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篤十六世，留下保守的背影

2月13日晚，梵蒂岡圣伯多祿大殿內，天主教教皇本篤十六世正在主持一場隆重的儀式——圣灰禮儀。這是天主教會的一個古老傳統(tǒng)，要將上一年祝圣過的樹枝燃燒成灰，再由主教或神父用這灰在信徒前額上畫十字圣號，同時念說：“人哪！你要記?。耗阍瓉硎腔彝?，將來仍要歸于灰土?！彼l(fā)表了一個“精煉、清晰和平和的講話”。教堂內本不允許鼓掌，可他的講話還是引來長久的掌聲。這是本篤十六世牧職內主持的倒數(shù)第二場大儀式。2月11日，86歲的他宣布因“身體原因”將于2月28日辭職。2月27日，他按慣例應該還會主持一場大型彌撒。

教皇也稱教宗，是天主教的最高領袖、梵蒂岡城國的元首。由于目前教皇幾乎沒有世俗權力，宗教學者認為稱“教宗”更準確，但中國官方和民間仍習慣稱“教皇”。首任教皇為耶穌12門徒之首圣彼得，本篤十六世為第265任。教皇實行終身制，從樞機主教中選出，一旦當選，不受罷免。天主教教規(guī)允許教皇辭職，但這非常罕見。天主教歷史上，只有5位教皇是確定辭職的，還有4位教皇有可能是辭職。最近一位辭職的教皇是1415年辭職的額我略十二世。因此，本篤十六世的辭職決定震驚世界。意大利總理蒙蒂稱：“我能肯定，是服務教會直至終結的意愿啟發(fā)了這個決定?！钡聡偫砟藸栒f：“他是我們這個時代最不可或缺的宗教思想家之一?！泵绹偨y(tǒng)奧巴馬則向教皇“致以我們的感激和祈禱”。《時代》雜志等媒體紛紛將本篤十六世作為封面人物進行報道。

一度熱心宗教改革

如果不是上世紀的一些特殊經(jīng)歷，本篤十六世也許是位宗教改革派。中國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員王美秀說：“他的經(jīng)歷讓他更深刻地認識到天主教面臨的困境和挑戰(zhàn)，以及真理對于人心、社會及歐洲傳統(tǒng)價值的重要性?！?/p>

本篤十六世原名約瑟夫·阿洛伊斯·拉青格，宗教界也譯為拉辛格，1927年4月16日出生于德國巴伐利亞阿爾卑斯山脈的馬克特爾鎮(zhèn)。他是家中第三個也是最小的孩子，父親當過警察，1937年退休。兄長格奧爾格·拉青格是天主教神父及音樂家，至今在世，姐姐瑪麗亞·拉青格已去世。

拉青格12歲進入特勞恩施泰因神學院，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中斷了他的神學學習。1941年，14歲的拉青格被迫加入希特勒青年團。二戰(zhàn)結束前的最后幾個月，他被征入伍，在慕尼黑的防空兵部隊服役。但他拒絕加入武裝黨衛(wèi)隊，也“從未開過槍，上過前線”。二戰(zhàn)結束后，他先后在慕尼黑大學及弗賴辛神學高校攻讀神學和哲學，并于1951年6月29日成為司鐸，開始教授神學。

拉青格才華出眾，除德語外還精通法語與意大利語，也能使用英語、西班牙語、拉丁語、葡萄牙語等，還能閱讀古希臘文和希伯來文。他會彈鋼琴，喜歡莫扎特的作品。1953年，他獲得慕尼黑大學神學博士學位，1957年又獲大學教授資格，在弗賴辛神學高校講授基本神學，后又轉至波恩大學任教。他的才華很快得到科隆總主教福林格斯樞機的賞識。據(jù)說，當時福林格斯想找人寫篇發(fā)言稿，拉青格出色地完成了任務。1962年，第二次梵蒂岡大公會議召開的時候，福林格斯特意讓年僅35歲的拉青格作為自己的神學顧問一同前往。

第二次梵蒂岡大公會議簡稱梵二會議，是天主教會歷史上第二十一次大公會議，也是距今最近召開的一次大公會議。中國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員、天主教資深觀察家任延黎告訴環(huán)球人物雜志記者：“這是世界宗教史乃至世界歷史上一次重要的天主教會議，是天主教‘改革開放’的開始。”

