那不是我所要追求的目標。衡量作品的價值，不應該僅僅取決于市場拍賣價格的高低，我有我追求的價值?，F(xiàn)在我很單純，只想畫畫，辦好自己的巡回展。到現(xiàn)在，沒有什么投資，也無需求人。

環(huán)球人物雜志：在很多人眼中，您是功成名就的畫家，您如何評價自己？

李自?。何铱康木褪且恢М嫻P闖天下。該放下的，我都放下了，該堅持的，從不動搖。我不想其它，將所有能量都用在“人性與愛”的藝術(shù)事業(yè)上。我很快樂、自在，也很瀟灑，做自己想做的事，什么苦也不覺得苦。無論在美國還是中國，我都有舒適的家，但我偏偏喜歡睡在湘江河畔的畫室里，睜眼就可以看到正在進行的畫作，多好。這是一個畫家的滿足，旁人難以體會，活在一個自在與創(chuàng)造的世界里，我才覺得生命有價值。人呀，要活得充實、活得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