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一壺酒

武則天在位時，李家和武家斗得非常厲害，雙方都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這一年朝廷開科取士，寄居在長安城郊鐵檻寺的舉子沈玉堂參加了殿試，結(jié)果一舉奪魁，高中狀元。相王李旦見沈玉堂才華出眾，舉薦他做了中書舍人，并視其為自己的心腹。

沈玉堂起初很是感激李旦的知遇之恩，對他忠心耿耿?？墒遣痪茫蛴裉冒l(fā)現(xiàn)李旦軟弱無能，武則天并不喜歡這個兒子，而是對自己的侄子們更為器重，她將傳位于武家人的傳聞也越來越多。沈玉堂暗暗琢磨開了，心想以后這天下要是真歸了武家，自己的靠山就倒了，說不定還會受牽連，這寒窗苦讀多年得來的功名也就到盡頭了。

這天沈玉堂正在街上走著，忽然聽到旁邊一家酒樓里傳出吵鬧聲。往里一看，才知是武則天的侄子武延秀因為喝醉了酒，正披頭散發(fā)地在店里撒酒瘋。他手下的隨從不僅不加以勸阻，還幫著一起砸店。沈玉堂正看著，突然一只靴子落到他面前，原來是武延秀扔過來的。沈玉堂愣了一下，然后從容地?fù)炱鹧プ?，彎腰為武延秀穿上了?/p>

武延秀瞪大醉眼，看了沈玉堂一會兒，然后哈哈大笑起來。這家伙不學(xué)無術(shù)、胸?zé)o點墨，看見新科狀元給自己穿靴，心里得到了莫大的滿足，從此對沈玉堂另眼相看。沈玉堂借坡下驢，暗中做起了武府的幕僚，不但把中書省的一些重要信息透露給武延秀，還泄露了相王府的一些機(jī)密。生性懦弱的李旦，好像一直都沒有覺察到沈玉堂的背叛。就這樣，沈玉堂周旋在兩人之間，心想不管李、武兩家以后誰坐了江山，自己都無后顧之憂了。

不久，武延秀家中擺宴待客，散席后他命人給沈玉堂送去了一壺燕窩羹。沈玉堂感激不盡，把燕窩倒出來，細(xì)看手中的壺，發(fā)現(xiàn)是用上等白玉制成，壺身有雕花，非常精美，再向壺內(nèi)一看，只見壺底赫然刻著一個“武”字！沈玉堂不安起來，心想此壺如果被相王李旦發(fā)現(xiàn)，自己與武家來往的事情就要敗露了。他想把壺藏起來，忽然又想到武大人投己以桃，自己就該報之以李，不如就用這玉壺裝一壺美酒給他送去，既投其所好，又還了壺。

沈玉堂早就聽說長安城中有一家名叫千窟紅的酒坊，其酒醇厚濃郁，空杯留香，因釀造時間過長，不僅價格昂貴，還要挑人而售。沈玉堂來到酒坊，那坊主見沈玉堂是狀元出身，何況他手中的玉壺看上去高雅素潔，正好用來配美酒，于是就賣給了他一壺。雖然這一壺酒花去了沈玉堂不少錢，但他卻心里高興。

等到夜深人靜，街上行人稀少時，沈玉堂捧著酒壺往武延秀的府上趕去。到了一個三岔路口，猛然看見一隊人馬執(zhí)燈走了過來，端坐在馬上之人正是相王李旦！原來王府與武府在同一條街上，沈玉堂暗恨自己考慮不周全，早知如此就該繞道過去的。他剛想回避，卻聽李旦在馬上喊道：“前面可是沈大人？”

沈玉堂無奈，只得站住，很快李旦就策馬來到他跟前。李旦望了望他，道：“沈大人可是有事要找本王商談？”原來為避人耳目，沈玉堂每次來相王府也是在晚上。沈玉堂還未答話，李旦又道：“今晚本王在宮中陪伴圣上，感覺太疲乏了，恕不能接待你，改天再敘吧?！?/p>

沈玉堂內(nèi)心一陣輕松，忙點頭稱是，退到一旁想送李旦離開?？删驮谶@時，李旦忽然喜不自禁地沖沈玉堂道：“沈大人，這壺內(nèi)裝的可是千窟紅酒？”