公元13世紀，天主教的發(fā)展空前鼎盛。但隨著神圣羅馬帝國解體、民主自由思想的傳播，教會內部“異端”迭出，天主教逐漸衰落。20世紀前半葉的兩次世界大戰(zhàn)，更讓教會高層看到了人類社會在戰(zhàn)爭面前的脆弱和天主教在世俗力量面前的無力。1962年10月11日，教皇約翰二十三世主持召開梵二會議，全球2500多位教會領袖齊聚一堂，反思教會在世俗世界之中的責任與義務、意義與價值，以及教會應對世界變遷可以擔當?shù)氖姑?。梵二會議斷斷續(xù)續(xù)開了3年，到1965年9月14日教皇保羅六世在位時才結束。會議首次將自由、民主、人權精神納入天主教信仰體系，首次提出宗教世俗化道路與宗教自由精神的正當合理性，嘗試對天主教進行革新，并且提出要與其他宗教和無宗教信仰的人開展對話，要發(fā)揮普通教徒的作用。當時，約翰二十三世和保羅六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跟上時代”，而拉青格、孔加爾、德·呂貝克等一批支持改革的年輕神學家則開始嶄露頭角。

巴黎學潮讓他開始走向保守

1963年，拉青格在明斯特任教，1966年轉至杜賓根大學，1969年擔任雷根斯堡大學講座教授。盡管教會已經(jīng)對現(xiàn)代世界改變看法，但拉青格發(fā)現(xiàn)，60年代后期的學生們根本就不相信神學，而是懷疑一切。歐洲經(jīng)濟繁榮、政治安定，卻面臨信仰危機，醞釀著一場抵制一切的“造反”運動。1968年5月，巴黎學潮爆發(fā)，年輕人高喊“不創(chuàng)新，毋寧死”。這嚇壞了拉青格。他感到，向世俗社會妥協(xié)不能挽救天主教的頹勢，信仰危機的年代，人們需要的恰恰是從天主教教義中獲得內心的寧靜。

從此，拉青格的思想日趨保守，并從學術界轉至神職界。他說：“我竭盡所能，信守梵二的精神，忠于現(xiàn)代教會，不會緬懷無可挽救的過去，也不會急不可待，沖向那不屬于我們的未來?！比窝永枵f：“在天主教內部，保守派并不是一個貶義詞，它介于傳統(tǒng)派和改革派之間，屬于中右?！薄芭c其說本篤十六世是保守派，不如說他是天主教高層中的主流派。傳統(tǒng)派和改革派的爭論，就像唱歌劇的人遇到唱饒舌歌曲的人。而主流派既不固守也不激進，想在與時俱進的同時保持天主教的傳統(tǒng)價值。”

1977年，拉青格擔任慕尼黑和弗賴辛總教區(qū)總主教，后又升任樞機。1981年，他離開德國長居梵蒂岡，擔任教廷信理部部長。信理部的職責是“維護信仰與教義，查禁和制裁任何違反信仰原則及教義教規(guī)的言論和刊物”。這個職務也決定了拉青格必須是一個天主教基本信仰與教義的嚴格捍衛(wèi)者，他把自己作為神學家的個人意見與教會認可的訓導嚴格區(qū)分，從不運用自己的官方權威推銷己見。此后長達24年內，拉青格被視為羅馬教廷神學理論的官方代言人和天主教界神學紛爭的仲裁者。他被稱為“上帝的羅特韋爾犬”，那是一種德國護衛(wèi)犬，以富有勇氣和力量著稱。

“他唯獨缺少管理才能”

2002年，75歲的拉青格到了該退休的年齡，按照慣例與其他主教一樣向時任教皇約翰·保羅二世提出辭職，想退休寫幾本書，但被拒絕。2005年4月7日，約翰·保羅二世去世。在推選新教皇的討論中，拉青格因為會十來種語言，無論誰發(fā)言都能用對方母語與之交談。很多人認為，拉青格神學學養(yǎng)深厚，有思想、待人親切，懂得尊重人，這正是教皇所需要的素質。4月19日，他被選為新的教皇。

拉青格選用本篤作為尊號，意思是“被祝福的、天主喜愛的”，這也是一位前任教皇的尊號。他說：“我擔任教皇之職，要效仿本篤十五世，為普世的修好，眾人的和諧相處而服務?！?/p>

本篤十六世上任后，恢復了曾被棄用的部分教皇服飾。他不斷強調白羊毛披肩的重要性，恢復其最早的古典樣式，還恢復了穿在法衣外面的紅色絲綢質地的帶帽短斗篷、在家穿的半袖斗篷、紅色戶外斗篷和紅帽子。這被認為是他保守性的直觀體現(xiàn)。他也堅持每周三和周日進行布道。批評者認為，本篤十六世的思想過于保守，他反對人工避孕，拒絕任命女性神父，猛烈批評拉丁美洲的解放神學，也反對同性戀者或支持同性戀文化的人成為神父。但他的支持者認為，這都是在“捍衛(wèi)天主教的傳統(tǒng)價值”。

