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豬倌”的回鄉(xiāng)自白

編者按：“誠聘失地農民來京養(yǎng)豬！ 由于人手不足，現(xiàn)求一戶能夠來北京養(yǎng)豬的失地農民。我們除了提供住宿（當然是農村的民居環(huán)境）外，還可以劃撥一小塊土地供種植使用。最好是夫妻二人，有養(yǎng)豬經驗且愿意來北京的農村長期居住、勞作。養(yǎng)豬的地點在北京西北郊區(qū)的小山村。距離北京市中心天安門正好60公里?！?9月10日，名為“西山豬倌”的一位網友發(fā)了這樣一條微博，引來眾多網友關注?！按_實是人手不夠啊，本地勞動力本來就少，當?shù)剡€有不少護林護路的工作，愿意養(yǎng)豬的就更少了。”她解釋道。

“西山豬倌”，真實姓名胡紅偉，《新京報》前財經記者，一年前，她和丈夫從城市回到家鄉(xiāng)，回到農村，在北京西北郊一塊封山育林區(qū)，開荒拓土，勞耕苦作，和父母過上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家生活。養(yǎng)豬、種棗、種核桃，在這個過程中，她漸漸感受到農村勞作帶來的豐收喜悅，品嘗到了農家產品帶來的健康和美味，體會到了生于斯長于斯的家鄉(xiāng)帶給她的溫情。于是，她開始帶動身邊的人，參與到回歸農村的行動中。

目前，胡紅偉的“招聘”工作正在進行，在當?shù)剞r民都紛紛進城或轉向村中護林護路的工作，沒人再愿意從事農業(yè)生產時，她的“返村”經歷更值得我們關注和深思。盡管現(xiàn)在他們還需要一份城市里的工作維持日常開支，但是他們的回鄉(xiāng)夢越來越真實，并在試圖尋找一條在農村可以維持生計的創(chuàng)業(yè)之路。或許，您可以從下面這篇“西山豬倌”的自白中有所感悟。

又是一個周末夜里11點半，一個大著肚子七個月的孕婦，一個邊開車邊和客戶開電話會的公關男，終于送完了最后一位顧客預定的“山黑豬”肉。從順義新國展到南二環(huán)潘家園，13個顧客，繞了幾乎半個北京城。

我和先生都有各自的本職工作，甚至這工作因為突發(fā)事件讓他前一天徹夜無眠；我們倆也都不靠賣豬肉吃飯，我們的送肉車“牧馬人”讓很多顧客印象深刻。深夜的北京仍然霧霾籠罩，在回來的路上，掛掉電話的他在夜色里說，不能這么搞了，要不咱們回家專職養(yǎng)豬吧！

我們倆是因為這山黑豬走到一起的。我的家在北京昌平區(qū)流村鎮(zhèn)的一個小山溝里，從小我媽說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一定得好好念書，一定得走出去。我和弟弟都是在村里上小學，鄉(xiāng)里上初中，縣城上高中，最后終于考到北京讀大學，后來進了外企國企工作。盡管我的北京戶口證明我是個北京人，但是考上大學那一年我站在長安街上，東單和王府井都分不清。家里兩個孩子都考上大學在村里并不常見，那年高考我還考了我們高三文科的第一名，這讓我世代在村里務農勞作的父母親戚感到很欣慰。但是，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我有一天還會想回到這里。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2002年我剛上大學的時候，農村、農民還是貧窮、邋遢、沒文化的代名詞，當時我一個朋友罵人的口頭禪是“真農民”，盡管他不知道我來自小山溝，但是我很敏感地冷落了他。十年之后，2012年，在空氣污染霧霾肆虐、食品安全問題頻現(xiàn)、房價高企不下的背景下，農村在很多人眼里儼然成了“桃花源”。我初中上學路上村邊的大河套，如今遍布著上千棟的木屋、別墅；我上高中每周要乘坐的公共汽車，如今一早一晚擠滿了城里來踏青挖菜摘果的老頭老太太；我原來很少談到我的家鄉(xiāng)，如今常常被人問起，“嗨，你幫我打聽打聽還有宅基地賣么？想在鄉(xiāng)下弄個宅子?！?/p>

來問的朋友中，有一位成了我的先生。不過他沒多問宅基地，他說，你們家那都種什么？養(yǎng)什么？

從我記事起，我父母除了種地，販過雞鴨，收過破爛，還賣過冰棍，但是他們做得最長的就是養(yǎng)豬養(yǎng)雞。租過大棚養(yǎng)雞，鬧雞瘟賠本了，承包過擁有幾百頭豬的養(yǎng)豬場，趕上價格低谷，也沒賺著錢，最后從養(yǎng)豬場趕回家三頭老母豬，從此這一養(yǎng)斷斷續(xù)續(xù)就是十五六年。養(yǎng)上了豬，他們又琢磨著做起了豆腐，豆渣給豬吃，豬糞種黃豆，黃豆磨豆腐，就靠著這樣的循環(huán)，我們一家四口從原來的雞圈，搬到了新蓋的四間大北屋，支撐著我和弟弟相繼讀完大學，走上了各自的工作崗位。