沈玉堂沒想到李旦會聞到酒香，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點點頭。李旦笑道：“這等美酒本王也曾嘗過幾回，正想念著呢，沒想到沈大人就送來了，真難為你費(fèi)心?！闭f完就命手下從沈玉堂手中接過酒壺，跟他道別后就走了。

沈玉堂望著李旦離去的背影，呆呆地立了半晌，之后才拖著沉重的步子回了家。沈玉堂知道李旦若發(fā)現(xiàn)自己背叛了他，一定十分惱怒。雖然他在皇上面前不得寵，但憑他皇子之尊，要罷了自己的官，甚至取自己的性命，卻都不在話下。沈玉堂越想越后怕，一夜未眠。

第二天上朝時，沈玉堂忐忑不安地望著李旦，發(fā)現(xiàn)李旦臉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異樣。一連過了幾天，李旦只字不提酒的事，也未向他發(fā)難，沈玉堂心里就敲起了鼓，心想：是李旦沒有發(fā)現(xiàn)壺中的秘密，還是心中另有打算？

這天退朝后，沈玉堂再也忍不住了，待大臣們陸續(xù)走遠(yuǎn)后，他悄悄地來到李旦身邊，小心翼翼地問道：“王爺，那壺酒不知滋味如何？”

李旦聽后，似恍然大悟，笑著對沈玉堂道：“沈大人，那酒啊，我還好好地收在書房中沒有動呢。我尋思著過幾天不就是冬至了嗎？到時王府中的梅花應(yīng)該開了，本王邀些朋友來府上，再把酒拿出來，一邊賞花一邊飲酒，豈不美哉？”

沈玉堂聽到這里才明白，難怪李旦一直沒有動靜，原來那壺酒還沒有動過。又聽到李旦請他到時也去赴宴，沈玉堂只好笑著，說到時一定過去。

回家的路上，沈玉堂心里不停地琢磨，心想如果想保全自己，只有讓那只玉壺永遠(yuǎn)不被李旦看到，可是壺現(xiàn)在王府中，如何能讓它消失呢？沈玉堂一路想著，不知不覺已到了家，正要開門時，忽然發(fā)現(xiàn)房門上的鎖被人撬開，屋里還傳出動靜，便知道是來了小偷。沈玉堂也不慌張，他只身一人在京，入仕不久沒太多積蓄，家里沒有什么值錢之物。

沈玉堂進(jìn)屋四下看看，不見小偷的身影，卻見頭頂有灰塵落下，于是他插上門，大聲道：“梁上君子，請下來吧！”一語剛落，果然房梁上輕飄飄地落下一個身影。沈玉堂大感驚奇，真是好身手！再定睛一看，竟是一個瘦小精干的小沙彌。沈玉堂看著這個小沙彌有些眼熟，想了想記起來了，是在鐵檻寺出家的圓通，當(dāng)初他借住寺中時曾經(jīng)見過。這圓通自小學(xué)過一些功夫，沒事還總教兄弟們練上幾下。沈玉堂一把抓住圓通，厲聲喝問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到本官家中來偷盜！快說，因何做起這雞鳴狗盜的勾當(dāng)？”

圓通被當(dāng)場抓住，又見沈玉堂認(rèn)出他來，心里早已發(fā)憷，只得告訴沈玉堂，他奉住持之命出來化齋，一連幾天無人布施，怕回寺后被責(zé)罰，不得已才鋌而走險，隨便找了個人家，想偷盜些財物回去。

沈玉堂聽完，突然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于是裝作同情的樣子，對圓通道：“罷了，看在我們曾相識的分上，我放你一馬。不過，你須替我辦件事?！眻A通急忙問是何事。

沈玉堂壓低聲音道：“你今晚潛入相王府，到書房中找到一把白色的玉壺，這壺里裝的是千窟紅酒，你將這壺酒偷出來給我，我就給你賞銀子?！?/p>

圓通聽說行竊的是相王府，面露懼色，可看到沈玉堂那凌厲的目光，又只得點點頭。沈玉堂還是不放心，他拿出筆墨，刷刷刷寫了幾行字，然后叫圓通畫押，威脅他如果不回來，就將他告到官府去。

