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行旅

一、蒸汽機車的鳴唱

關于南非的視覺記憶，總伴隨著一段沉厚而又遙遠的背景音樂，是一部傳統(tǒng)的奏鳴曲，徐緩的節(jié)奏中飄蕩著古典的浪漫，如中世紀騎士軍團在山谷中行進的馬蹄聲。清新的空氣中一聲嘹亮的軍號，驚起林中飛鳥，與遠山的回聲化作奇妙的和弦，虛渺里浸透了溫暖，那是一次令人終生難忘的旅行。

奏鳴曲的作者是一位南非籍的荷蘭裔布爾人，名字叫沃斯·羅漢，瘦削挺拔，亞麻色的頭發(fā)覆在寬闊的前額上，灰褐色的眼睛隱藏著睿智與樂觀。演奏的樂團是一列工業(yè)革命時代的古典列車，蒸汽機車拖著豪華舒適的車廂，沿著鐵軌鋪成的樂譜在南非大地上遨游，穿越城市與荒原，穿越歷史與現(xiàn)實。這是被譽為“非洲之傲”的世界頂級奢華列車，應沃斯·羅漢先生的邀請，我有幸成為它的乘客，在南非大地上聆聽這部穿越時空的樂曲。

在南非的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亞，位于首都公園內(nèi)的“非洲之傲”私家火車站，是一座典型的維多利亞式建筑，建成于1910年。綠樹掩映，鴕鳥在鐵軌上散步，幾十列車廂安靜地停放在軌道上，斑駁的車身透出一種工業(yè)革命的尊嚴。其中最經(jīng)典的4列蒸汽機車，以沃斯·羅漢先生4個女兒的名字命名。坐在候車室里寬大的牛皮沙發(fā)上，透過鑄鐵窗框上的磨花玻璃，沃斯·羅漢先生慈愛的目光在那些老舊機車上撫摸著，像看著如掌上明珠的女兒。荷蘭人在150年前曾大規(guī)模地移民南非，以“我的生命為南非而存在”的宗旨為號召，這些荷蘭人成為南非的布爾人，沃斯·羅漢先生即是他們的后裔。由于年輕時機械工程師的經(jīng)歷，沃斯·羅漢先生對工業(yè)革命時代的老機器有著狂熱的喜愛，傾其祖上積累的財富，在世界各地搜集蒸汽機車和老式車廂，請能工巧匠精心修復，重整雄姿，奔馳在廣袤的非洲大地上。最興盛的時期他策劃過從南非開普敦到北非埃及開羅的“kk路線”，因為戰(zhàn)亂和沿線車站設備的原因，現(xiàn)在只能在南非境內(nèi)巡游。有時也會滿足游客的特殊需要，穿越鄰國津巴布韋和贊比亞，飽覽非洲的壯美山河與奇異風俗。

二、黃金與鉆石的夢想

在南非，人們的話語和目光離不開黃金與鉆石。當今，世界上成品黃金的存有量大約為12萬噸，其中30%來自南非，而全世界的鉆石大約有一半產(chǎn)自南非。造物主格外垂青南非，地球形成初期的火山巖中含有黃金，經(jīng)過億萬年流水的沖刷與侵蝕，黃金從火山巖中剝離出來，沖向非洲大陸的南端，形成豐厚的堆積層。地殼運動，這些黃金又埋入淺層地下，人類到來，偶然的機會發(fā)現(xiàn)了大自然創(chuàng)造的奇跡，永遠采掘不盡的黃金讓南非理所當然地成為金磚之國，成為非洲最富的國家。110年前，在南非黃金開采的第一個高峰期 ，大約有63000多名來自廣東佛山、順德、梅州的中國勞工在此開采黃金，占當時采金工人總數(shù)的40%。每一座金礦里面，都有中國勞工的血淚。

鉆石與黃金在南非有著相同的命運。

1905年，世界最大的鉆石公司德比爾斯在南非發(fā)現(xiàn)了迄今為止世界上最大的卡利南鉆石，重達3106克拉。后來，這顆鉆石帶著璀燦奪目的光華和跌宕起伏的經(jīng)歷，被鑲嵌在英皇的權杖上。德比累斯公司現(xiàn)在仍然稱雄天下，占據(jù)了全世界鉆石貿(mào)易額的80%。

“非洲之傲”在埋藏著黃金和鉆石的大地上呼嘯而過，碾壓著財富之夢，承載著驕傲之光。

從比勒陀利亞到約翰內(nèi)斯堡不過70公里，“非洲之傲”輕松而愜意地駛過一片綠色的田野，停在黃金之都的門口。

1886年3月的一天，澳大利亞人喬治·哈森在約翰內(nèi)斯堡的農(nóng)場里散步，被一塊大石頭絆倒。正在懊惱自己的粗心，卻見那塊石頭在夕陽下閃著金色的光芒，拿回家用水沖洗發(fā)現(xiàn)是一塊純正的黃金。自此一座世界上最大的金礦在他腳下展開，長430公里，寬24公里，全世界熱愛黃金的人們蜂擁而至，鼎盛時期，一年挖出900噸黃金！以現(xiàn)在全世界通行的克或者盎司做計量單位，南非人不屑地一笑。

