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角坳的孩子們

1

小公熊將一根竹棍擱在樹蔸上，推過去，拉過來，拉過來，推過去，口中發(fā)出“呼——呼——”的聲音。

小公野豬拿著一只破瓢，用蹄子敲敲，對小公熊說：“這道裂縫好長！用力拉！”

“呼——呼——呼——”小公熊拉得更起勁了。

樹蔸邊有一塊大石頭，上面擱著一團(tuán)濕泥。小公野豬抓一把泥扔進(jìn)瓢中，糊住裂縫，交給小母鹿說：“補好了，交錢！沒有錢，山貨也行?！?/p>

小公熊舔一下嘴唇，向往地說：“最好是蜂蜜！”

小母鹿說：“我要裝點水，看漏不漏，漏的話不給錢?！?/p>

“喂——”這個聲音來自上方，又尖又細(xì)，“你們在干什么？”

三頭小獸齊齊抬頭，只見小母猴蹲在樹枝上，耳朵上別著金銀花，手里拿著一只竹籃，里面裝滿了金銀花。

在毛角坳，猴子一家最愛金銀花，他們愛飲金銀花茶，愛吃涼拌金銀花，愛喝金銀花玉米粥，還把金銀花曬干拿到圩上去賣。一到金銀花開的季節(jié)，猴子一家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采集金銀花。

小母鹿說：“我們在補鍋。”

小公野豬說：“我是補鍋匠，小公熊拉風(fēng)箱。”

小公熊說：“這個樹蔸是風(fēng)箱，這塊石頭是火爐，泥巴是熔化了的鐵水，用來補鍋的，這只瓢就是鍋?！?/p>

小母猴跳下地，對小公熊說：“沒有你這么拉風(fēng)箱的。拉風(fēng)箱要坐在小馬扎上，一邊拉一邊唱：‘補鍋哎——補鍋哎——不要小看補鍋匠，祖師曾經(jīng)補過天！’”

小公熊說：“你吹牛！”

小母猴說：“女媧補天你沒有聽說過？很久很久以前，天是靠不周山支撐的，水神共工撞崩了不周山，天塌了一塊，天河的水漏到人間，發(fā)生了大水災(zāi)。女媧煉五彩石把天補好，又?jǐn)叵律聍M的腿把天重新支牢。后來女媧又教人們補鍋，成為了補鍋匠的祖師，不信你趕圩去問補鍋匠?！?/p>

小公熊咬著爪尖，十分郁悶，“我爺爺不許我下山……”

小母猴對小公野豬說：“鐵水不是你這么煉的，要用泥巴捏一只杯子放在爐火上，碎鐵片放在杯子里面煉。鍋也不是拿在手上補的，是放在撐架上。你們什么都不知道。”

小母鹿說：“總要親眼看一看……”

小母猴朝向小母鹿，比劃著說：“檢查鍋子補得好不好，不用水，而是把鍋子舉起，朝天瞅瞅，不透光就不漏?！?/p>

小母鹿說：“你和我們一起玩，你來扮補鍋匠?！?/p>

小母猴說：“我才不玩假的，我跟香獐阿公去趕圩，補過真的鍋?！?/p>

小母猴挎著竹籃，翹著尾巴，昂首離qn+kJMcR7ddjxmCH2lgAZQ==去。

小公野豬豎著耳朵高聲說：“我們家的鍋已經(jīng)漏了，我媽說了，什么時候讓我弄到圩上去補?！?/p>

小母鹿甩著小尾巴說：“我媽下次趕圩會帶上我，我要穿五色衣了！”

2

與毛角坳隔著幾座大嶺，有一個名聞湘南的圩集，叫做中和圩。陰歷逢三逢六逢九，方圓數(shù)十里的鄉(xiāng)親，都要來趕圩。毛角坳的野獸要趕圩，必須跟香獐阿公一起去，此中緣由得從前年中秋節(jié)說起。

