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渡，陳伯親曆的時代浪潮

偷渡，指的是個人或群體以違反移民出境法律的形式跨越國界的行為。相信“偷渡”一詞對老一輩澳門人來說並不陌生，因為在八零和九零年代，澳葡政府面對非法移民的強大壓力，先後三次特赦，向逾七萬名非法入境（即偷渡）的內(nèi)地居民發(fā)給合法居留證件，使他們成為名副其實的澳門人。隨著歲月老去，這些人和本土居民相安無事的生活繁衍著，過去不能見檯面的經(jīng)歷，也隨著時間逐漸隱去。

記者有幸邂逅一位飽經(jīng)世故的老人，聽聞他對個人偷渡經(jīng)歷的回顧，感受珠澳歷史上這段不堪回首而又不能迴避的回憶，感受他驚心動魄的偷渡經(jīng)歷以及他心裡難以磨滅的時代痕跡。

為了生活 鴨涌河偷渡

在上世紀六十到八十年代，內(nèi)地連年天災食不果腹及文革對人民精神的摧殘不斷籠罩著人們，而澳門卻是花花世界黃金遍地的景象，僅有一水之隔的兩地如地獄和天堂，使大量內(nèi)地人對澳門滿懷憧憬和幻想，加上澳葡政府特赦非法入境人士等原因，讓人們懷揣到澳門就能獲得身份和發(fā)家致富的念頭，不惜以身試法，在珠澳水域幾度興起偷渡浪潮。陳伯，便是在八十年代偷渡浪潮中僥倖的如願者之一。

陳伯出生於福建農(nóng)村家庭，嚮往美好生活的他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攜妻帶子來到澳門，在準備安身立命謀生時，遭遇了證件過期被抓的尷尬，當場被遣返內(nèi)地而與家人分散。然而也正是因為這一變故，使他有了此生難以磨滅的偷渡回憶，和九零年澳葡政權(quán)“3·29”事件中對非法入境者的特赦得以洗白的驚喜。

陳伯在1988年持通行證合法入境，日子原已在陳伯“搵到工”後漸入安穩(wěn)，卻不料被沿街警察檢驗身份，由於證件過期，最終被直接遣送回內(nèi)地。幸是家人未被遣返，但和家人團聚的急切心情讓他一出海關(guān)便開始佈局冒險回澳的步數(shù)。因為不捨高價由專門蛇頭帶路，便隻身前往偷渡熱土——鴨涌河邊一探究竟，才發(fā)現(xiàn)角落有匍匐可過的石閘。陳伯自詡，除了水性好，堅韌和智取，是偷渡的制勝要訣。

何時游水過江，便是擺在陳伯眼前最急切的問題。面對戒備森嚴的兩岸邊防崗站，半隻燒鴨、一瓶燒酒、一條萬寶路香煙和“裝傻”，成為陳伯對付邊防崗站解放軍，智取偷渡時機的所有“道具”?！皩γ媸窍愀蹎?？”陳伯對著迎面呵斥的解放軍明知故問，在軍官斥其“傻仔”告知對面是澳門後，陳伯再一句“那澳門不是很好賺錢？”引來軍官的玩笑回答：“對，澳門很好賺錢，可是你過不去！”眼看軍官放下警惕，燒鴨、燒酒和香煙，便成了陳伯收買軍官的佐料，談到歡快時，陳伯套出了他們晚上九點換班的消息，於是決定當晚就準備好衣物，馬上行動。

而光有智慧，對陳伯來說還是只能望“岸”興嘆。若不是向來的堅韌，也許如今的陳伯，就不能與記者同坐，淡然回憶這曾經(jīng)心驚膽戰(zhàn)的冒險之作。夜晚九點陳伯如時抵達後旋即下水“起航”。萬沒有想到的是，石閘已經(jīng)關(guān)閉，徒手搬起石閘斷是不可能，如有神助的陳伯想起下水前隨手攜帶的鐵棍，遂借鐵棍逐漸撬起一人可過的縫隙匍匐而過，方才開始他身膀為船、手腳當槳的“偷渡之旅”。