約翰內(nèi)斯堡建在世界最大的黃金礦脈上，城里到處都是黃金的味道，一座座錐形的礦渣山赫然在目。在黃金博物館里，講解員指著一塊金磚說，誰能用兩個手指夾起來，誰就可以無償?shù)貛ё?。有人一試再試，不肯罷手，最終無功而返。經(jīng)常，貪婪讓人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力量，或者，有人真不知道黃金的分量。

在約翰內(nèi)斯堡，黃金離你很近，卻又很遠。

駛過黃金，駛進鉆石，“非洲之傲”列車?？吭诮鸩〕?。

金伯利，被無數(shù)中國的珠寶店當作招牌，以證明其貨色的純正。這座建于1873年的小城，是舉世聞名的“鉆石之都”。歷經(jīng)150年歲月的打磨，不毛之地的南非荒原變作魅力四射的財富樂園。小城的街道依舊，光滑的方石路面印著車轍，仿佛年輪細數(shù)流逝的歲月。維多利亞式小啤酒屋里，一老者須發(fā)皆白，悠閑地啜著啤酒，啤酒的泡沫在空氣中飄散，像夢的迷失。老者肥厚的手指從泡沫中浮現(xiàn)，一顆巨鉆光芒四射，像夢的歸來。金伯利，夢出入的地方。

在金伯利鉆石大洞，這個聞名天下的鉆石之窟，1000米的深度高深莫測，300米的直徑不辨虛實。我把手貼在大洞冰冷的石壁上，夢的溫度直沁心脾。100多年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鉆石洞窟開采出2250萬噸礦石，生產(chǎn)了2722公斤鉆石，傳統(tǒng)的鉆石計重單位“克拉”在這里又一次失去意義。

三、卡魯臺地的陽光

駛離金伯利小城，“非洲之傲”沿著非洲大陸的中央隆起帶蜿蜒南行。平均海拔1200米的卡魯高原臺地，氣候干燥溫和，陽光慷慨地灑向這片土地，平均每年300天的日照強烈地誘惑著維多利亞時代的肺結核病人，英國人、法國人、荷蘭人為了逃避歐洲那糟糕的天氣對病體的折磨，來到這里享受陽光的治療。著名的英國探險家大衛(wèi)·列文斯敦穿越這片土地時，被奇絕的風光拖住了腳步——數(shù)十萬只非洲跳羚像風一樣掠過荒原，湖邊的火烈鳥踱著紳士的步子。卡魯臺地上特產(chǎn)的南非紅葡萄酒摻和著陽光治好了探險家思念親人的憂傷。帶著無盡的希望繼續(xù)著穿越非洲大陸的夢想。

列車晝行夜宿，時走時停，客人可以在列車上悠閑地瀏覽，可以下車徒步體驗昔日的艱辛。憑吊橫絕千里、曾經(jīng)血流成河的古戰(zhàn)場，漫步山間農(nóng)莊，和當?shù)赝林谌艘黄馃圃煨推娈惖姆侵尥撂?，或者在峭巖河邊尋覓，在黃金與鉆石的傳說里，毫無顧忌地拋灑著人類與生俱來的貪婪欲望。這列有著豪華的客房，優(yōu)雅的餐廳，浪漫的酒吧和明亮的觀光房的古老列車，如一座移動的宮殿，穿越時空的束縛，讓游客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中體驗夢中的角色，或是孤獨寂寞的旅人，或是征戰(zhàn)異國的將軍，或是土著部落的酋長，或是歷盡艱辛的淘金者，人在路上，與歷史對話；人在路上，與自然親吻。

四、開普敦的傳說

“非洲之傲”列車在南非大地上劃出一條優(yōu)雅的曲線，從北部的比勒陀利亞經(jīng)約翰內(nèi)斯堡過布隆方舟到達整個非洲大陸的最南端開普敦，這座世界名城依山臨海，氣勢恢宏，其重要的地理位置成為東西方文明的交匯點，在全世界人類發(fā)展的進程中，起著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桌山，開普敦的標志，在開普敦的任何位置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被稱為“頭發(fā)斑白的老父親”。當然，桌山有著父親一樣的風度，父親一樣的尊嚴，這是南非人心中的寄托。桌山地質(zhì)結構峭拔奇絕，在海邊拔地而起1000多米高的山巖，刀削鋸割，將山頭平平切斷，形成長1500米 ，寬200米的平整臺地，鬼斧神工的大自然，人類只有驚嘆和尊崇?？墒牵恢獮槭裁从志捶Q之為“上帝的餐桌”。上帝用過這張餐桌嗎？或者上帝把這么好的一張桌子放在這么好的一塊土地上，坐擁黃金鉆石，面對天風海浪，就為一頓早餐嗎？為什么不叫“上帝的書案”呢？！坐在這里讀書，胸中丘壑，眼底風云，天地間卓然大觀，該是什么樣的氣魄！也許，上帝不喜歡讀書。