那天夜晚，大家聚在一起賞月，不知是誰挑的頭，說起了趕圩的事。

鹿媽媽說：“瑤古佬（瑤人）愛趕圩，我們扮成瑤古佬，穿五色衣，扎頭帕，尾巴藏在褲襠里?！?/p>

小公野豬說：“扎頭帕遮不住臉和嘴巴，我們耳朵又大。”

野豬媽媽揪著兒子的耳朵說：“耳朵大是用來聽的，長輩說話，小孩子不許多嘴?！?/p>

豹大叔說：“扮吉祥物蠻好，你看電視里，運動會有吉祥物，商場門口也有吉祥物——人真是奇怪，他們把野獸當(dāng)吉祥物，卻不愛護(hù)野獸?！?/p>

猴媽媽說：“吉祥物大城市才有，鄉(xiāng)下人愛舞獅。”

“舞獅只能是春節(jié)。為什么不扮成瑤古佬，戴個頭套？逢年過節(jié)，鄉(xiāng)下小孩要戴頭套扮老頭老太，扮唐僧師徒，扮濟(jì)公和尚?！闭f這話的香獐阿公，會做青面獠牙的山鬼頭套，用來嚇唬獵人。最近幾年，獵人不再上山，他的頭套也派不上用場了。

小公熊的爺爺瘸腿老熊潑冷水說：“戴頭套趕圩？哪有這樣的怪事！還是不要趕圩的好，跟人打交道，很危險的?！?/p>

香獐阿公很不服氣，“賣頭套的戴頭套，有什么奇怪？明天十六，我要到中和圩去賣頭套，這件事我想了很久，五色衣都預(yù)備好了。”

第二天早上，香獐阿公扮成瑤古佬挑著一擔(dān)頭套出發(fā)了。大伙兒送他到坳口，祝他一路平安。豹大叔說：“你早點回來，要是天黑了你還不回來，我們就去找你。”

不等太陽下山，香獐阿公毫發(fā)無損地回來了，頭套賣出好幾個，買了許多糖果，不論小獸大獸老獸，個個分到一大把。

從此，野獸們——尤其是獸姑娘獸太太——輪流扮成瑤古佬，跟香獐阿公下山趕圩，除了賣頭套，還賣山筍、蘑菇、毛栗、木耳、藥草、石膏……買回來布匹、針線、電池、燈罩、火柴、玩具、肥皂……一切瑤古佬有賣的，他們也有賣；一切瑤古佬要買的，他們也要買。

日子長了，人們都知道深山有個毛角坳，那里的瑤古佬總是戴著頭套來趕圩。

不消說，毛角坳家家戶戶都添置了五色衣。如果你見過五色衣，你就知道，這種五彩繽紛的瑤服是一針一線繡起來的，不到下山的日子，野獸們哪里舍得穿。

3

小公野豬回到家，野豬媽媽正在繡花。

野豬媽媽瞅一下墻上的掛鐘，奇怪地說：“這么早你就回來了，我還沒做飯。”

小公野豬說：“我渴了，回家燒茶喝?！?/p>

“小孩子喝什么茶？哪里沒有山泉……”野豬媽媽滿臉憂疑，“你是不是在外面闖禍了？老實交待！”

小公野豬從鼓鼓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金銀花：“我要燒金銀花茶。小母猴說，她家天天喝金銀花茶！”

不等媽媽答應(yīng)，小公野豬跑進(jìn)廚房。

在毛角坳，家家戶戶用竹子把甘甜的山泉引到廚房，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小公野豬把口袋里的金銀花全掏出來，放進(jìn)鐵鍋，去接山泉。

野豬媽媽進(jìn)來說：“我來燒，這個鍋子有個漏眼……”

小公野豬說：“我曉得。”

漏眼在鐵鍋側(cè)邊，每次炒菜，野豬媽媽都傾斜著把鐵鍋擱在灶上，避開漏眼。好幾次，小公野豬央求媽媽說：“這個鍋該補了，讓我跟香獐阿公去趕圩吧。”每次媽媽都說：“將就將就，實在不能用了再去補?！?/p>

