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嘴：水運第一村向新農業(yè)轉型

在蘇皖交界石臼湖畔的江蘇省高淳縣，有一個武家嘴村。因地域偏僻，土地稀少，這里曾經是一個窮得叮當響的“漁化子村”。就是這個遠離塵囂、鮮為人知的小漁村，近年來卻異軍突起，屢屢成為“金陵第一村”。據(jù)該村劉前軍介紹，依靠集裝箱運輸、黃沙運輸和散貨運輸，2012年武家嘴村人均年收入高達98000元。

同時，近年來造船業(yè)正成為“在淺灘上掙扎”的行業(yè)。今年8月，據(jù)南京市經濟和信息化委員會船舶行業(yè)管理辦公室主任王東稱：“目前造船企業(yè)面臨三難：接單難、交船難、融資難?！北敬尾稍L，除了還原江蘇高淳武家嘴村因為造船、水運而發(fā)家的路徑，我們同時關注武家嘴面臨的轉型難題。

“金陵第一村”

在南京南站，有車直達高淳縣。距離高淳汽車站不遠的十字路口，就是一家由金陵首富村武家嘴村投資的武家嘴國際大酒店。沿著北嶺路走不了多遠，就是一片別墅區(qū)，一幢幢藍頂黃墻的別墅在垂柳中若隱若現(xiàn)，小區(qū)門口立著“武家嘴新村”字樣的門牌。據(jù)小區(qū)門口一位姓王的保安介紹，武家嘴新村有250多戶人家，之所以叫“新村”，是因為武家嘴村本不在此，自2002年起新村才逐步興起，如今，武家嘴還有200多位老人住在老村不愿搬遷。

在武家嘴新村，隨便走進一戶人家，可以發(fā)覺，其室內裝潢水平一點也不遜色于城市家庭，至于冰箱、彩電、空調、音響等家電更是一應俱全。早上9點多，58歲的村民武因春在家門口拉著一根皮管，蹲在樹蔭底下一個塑料桶前洗漁網。

漁網，是武因春昨天半夜12點放下的，地點就在不遠處的固城湖。從不遠處曬著的一個藍色皮劃艇可以看出，那是他一早收網時的交通工具?！安读?0多斤魚，一大早上就賣了200來塊錢?！蔽湟虼赫f，固城湖里鯉魚較多，大的有五六斤一條。

一天200來塊錢，對于武家嘴的多數(shù)村民而言，簡直就是零花錢。事實上，他們更大的財富來自浩浩蕩蕩的長江。有人算計過，如果將武家嘴的船只列隊航行，在長江中可排10公里以上。如武因春就和村里人合伙經營兩條集裝箱船，資產從800萬元增至近2000萬元。原先，一家三口人，女兒結婚后添了個小外孫。如今，武因春的女兒、女婿常年在船上忙碌，據(jù)武因春形容，船有三五千噸，主要從南京到上海。

走近武家嘴村村史館，遠遠可見“中國民間造船水運第一村”的字樣，據(jù)村史館講解員小吳介紹，那是費孝通的題詞。對于這個稱號，也了解武家嘴歷史的外村老者評價說：“就造船工藝而言，武家嘴只能說在高淳算第一村?！敝劣谕饨缇壓谓o予武家嘴這么高的評價，老者把五個手指撮在一起，笑瞇瞇地說：“第一村，就是這個東西（錢）多，不然怎么能叫‘第一村’？”

在造船上，武家嘴村人誰也不肯認輸。武因春說，他家存折上基本沒有錢，有了錢就想著造更大的船?！按迕駛兌歼@樣，你造了3000噸的船，我就要造5000噸的船?！蔽湟虼耗壳肮餐度?000多萬元造了4條船，月租金收入20萬元，但他的資產在村里只屬于中上水平。

據(jù)武家嘴村委會工作人員介紹，2012年，全村實現(xiàn)總收入33.2億元，集體經濟可支配收入4500萬元；生產性資產在500萬元以上的農戶超過50%，千萬元以上的占15%以上；村民人均純收入達9.8萬元。

曾經的“漁化子村”

細看武家嘴近五十年的歷史，今天的光芒，并非一蹴而就。從武家嘴村委會提供的舊照片中可以看出，武家嘴原是一個古老漁村，由于地處偏僻，土地稀少，武家嘴村“人均不到三分地，世代以捕魚為生，每逢冬春枯水季節(jié)，只能走村串戶，要飯為生，村里當年是遠近聞名的“漁化子村”。