本篤十六世也強調宗教對世界和平的作用。早在當教皇前，他就曾公開批評時任美國總統(tǒng)布什發(fā)動的伊拉克戰(zhàn)爭。他也認為，不應隨意將穆斯林指責為恐怖分子。不過，他也因一些宗教言論惹了麻煩。2006年9月12日，他在演講中批評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的部分教導“邪惡與不人道”，引起全球穆斯林強烈抗議。教廷不得不致歉，稱教皇只是譴責以宗教名義發(fā)動暴力活動。

在多次去過梵蒂岡的任延黎看來，本篤十六世“書生氣十足，是學者而不是圓滑的政客和老練的外交家”。當教皇之初，他曾發(fā)誓清除教會里的腐化問題，但丑聞還是層出不窮。早在1980年，他就曾寬恕過一個性虐待男童的神父。成為教皇后，媒體又多次曝出他對很多已發(fā)現(xiàn)有性侵男童行為的神父“視而不見”。教會內部盼望已久的精簡機構等舉措，也一直沒實行。樞機主教科馬克·墨菲·康納曾如此評價本篤十六世：“他永遠都謙虛有禮，擁有許多天賦，但惟獨缺少管理才能?！?/p>

中梵關系“最熱也最冷”

本篤十六世在中梵關系的處理上也引發(fā)爭議。任延黎說，本篤十六世任內“中梵關系達到過最好的階段，也出現(xiàn)了最冰凍的時期?！?007年春節(jié)，本篤十六世向中國民眾及其他東方國家人民表示節(jié)日問候。這一年，他發(fā)表了致中國天主教徒的牧函，還成立了一個關注中國教會事務的委員會。2008年，中國愛樂樂團及上海歌劇院合唱團聯(lián)袂在梵蒂岡保羅六世音樂大廳舉行專場演出，莫扎特的《安魂曲》和中國民樂《茉莉花》等曲目多次贏得全場觀眾熱烈掌聲。本篤十六世、中國駐意大利大使孫玉璽，在意華人華僑及梵、意各界近6000人觀看了音樂會。本篤十六世還向中國人民致意，并祝北京奧運會取得圓滿成功。

但直至目前，中梵還沒有建交，雙方也不時發(fā)生一些矛盾。中國官方的立場是，梵蒂岡必須斷絕同臺灣的所謂外交關系，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代表全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不得干涉中國的內政，包括不得以宗教為名干涉中國的內部事務。任延黎說，目前雙方最難解決的問題主要在主教任命、教區(qū)劃分、地下教會等方面，雙方的立場差距較大?！爸蟹接性瓌t，堅持宗教事務必須自主。梵蒂岡也堅持己見，最終造成了雙邊關系的決堤。”

本篤十六世任期結束后，世界各地的樞機主教將聚集梵蒂岡，開會推舉新教皇。117位80歲以下的樞機主教有投票權，原則上75歲以下的樞機主教有選舉和被選舉權。票數(shù)超過2/3者可當選為新教皇，如票數(shù)未超過2/3，則將選票燒掉重新選舉。而等候在外的人則關注著教堂煙囪中冒出的煙的顏色，黑煙表示沒有結果，白煙表示新教皇已產(chǎn)生。根據(jù)梵蒂岡發(fā)言人的說法，新教皇極有可能在3月31日復活節(jié)之前產(chǎn)生。

王美秀說，下任教皇應“關心普通教徒的靈魂，且是個較好的管理者，能簡化梵蒂岡的官僚機構”。對此前有人呼吁希望有一位來自第三世界的教皇甚至黑人教皇，王美秀認為，這只是一種呼聲。目前看，產(chǎn)生黑人教皇“步子太大了點。天主教之所以能延續(xù)2000年，就是因為小步往前走，看重延續(xù)性”。

2月14日，本篤十六世談起了梵二會議。任延黎說，自梵二會議以來，每任教皇都對教會改革做出了努力。“約翰二十三世召開了梵二會議，不再稱呼神父和教徒為‘孩子’，改稱‘兄弟姐妹’，開始去外界訪問；保羅六世主持發(fā)表了梵二會議的16個文件，允許用本地語言舉行彌撒禮儀，教徒可以閱讀《圣經(jīng)》，首次提出在圣彼得廣場上舉行加冕儀式，打破了教皇的神秘感；約翰·保羅一世在加冕時拒戴三重冠，以示平民化；約翰·保羅二世放棄稱‘朕’；本篤十六世辭職。這些都是變革舉措?！比窝永枵f，本篤十六世辭職后，他的功過都將成為歷史。天主教的延續(xù)和中梵關系的發(fā)展，“還是要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