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皮屋里白鐵匠

南京下關(guān)永寧街北，是南京老城改造區(qū)，一棟棟上了年紀的老屋在被噴上寫有“拆”字印記后，居民便走的走搬的搬，讓本來就破敗的老城顯得更加蕭條。然而，在一條小巷的入口，一面拆得只剩下斷壁殘垣的墻里，有一棟鐵皮屋分外搶眼。鐵皮屋一面靠墻，其它三面是用白色的卷簾門拉起，就連屋頂也是用白鐵皮做成。鐵皮屋四周掛滿了白鐵制成的水壺、漏斗、水桶、鐵鍋……

鐵皮屋的主人叫夏依海，今年已經(jīng)81歲高齡，在下關(guān)永寧街上，夏依海的鐵皮人生已經(jīng)持續(xù)了71年。

醉里掄錘打鐵

夏依海做白鐵皮的技藝極高，有圖紙的不在話下，沒有圖紙的只要能說出形狀，就能做得八九不離十。有的顧客跑來做東西，要做成什么樣的都說不出，但只要能說出什么用途，要多大尺寸，夏大爺就能做出他想要的物件。

夏大爺年輕時喜歡到處闖蕩，干過的行當(dāng)多達幾十種，在學(xué)得了一身本領(lǐng)后，他憑著自己的一身手藝，帶著幾十號人在外面包工程做項目，一時風(fēng)光無限。但是無論做什么工種，身處何處，他打鐵的手藝不但沒有落下，反而能從其它行業(yè)中融會貫通。活動范圍越廣，干的行當(dāng)越多，他打鐵的技藝就越精進，聲名也傳播得更遠，以至于無錫、蘇州甚至上海、北京等地的客戶直到現(xiàn)在都找他發(fā)訂單。

因為厭倦了奔波，他在南京下關(guān)永寧街安頓下來。開出了自己的白鐵鋪。別人補鍋打鐵，扛著工具走街串巷，而夏依海卻始終守望在自己的白鐵鋪里守株待兔。因為在他看來，打鐵是項“為人民服務(wù)”的技術(shù)活，“當(dāng)我去走街串巷去了，消費者需要我了，上哪找我去？再說了，只有技術(shù)不過關(guān)，得不到消費者認同的打鐵匠才會走街串巷。今天做的水壺，明天就漏水了，消費者當(dāng)然不滿意了，消費者不高興，你就活不下去了，當(dāng)然要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了?！?/p>

正是因為一直秉承著這種觀念，當(dāng)自己的開了幾十年的白鐵鋪被拆遷掉后，他頑強地在廢墟上用三面卷簾門，幾張白鐵皮，靠著一面墻造出了一個袖珍的鐵皮屋，繼續(xù)“為人民服務(wù)”。

狹小的鐵皮屋里除了琳瑯滿目的工具，就只能放下兩張椅子。一張供他休息，另一張是為夏奶奶準備的。每天清晨7點多，夏大爺就從家里出發(fā)，坐一個多小時公交車，晃晃悠悠來鐵皮屋上班。通常上午都沒什么顧客，但夏大爺卻幾十年如一日，從不遲到。中午時，夏奶奶會把做好的飯送過來，兩碟小菜，一碗米飯，一壺小酒。然而吃飯的點時，是顧客最多的時候，街坊鄰居們回家時，會光顧夏大爺?shù)蔫F皮屋。補鍋的、配鑰匙的、取水壺的，吃一頓中飯要被打斷好幾次，再加上夏大爺會品品酒，所以這一頓午飯往往要吃兩個小時。

古時俠客醉里挑燈看劍，是為了讓酒興增添豪情；如今夏大爺醉里掄錘打鐵，酒不醉人人自醉。

收徒是一種奢望

夏大爺一天的工作，是從吃完中午飯后開始的。吃完午飯，乘著酒興，夏大爺把鐵皮鋪在鐵皮屋外的工作臺上，沉思片刻后，彎腰用手在鐵皮上草草地畫了兩筆，就開始“打鐵”了。他把一根長長的鐵絲放在白鐵皮邊沿上，左手拿著鉗子把白鐵皮的邊沿卷起，右手掄起鐵錘敲打卷起的鐵皮邊沿，這樣鐵皮就把鐵絲包裹起來。然后把鐵皮慢慢卷起，鐵皮接縫處再用鐵錘敲緊，一個鐵桶的輪廓就已經(jīng)成型。

“以前，這些簡單的工作，都是交給徒弟們?nèi)プ龅模抑回撠?zé)解決客人提出的‘疑難雜癥’，但是近些年，因為塑料制品越來越多，訂做白鐵的人越來越少了，愿意學(xué)白鐵的人也越來越少了，我?guī)У淖詈笠粋€徒弟出師都已經(jīng)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從那以后就再也沒有徒弟來學(xué)打鐵了。以前，我一個星期要去采購一次白鐵皮還搶不到?，F(xiàn)在生產(chǎn)廠家送貨上門了，送一次貨我?guī)讉€月都用不完。”夏大爺?shù)恼Z氣雖然和緩，但是卻有無盡的感傷。

10歲當(dāng)學(xué)徒，18歲帶徒弟，幾十年來，夏大爺帶的徒弟不下百人，徒弟最多時，兩桌都坐不下來，那時徒弟拜師時要交學(xué)費，但如今給學(xué)徒開工錢都無人問津。收徒對于夏大爺來說已經(jīng)是一種奢望。

一個人的堅守

家里人都勸他回家享清福：做一個桶十幾塊，做一個壺也不過二十，再加上補鍋底、配鑰匙，一個月的收入不過一千來塊，有必要這么辛苦么？

聽到這話，一向好脾氣的夏大爺大動肝火：“有必要！如果想讓我享福，那就讓我打我的白鐵皮，我不但現(xiàn)在要打，我還要打到90歲，我還要收徒弟，男女不限，老少皆可，我不能把一身手藝帶進棺材里！”

雖然知道塑料制品已經(jīng)成為大趨勢，機械代替手工已成為潮流，但是夏大爺卻始終堅信白鐵皮還有生命力。“你看，這一塊小小的白鐵皮，不僅可以造出傳統(tǒng)的水壺，還能與時俱進，做空調(diào)通風(fēng)管道，還能當(dāng)抽油煙機外殼，誰說白鐵皮落伍了，他們不知道咱白鐵匠人的厲害罷了……”

夏奶奶說，同一輩的白鐵匠人死去了，夏大爺雖然感嘆但卻并不傷心，但聽到親手教出的那些徒弟紛紛改行時，夏大爺開始是暴跳如雷，后來平靜下來了，邊打鐵邊抹淚。

打白鐵，即使在其最繁盛時，在普通人看來，也只是一種卑微的工作。但對以夏大爺為代表的白鐵匠人來說，打白鐵是領(lǐng)略“造物”快樂的神圣職業(yè)。既然自己親手教出的徒弟都離開了這一行，讓這行當(dāng)存在下去的方法，就是用自己的人生將白鐵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