困惑灑在山道上，鳥語風聲，登上桌山。

突然間有了一種傲立蒼穹的感覺，大西洋涌起一座孤峭的山，云水茫茫，峰巖蕩蕩，千重碧野，萬頃波濤，真有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之氣象。從大西洋吹來的暖濕氣流，被陡峭的巖壁阻擋，遇冷凝結成層層云海，悠忽間風云際會，震蕩翻騰桌山浮在云水之間。又逢夕陽西下，一輪紅日，滿目煙霞，令人心馳神移，只想乘風歸去，逍遙天地間。

一座桌山，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特殊的地質(zhì)結構，特殊的文化內(nèi)涵，被賦予不同的象征意義。南非土著祖魯人認定它是“白發(fā)的父親”，一種帶著泥土味的親情；歐洲人認為它是“上帝的餐桌”，供奉給神明的禮物；中國人在這里找到了先哲莊子“逍遙游”的感覺，一個人與天地自然對話的平臺。文明的差異是否一定會帶來文明的沖突？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南非黑人大主教圖圖講過一句話：“為我們的文明差異而歡欣?！边@句話被正式寫入2004年聯(lián)合國《人類發(fā)展報告》，同一個報告，也斬釘截鐵地否定了“文明沖突”的理論?？隙ú町悾Ｗo差異，欣賞差異，成為世界和諧進步之源。

站在桌山之巔，可以看到大西洋里的羅本島，那是關押了南非黑人領袖曼德拉27年的地方。時間化解了一切，曼德拉與順應世界民主潮流的白人總統(tǒng)德克拉克共同協(xié)商，以和平方式解決了人種歧視政權過渡問題，兩人最終共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當然加上前面提到的圖圖大主教和南非非洲人國民大會主席盧圖利，前后有4位南非人獲得諾貝爾和平獎，是世界上獲此獎人數(shù)最多的國家。和平促進了經(jīng)濟發(fā)展，和平促進了人類進步，南非的富有證明了這一切。

從桌山下來乘船渡海游羅本島。面積5.2平方公里的羅本島17世紀起就是流放之地，監(jiān)獄密布。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chǎn)委員會于1999年12月將其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以監(jiān)獄作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世所罕見。南非黑人領袖曼德拉在此監(jiān)禁27年，也成為世界監(jiān)獄史上的奇跡。曼德拉是這座島的精神象征，以后南非的每一位黑人總統(tǒng)就職，都會帶領閣僚到島上瞻仰膜拜，與中國的革命圣地延安相似。小島上礁石林立，白沙如雪，樹木蔥郁，只是驕陽下的高墻鐵網(wǎng)內(nèi)透出一股寒氣，令人望而生畏?？粗鴣碜允澜绺鞯夭煌w色游客臉上的不同表情，回想起我所參觀過的古今中外的不同監(jiān)獄，我知道，剝奪自由是對精神的最殘酷扼殺。我理解了詩人裴多斐“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的崇高精神追求，我明白了為什么全世界絕大多數(shù)國家都會把“自由民主”寫進憲法。

好望角，南緯34度21分25秒，東經(jīng)18度28分26秒，全球重要的地理標志，開普敦西南端一塊小小的岬角，舉世聞名。到了開普敦，沒有人會錯過一睹其風采的機會。在大西洋和印度的交匯處，從大陸延伸出來的尖峭岬角直刺入海，洋流相撞，洪波涌起，巨浪排空，天海遼闊。站在怪石嶙峋的海灘上，把酒臨風，悵然欣然，億萬年天造地設，造就此曠世絕景，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俗世凡塵，人的生命如滄海一粟，在偉大的自然面前，人之能夠證明自己的價值，皆因其思想的閃光，與日月星漢同輝。好望角帶給人類希望。1847年8月，葡萄牙航海家巴托洛梅烏·迪亞士率船隊遠航，探索繞過非洲通往印度的航線。船行至兩大洋交匯處，風暴驟起，漂泊13晝夜，終于發(fā)現(xiàn)這座岬角，確認繞過它即是通往東方印度之路。返回葡萄牙后向國王稟報，國王認為這座岬角帶來好運和希望，遂命名為“好望角”。

人類總是在探索中前進，雖然迪亞士在第二次經(jīng)過好望角時因風暴沉入海底，但是探索終歸給人類帶來希望。人類的探索精神促成了十五世紀以來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海洋文明使人類的眼界愈加開闊，人類的思想愈加深邃。好望角，希望之角。

看不盡的開普敦，還有豪特灣的海豹島，西蒙斯鎮(zhèn)的企鵝灘，科斯騰博什的自然保護區(qū)。絢麗如彩虹的南非大地上，有“人類搖籃”斯特克方丹古人類遺址，有地球上最古老的弗里德堡隕石坑，有世界上最大的克魯格國家公園。乘著“非洲之傲”列車在南非的大地上遨游，我看到了非洲的驕傲。

面對著南非的曠古與蠻荒，面對著南非的浩蕩與壯闊，面對著南非的財富與希望，浩蕩之文字優(yōu)美之圖像，都無法描述心中的感覺。雙手撫摸的大地，無法言說。

2013年3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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