經(jīng)過幾十分鐘的海水浸泡，即將告勝的陳伯一心躲避岸邊泥濘粘土，抬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中下懷般遊到邊防崗站腳下，前有“閉門閘”，現(xiàn)有“邊防崗”，用禍不單行來形容這一遭遇確實不為過，前路的艱辛可能就因此而化為泡影，陳伯講到激動時會心一笑：“‘幸是天佑憨人’”，崗站沒人，陳伯方才搖擺上岸，竊喜著直經(jīng)崗站，翻圍桿而過，幾經(jīng)周折後，才與家人團聚。

失而復得，更獲特赦洗白

回到失而復得的澳門，陳伯生活中更加小心謹慎，少了更多初來的鬥志，在語言不通的澳門，他輾轉(zhuǎn)在舊時洗衣、炮竹和紙箱廠裡做雜工，混熟了澳門社會和學會粵語。直到九零年三月廿九日，澳葡政權(quán)面對非法移民的強大壓力，下令促成“3·29”行動，特赦當天登記的全部非法入境的內(nèi)地人士，給予居民身份?；貞浧甬敃r的場景，陳伯欣喜之餘還心有餘悸，“合共超過三萬人當天擠進了跑狗場，無秩序的推擠讓不慎跌倒的人非死即傷，澳門警察爲了維持秩序還開槍示警，沒有親臨現(xiàn)場根本無法想像出當時跑狗場人擠人的情景，但終歸是幸運，一家人都拿到了‘指模票’順利領(lǐng)到澳門身份證?！彪S著身份被認可，擺脫偷渡者陰影的陳伯，好運也如期而至，他順利找到維生差事，直到退休。如今，兒孫滿膝安享晚年。

往事歷歷雖苦尤榮

對已成往事的經(jīng)歷，記者在陳伯的描述中，感受到他當時隨時都會喪命的驚險和被發(fā)現(xiàn)即遭遣返的窘境。對於如今每日數(shù)以萬計的過境者，手持一證面對邊檢官兵和電子眼都能坦蕩行走的我們，也許完全難以想像當時陳伯內(nèi)心的不安。

成功偷渡的喜悅，在陳伯神情裡更是溢於言表。問其為何自知非法卻還如此從容，陳伯坦言，過去的終已過去，自己只是在整個時代的潮流中以身試法的一個，而且是僥倖成功的一個，更何況當時爲了家人，爲了前程，選擇偷渡更多的是出於無奈。再者不論當時合法非法，如今既已獲得政府承認，便不再有當初避之不及的心態(tài)。陳伯還說：“老來閒適，總喜歡拿來翻閱，領(lǐng)著兒孫憶想當年不畏冒險的行為，甚是欣慰。”

談到現(xiàn)今生活，陳伯更多的是淡然和無爭，他說：“年輕時候的奮志，倒被抓了現(xiàn)行，從此放低心態(tài)，只求能夠安穩(wěn)?，F(xiàn)如今，能夠顧上自己的飯碗，有一個地方能吃，有一個地方能睡，就是最大的滿足了?！边@也許正是他經(jīng)歷生命曲折後對人生的感悟。

也的確，一個肯冒險的人，背後總會有一個理念在支持著，就是要尋找更好的生活，或令生命更豐足?？粗缃裨诎拈T安度晚年的陳伯，甚至是在與陳伯有同樣經(jīng)歷的偷渡者身上，記者開始逐漸讀懂在他們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年代裡，“偷渡”一詞裡包含著的晦澀解釋。

在曾經(jīng)制度不善健全的年代，前輩人以謀生之名四處奔波，曾經(jīng)內(nèi)地與澳門的經(jīng)濟及環(huán)境懸殊差距，使包括陳伯在內(nèi)的眾多人以身試法。回歸祖國後，隨著法制逐漸健全，人們思想逐步開放，風靡二十世紀的偷渡浪潮畫下終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