看著兒子把鐵鍋傾斜著放在灶上，開始生火，野豬媽媽回到堂屋繼續(xù)繡花。繡了一會兒，廚房傳來很響的“噗嗤”聲，野豬媽媽跑過去看，啊呀，滿屋煙霧，鐵鍋里的水漏光了，柴火熄了一大半——原來是鍋底破了，那個窟窿可以鉆過一只小老鼠。

野豬媽媽查看一下大窟窿，咆哮著說：“你干的好事！”

4

鹿媽媽在門前洗衣，小母鹿捋著袖子說：“媽，我替你洗衣服！”

鹿媽媽說：“你洗不干凈?！?/p>

小母鹿說：“媽，我去幫你洗碗?！?/p>

“不要——”媽媽搖著滿是泡沫的前蹄，“那套細(xì)瓷碗蠻貴的，你打爛一個好比在我心頭割一塊肉?！?/p>

小母鹿實在無事可做，就說：“媽，我給你捶背吧?！?/p>

“你自己玩去！”媽媽看到小母鹿不肯離去，覺得她很不對勁，“你有什么話就說，別拐彎抹角?！?/p>

小母鹿眨巴眨巴大眼睛，向媽媽撒嬌：“媽，你說過的，下次趕圩要帶上我?！?/p>

“你是想穿五色衣了吧？”鹿媽媽眼珠子一轉(zhuǎn)，似笑非笑地說，“明天是初九，你去跟香獐阿公打個招呼，明天一大早，我們跟他去趕圩?！?/p>

“我先去試一下頭套！”

小母鹿縱身躍出好遠(yuǎn)，又縱了幾下，媽媽就看不見了。

在通向香獐阿公家的石板路上，小母鹿看到小公野豬左搖右晃地走在前面，就追上去，問他去哪兒。

小公野豬說：“我去香獐阿公家，我媽讓我明天去補鍋?！?/p>

小母鹿喜出望外：“我也是去香獐阿公家，我和媽媽明天去趕圩。”

香獐阿公的家是一幢小木樓，大門緊閉，掛著鐵鎖。到了門前，鹿眼和豬眼輪流從門縫朝里瞅，只見墻上掛著好多頭套，墻角放著籮筐和扁擔(dān)，那是香獐阿公用來挑頭套的。

他倆坐在門檻上，等到天快黑了，香獐阿公仍然沒有回來。豹大叔大步流星從門前經(jīng)過，看到他倆，就問：“你們在等香獐阿公？”

小母鹿說：“我們明天要去趕圩，我媽也去?！?/p>

“你媽騙你的！”豹大叔大笑不止，白色的長須在抖動，渾身的金錢斑也哆嗦起來，“香獐阿公出遠(yuǎn)門了，恐怕要下個月才能回來，這事你媽知道。”

小母鹿很是氣惱。等到豹大叔走遠(yuǎn)了，她對小公野豬說：“我媽騙了我，我也可以騙我媽。明天我私自下山，替香獐阿公賣頭套，早去早回，我媽根本不會知道。我媽見我不回家吃中飯，大不了說我?guī)拙?。你敢不敢去？你要是不敢去，我一個人去——”

小公野豬說：“我當(dāng)然敢去。我知道路，從坳口那條路一直往東，翻過幾座山就到了，最后那座山是寶峰山，山頂有個望亭?！?/p>

小母鹿說：“我也聽說，中和圩就在寶峰山下?！?/p>

小公野豬猶豫一下，說：“告訴你吧，為了下山補鍋，我故意把我們家的鍋敲破了，我媽揍了我一頓，我是賭氣來找香獐阿公的。”

小母鹿說：“明天早上我們在這兒會合?！?/p>

小公野豬拽了拽鐵鎖：“我們進(jìn)不了門……”

小母鹿拉著小公野豬繞到樓后，指著樓邊那棵大棗樹說：“你看，那個枝條挨著二樓陽臺。我們?nèi)ソ行」?，他從樹上跳到陽臺上，下樓打開后門，我們就進(jìn)去了。趕圩回來，我們把籮筐和扁擔(dān)放回原處，把賣頭套的錢放在籮筐里，你和我從后門出來，留下小公熊關(guān)門，然后他從陽臺爬樹出來，神不知，鬼不覺?！?/p>