武家嘴不少老人至今記得當時流傳的一段話：武家嘴，長流嘴，嘴對嘴，三天不下湖，餓得像個鬼，摸粒螺獅搭搭嘴。直到解放前夕，全村82戶漁民仍然聚居在低洼的湖灘上，住房多以泥土為墻、稻草為頂，有的漁民甚至只能以船為家，能住上有瓦片的“赤腳瓦房”都算是不錯的了。

在武家嘴，漁業(yè)一度是村民們賴以生存的主要產業(yè)。據(jù)統(tǒng)計，1949年全村有365人，人均耕地面積卻不足0.24畝。土改后，武家嘴耕地雖然增至223.62畝，由于村民世代從事水上捕撈作業(yè)，既無農業(yè)生產經驗，又缺乏農業(yè)生產工具，大多數(shù)村民都將分到的耕地連同《土地證》一起無償轉給他人。到1970年底，全村耕地僅存59畝，人均僅有1分田。

1971年，鄰村的團結圩筑成，武家嘴村的耕地面積增加至362畝。但因為團結圩離武家嘴村遠，生產來回很不方便，盡管1975年大隊辦了農場，安排部分勞動力專門從事農業(yè)生產，由于缺乏生產技能和管理經驗，所產糧食也僅僅夠解決全村人的口糧問題。

進入70年代后，隨著水產資源日益匱乏，捕撈量日漸下降，武家嘴村仍然是原鎮(zhèn)江地區(qū)最小最窮的漁村。據(jù)上了年紀的武家嘴老人形容，當時的捕魚工具非常簡單，漁船大多數(shù)是劃子船或木帆船，在這種小船上捕魚，“不僅累，還挺危險?！?/p>

在武家嘴村民張燕靈展示的一張制于1982年10月5日的“臨時船民證”上，我們看到，當時28歲的張燕靈來自高淳縣鳳山公社武家嘴一隊，她在“職業(yè)”一欄上寫著“捕魚”，其中所屬單位后有一個“港籍”，寫著“高原港”字樣。

事實上，這個時段的漁民同樣不容易。由于沿湖各縣大規(guī)模圍湖造田、湖區(qū)水域面積縮小，通江河道新建水閘等切斷湖波與長江的自然聯(lián)系破壞了魚類洄游通道，加之新建的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排放大量生產、生活污水，使得湖區(qū)的水質受到污染，導致湖內水資源和生態(tài)平衡受到破壞，大批魚類特別是珍貴魚類絕跡或瀕臨絕跡，造成捕撈產量逐年下降，漁業(yè)收入減少，群眾生活陷入困境。1980年時，武家嘴村民人均純收入只有49.13元。

窮漁村的“哥倫布”

“放著大江大河不去闖，為什么偏要擠在這淺灘薄地里窮折騰？”80年代初，武家嘴村民武學江、武學海兄弟聽說南通一帶有人搞水運發(fā)了大財，也動了心思。一個細雨蒙蒙的日子，江海兄弟帶上一幫鐵了心的窮哥們組成“敢死隊”，駕著兩條由漁船改造的運輸船，踏上了航程。

全村人都為這幫野小子捏了把汗，那一陣到處都在圍堵個體水運。一天夜里10多點，江海兄弟裝滿黃沙的貨船在常州被扣，罰款50元。兄弟倆翻遍全身口袋，只有30元。大雨把兩人淋得透濕，一天沒吃喝的他們還得去學習班?？纱环?，兩人又繼續(xù)干了。三個月一過，兄弟倆帶著近千元收入回村時，這個寂靜的村莊開始有了大震蕩。1000元，幾乎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江海兄弟也成了武家嘴村的“哥倫布”，于是，第二批、第三批運輸船相繼起航。1986年，武學海自籌資金造了全村第一條600噸位鐵船，把船開進了長江。大船運輸豐厚的利潤引得村民紛紛效仿，撤木船建水泥船，再賣水泥船建大鐵船……

在武家嘴村舊村附近的石臼湖畔，曾是當?shù)卮迕褡钤绲脑齑さ?。每逢冬春枯水季?jié)，石臼湖水位回落，露出灘涂，村民便在灘涂上搭建船臺，日夜趕工造船。待汛期一到，水位上升，造好的船就可以順著湖水駛出石臼湖。

今天武家嘴村可謂“家家戶戶都有錢”，但最初是“家家戶戶都借錢”。如果說，江海兄弟給武家嘴村民開了一個好頭，那么，村書記武繼軍則牽頭在資金層面給村民以諸多保障。直到今天，還有外村人酸溜溜地評價說：“就論造船，別的村也有，可是沒有人牽頭?。　?/p>