“有啊，我父母一直養(yǎng)豬的，我們家那有特色的香椿、馬芽棗……你想干嘛呢？”他眼睛里閃著光，“現(xiàn)在綠色食品多受歡迎啊，這個值得投資?！蔽乙詾樗_玩笑的，但是他和一伙朋友們激動地跟我爸爸談了幾次，雙方一拍即合：反正都是養(yǎng)豬，干脆按新式養(yǎng)法合作養(yǎng)，養(yǎng)肉質更好的北京黑豬，放到我們家的山坳里去，那有山能讓豬爬天天運動，有天然的山泉水，喂糧食不催肥，等著豬自己長夠出欄的分量。我們家負責養(yǎng)殖，他們負責市場銷售。

想法是美好的，現(xiàn)實是艱巨的。2011年下半年，我們把山里的羊腸小道改造成農用三輪能夠開著上山的土路，再通過崎嶇坑洼的山路把建材用農用三輪一點點運上山；我們開辟了一塊塊荒地，一磚一瓦在山里蓋起了豬圈和配房，再把山泉水泵上半山腰的豬圈里；我們還順著南北兩道山脊修起了數(shù)百米的護欄，重達數(shù)十幾斤水泥欄桿，都是一根根扛上根本沒有路的山脊。由于地形限制，每一包喂豬的糧食，都要用人力扛上10多米高的陡峭山坡。更辛苦的是，豬群爬山的能力越來越強，可以翻越的山脊越來越高，常常跑得無影無蹤。我爸爸站在高高的山梁上，對著悠悠的大山喊著：回來嘍，回來嘍……一頭、兩頭，從荊梢林里探出個頭來，一溜小跑下山，屁股后頭騰起來一小團灰塵。

2012年下半年，我們的第一批山黑豬出欄了。當我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分給朋友們試吃，得到了幾乎百分百的好評?！昂镁脹]有吃到這樣的好肉了”、“你們家的肉切的時候粘刀，一看就知道是好肉”、“吃到了小時候的味道”……連我爸自己也覺得，這肉確實比原來的香。但是我們深知，香不香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我們親力親為全程參與的過程，知道它確實是敢放心入口的。

養(yǎng)豬的過程也讓我重新認識了我的家鄉(xiāng)——我一直想逃走的地方。他的朋友每次來都要打走一壺山泉水回家泡茶煮飯，我開始貪戀山上清冽的空氣，和他一起走進山村沒有路燈的夜晚，認識了除北斗七星之外的很多星星……更重要的是，與山、與樹、與雨露風塵、與每一只眨著眼睛的小動物共同呼吸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內心喜悅，酣暢淋漓。

懷著豐收的喜悅，我們在收獲的季節(jié)，在這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把雙方在城里的100多位親戚朋友邀請到村里，舉辦了我們的結婚喜宴，也請大家品嘗我們的山黑豬肉。大伙兒高呼著好吃，嘴上抹著油。

2012年冬天，傳說中的世界末日并沒有到來，但是酷寒卻讓我們損失了一窩半20多頭小豬，屠宰、分割、包裝、配送等全程親力親為，也讓家里每個人叫苦不迭。我們對自己的豬肉有著百分百的自信，但是對自己的不專業(yè)感到汗顏。

好在，2013年的春天還是來到了，我們第一代山黑豬中的三位“姑娘”，自己在山上跟野豬配了種，在乍暖還寒的時候，產下了三窩小野豬，耳朵都立著像一群小鹿一樣。當城里的柳樹開始抽芽，我們第二批山黑豬也正式出欄了，第一周就被大伙預定一空，盡管想了很多辦法優(yōu)化流程，但是因為人手太少、不夠專業(yè)和堅守“當日宰殺當日送達”的原則，我們常常送肉送到夜里，打擾了很多朋友的作息，自己的身心每一次都無限疲憊。

從想法到現(xiàn)實的兩年多，從養(yǎng)殖到送貨，我們沒有請一位正式工人，一方面是因為盈利水平不足以支撐，一方面也是因為養(yǎng)豬看似簡單，實際很要點專業(yè)性，難有合適的人選，尤其是做入口的東西，更要慎重。

如今山上山下70多頭豬吃喝拉撒全靠我父母兩人，今年屠宰正式分離出來才給他們減少了一些負擔，但是包裝銷售送貨等仍靠我們和弟弟仍是個難以想象的工程。

北京密云一位同樣返鄉(xiāng)做小農場的朋友在微博上說：“看我的微博，容易產生—種誤解，以為農業(yè)就是田園牧歌，事實上，如果不是我學農出身，沒有西藏八年的生活經歷，沒有八年飼料營銷、對常規(guī)農業(yè)比較全面的了解，沒有上百萬的投入，不占在老家經營的地利，沒有家人的支持，沒有北京有機農夫市集這個平臺，沒有會員和客戶的幫助，也將朝不保夕?！?/p>

中秋節(jié)來臨之前，看著家里豐收的忙碌場面，我寫下了這樣一條微博：看看我們這里的秋天多熱鬧：玉米讓野豬吃了，核桃被核桃貍子拉走了，豆子秧被野兔子啃了，花生讓喜鵲給刨了，梨被各種鳥給啄花了，棗讓蟲給蛀了，我們馬不停蹄，收獲這一年的辛勞，和越來越濃的秋色賽跑。

從春天到秋天，我們喂養(yǎng)的小豬在長大，棗樹在成熟，核桃樹在壯大，我的回鄉(xiāng)夢也一點點地成熟起來，從發(fā)芽到開花，顯得更加清晰和明確，變得更加堅定和執(zhí)著，也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她能結出美麗的果實，讓我用行動告訴大家：回到農村，回到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選擇，是正確的，農村，依然有我們施展才華和放飛夢想的空間和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