5

天空陰云密布，仿佛成群結(jié)隊的灰色巨獸，向著西北方奔馳。山谷山腰白霧飛騰，鳥兒在霧中啼鳴，偶爾有一兩只飛isZMvqOtEBX3Z75x3aXrxA==出來，被陰云的陣勢唬住了，又迅速鉆入白茫茫的世界。遠(yuǎn)處的山林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神秘莫測。

三個戴著頭套穿著五色衣的小瑤古佬走在山脊小徑上。前頭那個身材單薄的，頭套是觀音菩薩，脖子上還有銀項圈。中間那個壯實的，頭套是沙和尚，挑著一擔(dān)籮筐，筐里也是頭套。后頭那個小胖墩，頭套是豬八戒，手提一口破鍋。

你肯定猜到了，他們是小母鹿、小公熊和小公野豬。

小公熊和小公野豬的五色衣是黑色的，只在領(lǐng)子和袖口壓著窄窄的花邊。小母鹿的五色衣，紅色打底，花團(tuán)錦簇，色彩比彩虹還要鮮艷，圖案比蝶翅還要精致。小母鹿忍不住摘下頭套，翩翩起舞，對著山谷呼喊：“趕圩嘍，趕圩嘍！”山脊風(fēng)大，衣襟飄揚，她感覺自己快要飛起來了。

小公熊放下?lián)樱瑢π」柏i說：“你來挑一下，我肩膀都壓痛了?！?/p>

等小公野豬挑上擔(dān)子，小公熊說：“你們兩個倒好，都有新衣服穿?！?/p>

小公野豬說：“我的衣服看起來新，過年的時候穿過的?！?/p>

小公熊隨手拔一根草葉叼在口中，不再說話。他穿的是瘸腿老熊的五色衣，又舊，又寬大，難看死了。更讓他惱火的，是爺爺壓根兒不讓他下山，他也是偷偷溜出來的。

云層更低了，扔一顆小石子就可以擊中。世界更為灰暗，才是上午，卻如黃昏?？煲麓笥炅?。小獸們加快了步伐。老天卻故意為難他們，山風(fēng)忽然變涼，大雨傾盆而下，打在地上、樹上，到處冒煙。

云層高處透來亮光，一閃又消失了，幾秒鐘后，雷聲隆隆，像是千百個鑼鼓在遠(yuǎn)處敲打，而后雷聲越來越大，群山微微顫抖，天穹喀喀作響。頃刻之間，雷聲消失，風(fēng)也住了，空氣變得稀薄，天與地屏住呼吸，互相逼視。緊接著，一道熾白的電光劃破云天，照得大地面色蒼白。小獸們尖叫起來，震耳欲聾的巨雷在頭頂炸響，嚇得他們?nèi)酉聯(lián)?，沿著山坡下到低處，藏身在懸崖底下?/p>

這么一折騰，衣服濕了，還粘了污泥。

小母鹿快要哭起來了。

小公野豬說：“天河都漏了，你還哭……”

小母鹿紅著眼說：“誰叫你故意打破鐵鍋？我媽說過，打破鐵鍋，天河會漏。”

又是一道閃電。

小公熊說：“雨會停的，你看閃電，那是女媧在補天，補好就不漏了?！?/p>

6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大雨住了，云也散了，天空清澈平滑，像一個嶄新的大鍋罩在上方，淡黃色的太陽剛過天頂，像一個餅子貼在鍋底，慢慢地烤著。

小公熊說：“你們看，女媧把天補好了?！?/p>

小獸們爬到山脊，挑上擔(dān)子，提上破鍋，翻山涉澗，中間歇了好幾次，快到下午兩點終于來到寶峰山頂。倚著望亭欄桿俯瞰，山腳果然有一個圩市，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把把為貨攤遮雨的大花傘像是雨后長出的蘑菇。