到了晚上，沈玉堂心急如焚地等著圓通的消息。半夜，終于聽到外面有人輕輕叩門，沈玉堂開門一看，發(fā)現(xiàn)圓通抱著那把白色的玉壺站在外面。他急忙把壺拿過來，問圓通剛才有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圓通說他翻墻進(jìn)去時，相王府的人都睡了，他找到書房后從窗口跳了進(jìn)去，見這瓶酒就擺在書案上，于是就偷了出來。

沈玉堂放了心，把身上的一些散碎銀子都給了圓通，并囑咐今晚的事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圓通拿了銀子，千恩萬謝地走了。

圓通走后，沈玉堂匆匆拿著酒壺向武延秀的府上走去。

等他趕到武府的時候，天剛剛亮，武延秀還沒起床，沈玉堂要守門的人將酒拿進(jìn)去呈給武延秀。做完這一切，沈玉堂終于長吁了一口氣，然后去上早朝。

在宮門外，沈玉堂正巧遇到了相王李旦。只見李旦眉頭緊鎖，似有憂慮之色。沈玉堂心想，他憂的莫非是昨夜失酒之事？于是上前試探著詢問。果然，李旦嘆口氣道：“昨天夜晚王府中進(jìn)了小偷，把一壺酒偷走了?！?/p>

沈玉堂心知肚明，但故意問道：“莫非就是下官敬王爺?shù)哪菈厍Э呒t嗎？”卻見李旦搖搖頭道：“唉，若果真是那壺千窟紅倒也罷了，不過是自己少些口福，可那小偷拿走的，是一壺毒酒。”

“毒酒？”沈玉堂聞言，禁不住驚叫出聲，然后顫抖著聲音問道，“酒里怎么會有毒呢？”

李旦道：“本王因身上長了一處毒瘤，太醫(yī)說要根治此病，最好的方法是以毒攻毒，于是為本王調(diào)配了一壺蝎子酒，囑咐每天喝上一小口，如此一年半載，終會見效。

因為此酒必須以玉為引，本王索性把千窯紅酒另行找壺裝了，把此酒灌在你那把玉壺中，放在桌案上，不想竟被小偷拿走了。想那小偷不偷財物偷壺酒，必是愛酒之人，聞到酒香，又必定會一氣暢飲，那就必死無疑了。”

沈玉堂聽到這里。頭上大汗淋漓，臉色蒼白。

李旦見狀，忙關(guān)切地問：“沈大人，你這是怎么了？”

沈玉堂有苦難言。

這時朝中大臣都已到來，群臣一齊進(jìn)殿，參見完皇上后，一個侍衛(wèi)忽然匆匆走進(jìn)來，跪地道：“啟稟皇上，武延秀武大人今早被人用酒毒死在家中！”

武則天大驚，急問是何人下的毒。

侍衛(wèi)回道：“據(jù)武府門衛(wèi)回報，說酒是中書舍人沈玉堂親手送到府上的。”

武則天大怒，下旨拿下沈玉堂，問他為何要行兇殺人?？蓱z沈玉堂縱是滿腹經(jīng)綸，此時也是百口莫辯，只得說因自己平時受武延秀欺侮，為泄私憤一時糊涂想取他性命。

武則天聽完，命人把沈玉堂推出去立即斬首。

就在這時李旦站了出來，出面向皇上求情。武則天想了想，覺得武延秀平時舉止確實多有不端，而殺了沈玉堂也會讓天下文人寒心，于是就饒了他的性命，打了四十大板后革職為民。

被轟出朝堂后，沈玉堂在京中無熟人，身邊又無錢財，很快就淪落成了一個乞丐。

到了冬至這天，大雪紛飛，長安城中的梅花一齊開放。沈玉堂穿著單薄的舊衣，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間竟來到相王府前。透過開著的府門，他似乎聞到了千窟紅醉人的芳香。這時，一乘轎子停在府門前，轎簾一掀，走出來一個和尚，正是圓通！

一剎那間，沈玉堂什么都明白了，原來自己竟掉進(jìn)了一個一箭雙雕的局，布局的人不僅清理了自家門戶，還除掉了一個強(qiáng)勁的對手。沈玉堂不禁仰天長嘆：看來這天下的江山，終歸還會是李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