最初，多數(shù)武家嘴村民沒有造船資金。有村民造船錢不夠，當時個人貸款還比較難，有的村民只好在民間東借西借，月息很高，這對于剛剛起步的村民來說是個不小的負擔。1987年，武家嘴村組織成立了全縣第一個村辦的水運服務機構——鳳山鄉(xiāng)水運隊，以集體名義向銀行貸款，僅3年就幫村民貸款5000多萬元，省下了上百萬元的利息。

當時，武家嘴有100多條船在外闖蕩，挖沙賣沙都要跑回來結算，很不方便，村里在上海、寧波、武漢、南京設4個駐外辦事處，辦事處里的結算中心備300萬元流動資金供船民周轉。加油難，村里投資建造兩艘加油船，在江上設水上加油站?？菟竟?jié)，將專家請進村，辦水上航行技術培訓班。全村有13戶不會駕航，村里就把200多畝農田交給他們承包，并給予補貼。很快，武家嘴的造船業(yè)由此起步，村里運輸船只的噸位由1982年的597噸一下發(fā)展到1986年的5800噸。1993年，南京市行政村綜合經濟實力評比中，武家嘴獨占鰲頭。

未來的“農業(yè)新村”

今天，武家嘴村投資4300萬元建成了“武家嘴實驗學?！?，村里孩子義務教育階段全免費。村民的醫(yī)療費可報銷80%，養(yǎng)老金只需自付30%，村里還有體育館、籃球館和公園。有人說：“武家嘴村人世世代代搞船，也只能搞搞漁業(yè)，又不會做工人，又不會種田……”

但武家嘴人偏不認這個“邪”，最近幾年，武家嘴的布局可謂讓人眼前一亮：先是永聯(lián)圩流轉土地3100畝建設生態(tài)養(yǎng)殖園，后來又在游子山流轉土地5000畝設立高效農業(yè)科技園。武家嘴農業(yè)科技園位于高淳區(qū)東壩鎮(zhèn)游子山風景區(qū)東側，園區(qū)規(guī)劃總面積1.5萬畝，核心區(qū)面積5000余畝，總投資3億元，主要進行經濟林果的規(guī)?；a和各種茶果品種的研發(fā)、應用和推廣，同時將自然生態(tài)資源和現(xiàn)代農業(yè)新技術有機結合，打造具有“農游合一”的新型交叉產業(yè)。

在武家嘴村農業(yè)科技園，村民武繼學翻開腳下的土，用手捏了捏，然后安排人員晚上澆一遍水。武繼學儼然是一個種田的老把式了，誰也想不到3年前他是個跑了20多年水運，對農業(yè)壓根一竅不通的老船戶。武繼學說：“只要肯學，自然什么都會了?！闭菓{著這股肯學肯干的精神，這片荒地在3年里變成了一座現(xiàn)代化氣息濃厚的農業(yè)生態(tài)科技園。

如今，在兩個基地務工或者承包的都是外村農戶，其中，漁業(yè)基地以“公司+基地+農戶”的形式，將73個塘口發(fā)包給全縣范圍的36個農戶，承包費為1180元/畝。農業(yè)示范基地的作用也在顯現(xiàn)，他們首先立足于維護百姓利益，現(xiàn)在常期用工200多人。兩年后，將聯(lián)動農戶700多，用工達3000人左右。

2009年，大學畢業(yè)的陳文龍就回到高淳，在武家嘴農業(yè)科技園當了一名農業(yè)技術主管。?！拔易钌瞄L的就是跟農作物打交道。在這里，我也學到了很多。”陳文龍說。轉向農業(yè)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只是，這個過程并不順利?！把巯?，農業(yè)科技園大專以上的技術人員不過10來人，所占比例不到10%，其余絕大多數(shù)都是60多歲的農民。農業(yè)科技成果轉化的事，他們干不了?！蔽淅^軍坦言，前年，來了7名到村任職大學生，去年又來了5名，他們12人中有5名是學農的。每名大學生到村任職的頭一個月，村干部都會手把手地傳幫帶，希望他們盡快熟悉情況，進入角色?？蔁o一例外的是，5名大學生都在到村任職的第二個月，以各種理由離開了。武繼軍表示，好不容易建設成的農業(yè)科技園，人才缺口卻達50到100人；好不容易爭取到的科技成果，不少卻懸在半空，無法落地。

但不管怎樣，武繼軍認定了這條轉向新農業(yè)的路徑?！耙獙崿F(xiàn)科學發(fā)展，武家嘴就不能吊在造船和水運這一棵樹上。”武繼軍說，武家嘴的發(fā)展如果離開了“村”，離開農業(yè)，就與城里的社區(qū)沒區(qū)別了，要成為名副其實的“首富村”，“一二三產”一個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