小獸們歡呼起來。

他們戴上頭套，互相提醒說：“下山就碰到人了，走路腰要直。”“你們把蹄子放在口袋里?！薄澳愕淖ψ右霰鈸?dān)，用汗帕包住?！?/p>

圩集入口有一家面館，是一對中年夫妻開的，老板又瘦又高，面向大街揉面團(tuán)，老板娘又白又胖，正在擦桌子。

看到三個小瑤古佬，老板高聲說：“你們是毛角坳的吧？怎么大人不來？”

小獸們第一次跟人打交道，都很緊張，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小母鹿羞澀地回答：“大人有事……”

老板招招手，說：“快進(jìn)來，一路上餓了吧，快來吃面條！”

小母鹿說：“我們要賣掉頭套才有錢。”

老板娘出來，拉著小母鹿的衣袖說：“毛角坳的頭套多有名啊，毛角坳的小孩子吃面條，我不要錢！”

小獸們看出面館老板娘是真心實意的，肚子又餓了，就進(jìn)入店中。老板用木盤端來三碗面條，小獸們這才發(fā)愁：戴著頭套怎么吃面呀？而且它們的蹄子爪子要不就放在口袋里，要不就包著汗帕，怎么拿筷子？

面館里的客人都朝這邊看過來。

老板娘對客人們說：“你們不知道，毛角坳的頭套很神奇，頭套里面還有頭套！”大家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老板娘摘下了小公熊的頭套，小公熊想起身逃跑，卻被老板娘摁住肩膀，不能動彈。老板娘說：“他戴著熊頭套，不影響吃東西——他還戴著熊手套呢！”她解開小公熊包手的汗帕，舉著那只黑毛爪子說：“大家看，像不像真的？！”客人們都說：“像！”“像極了！”“會拿筷子嗎？”

小公熊拿起筷子，大家都鼓掌。

小母鹿和小公野豬不再顧忌，也摘下頭套，

老板娘很高興，對孩子們說：“吃吧，吃吧！毛角坳的來趕圩，都在我這里吃面條。”

三頭小獸開始吃面條。真香啊，湯里放了好多芫荽，還有豆豉和五香八角。

客人們圍過來，贊嘆說：“毛角坳的頭套多么神奇??！”“這是仿真頭套！”“手套也是仿真的！”

老板娘聲明說：“仿真頭套是不賣的，你們要買的話，就買籮筐里的頭套?！?/p>

老板娘的話起了大作用，客人們爭相買頭套，外面過路的也進(jìn)來買，籮筐里的頭套很快就賣光了。小獸們自己戴的頭套也賣掉了。

該去補鍋了，小母鹿問老板娘：“在哪里補鍋？”

老板娘說：“我?guī)銈內(nèi)?。?/p>

老板娘領(lǐng)著小獸們上了街。趕圩的人摩肩接踵，老板娘一邊走一邊嚷：“讓一讓啊，毛角坳的孩子們來趕圩啦！”

她這么一嚷，前面的人立即分開，給孩子們讓路。大家看到穿著五色衣的小獸，全都露出友好的笑容。

一個畫糖人的叫住老板娘說：“等一等，我給毛角坳的孩子們畫糖！不要錢！”不等老板娘回答，他又對小獸們說：“轉(zhuǎn)一下指針，先轉(zhuǎn)的先畫！”

畫糖人的小攤一半是石板，一半是羅盤，羅盤上畫著各種植物、動物和人物。小公野豬忍不住伸手一撥，中間那根竹針轉(zhuǎn)動了好幾圈，緩緩?fù)Ｏ?，恰好指著豬八戒！

“我要豬八戒！”小公野豬跳了起來。

畫糖人的從熱鍋里舀一勺金色糖漿，在潔白的石板上畫。小獸們看得目不轉(zhuǎn)睛，他們早就聽說圩上有畫糖人的，早就想親眼看一看，親口嘗一嘗了！

畫糖人的手在石板上方靈活地移動，時而盤旋，時而顫抖，時而來回畫弧線，糖漿拉成絲線在空中舞動，一沾石板立即定型。很快，豬八戒現(xiàn)身了，還扛著一把九齒釘耙！真是惟妙惟肖。畫糖人取出一支竹簽，涂上糖漿，壓在豬八戒的大肚皮上，用小鏟子輕輕地將它從石板上鏟下來，遞給小公野豬。

小公野豬看都看不夠，哪里舍得吃！

畫糖人的又給小母鹿畫了一只鳳凰，給小公熊畫了一只蜻蜓。小公熊早就在流口水了，一拿到蜻蜓就咬掉它半個翅膀。畫糖人的沖小獸們眨眨眼，別有意味地說：“只要是毛角坳的孩子，不管是人還是獸，我都不要錢。”

告別了畫糖人的，老板娘領(lǐng)著小獸們繼續(xù)前進(jìn)，仍然是一邊走，一邊嚷：“讓一讓啊，毛角坳的孩子們來啦！”

前面的人紛紛讓路，好多人跟著他們一起走。

一個騎在父親脖子上的小男孩嚷嚷著說：“爸，爸，小野獸來趕圩了！”

父親說：“他們也是小孩子，跟你一樣是小孩子?！?/p>

小公熊咬著小公野豬的耳朵說：“人們認(rèn)出我們來了……”

小公野豬愣了一下，說：“認(rèn)出來就認(rèn)出來。”

在橋頭，小獸們看到一個爆米花的，腳步邁不動了，像是鞋底被粘牢在地上——那個黑不溜秋的鐵葫蘆多有趣呀，爆米花的把它架在火上，不停地轉(zhuǎn)動，不停地添柴。邊上有一條長長的布袋，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鐵葫蘆手柄那頭有一個氣壓表，蓋子那頭有一只鐵鼻子，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爆米花的看一看氣壓表，對小獸們說：“你們來得正好，我要爆米花了！”他把鐵葫蘆提下來，把長鼻子那頭放在布袋里，對小獸們說：“捂住耳朵！”小獸們趕緊捂住耳朵，睜大眼睛，只見爆米花的用木棒隔著布袋猛敲一下鐵鼻子，轟！一聲巨響，長長的布袋一下子鼓起來，通體冒著香甜的白霧，又慢慢癟下去。

爆米花的把布袋提起來，往簸箕中一倒，嘩嘩嘩倒出一堆玉米花。他叫小獸們扯開口袋，給每一個口袋塞滿玉米花。小母鹿要給錢，他樂呵呵地說：“這次算我請客，不要錢。下次再說，下次再說?！?/p>

7

過了橋，小獸們見到了補鍋匠，一個戴老花鏡的老頭兒，頭發(fā)、胡須白花花，眉毛幾乎沒有了，正用泥巴捏杯子，身邊放著好幾口等待修補的大鍋小鍋。

補鍋匠摘下老花鏡看著小獸們，那神情，好像早就知道他們要來。不等老板娘開口，他拿過小公野豬的破鍋，戴上老花鏡檢查一番，說：“這么大的窟窿，很少見，不過沒關(guān)系，補得起來。我先幫他補——你們沒有意見吧？”在邊上等候的顧客都說：“有什么意見！”“讓毛角坳的小孩子先補！”“毛角坳路遠(yuǎn)。”

小獸們打量著真正的補鍋行頭，都很稀奇。

小公野豬拿起那只泥杯，說：“這種泥巴毛角坳也有！”

補鍋匠說：“這是膠泥，先用錘子反復(fù)捶，捶出膠性，要不然，一燒就開坼?！?/p>

補鍋匠把小公野豬的破鍋放在三腳撐架上，找了一塊鐵片——那是破鍋的碎片——放在鍋底大窟窿那兒比一比，又換一塊鐵片再比一比，用三個夾子把它嵌在大窟窿當(dāng)中。

小公野豬指著邊上那個小洞眼說：“這里也要補。”

補鍋匠說：“我看到了?！?/p>

補鍋匠用小鐵錘的尖頭輕輕地敲打小洞眼，把它擴(kuò)大。

小公野豬不解地問：“為什么要這樣敲？”

邊上一個人說：“他把漏洞敲大一點，就可以多收錢，他總是這么干的?！?/p>

好多人笑起來。

補鍋匠嚴(yán)肅地說：“毛角坳的小孩子來補鍋，我不要錢。這個洞眼是銹出來的，邊緣有銹，不敲一下補不牢。”

接下來，補鍋匠把一些碎鐵片放入泥杯，把泥杯擱在爐子中央?？吹叫」軐︼L(fēng)箱感興趣，補鍋匠說：“拉呀，用力拉！”小公熊用力拉，補鍋匠又說：“不要急，一下一下拉，要有節(jié)奏?！毙」芾藥紫?，找到了節(jié)奏，很自豪，就問補鍋匠：“你拉風(fēng)箱要不要唱歌的？”“唱的呀，我教你唱——”補鍋匠扯開沙啞的嗓門唱道，“補鍋哎——補鍋哎——不要小看補鍋匠，祖師曾經(jīng)補過天！當(dāng)年共工打敗仗，一怒觸到不周山，天河大水往下漏，洪水滔天成汪洋……”

小公野qXJFVx0JjwzC3Rpf9ZP9nw==豬心想，小母猴沒有亂說，補鍋匠的祖師當(dāng)真補過天。

小母鹿看到小公熊吃光了糖蜻蜓，在舔竹簽，就咬著他的耳朵說：“把這首歌記下，我們玩游戲的時候好唱?！?/p>

不一會兒，泥杯里面的鐵化成了汁液。

補鍋匠右手用長鉗夾著小泥匙，左手捧一只濕糠做成的小碟，舀一勺鐵汁倒入糠碟，鐵汁縮成球形，金燦燦，圓滾滾，酷似金丹。鐵鍋匠右手換一個破布扎成的短棒，將“金丹”從外面摁在鐵片和大窟窿之間的縫隙里，用棒頭從里面抹掃，棒頭冒出火苗，鐵汁卻凝固了，變成一個火紅的疤，而后漸漸變暗。

補鍋匠費了十幾勺鐵汁才補好大窟窿，那個小洞眼一勺鐵汁綽綽有余。

此時已經(jīng)四點鐘，趕圩的人陸續(xù)離去，街市變得空曠起來。

老板娘對小獸們說：“早些回去吧，你們要翻幾座山?！?/p>

8

老板娘把孩子們送到寶峰山下，從懷里取出一封信，鄭重地說：“毛角坳有一頭瘸腿老熊，你們認(rèn)識嗎？”

小公熊說：“那是我爺爺。”

老板娘說：“我猜也是的，你跟他很像。這封信轉(zhuǎn)交你爺爺，不要弄丟了?！?/p>

老板娘目送孩子們上了山，這才回頭。

孩子們到了山頂望亭，戀戀不舍地望著中和圩。青磚黑瓦的圩鎮(zhèn)如同一枚巨大的黑寶石，那條穿鎮(zhèn)而過的小河就像銀色的鏈子，這是一條多么美麗多么神奇的項鏈啊，簡直無與倫比。

小公熊說：“我們也補過鍋了，我們還見過了畫糖人、爆米花！”

小公野豬敲一下鐵鍋，自豪地說：“這個窟窿特別大，特別難補！”

小母鹿看著左手完好無損的糖鳳凰，右手失去了釘耙的豬八戒（這是小公野豬送給她的，小公野豬只吃掉了釘耙），感動地說：“想不到人這么好……”

小公熊說：“你們不知道，面館老板娘摘下我的頭套，我嚇壞了。我爺爺說，人是最可怕的動物！你們知道的，我爺爺從來不下山。”

小母鹿說：“你爺爺嚇唬你的?！?/p>

“我爺爺不是嚇唬我?！毙」芡Ａ艘幌?，眼中流出恐懼的光，“從前我爺爺?shù)暨M(jìn)陷阱，腿折斷了，獵人想活捉我爺爺，賣給熊場，他回去叫幫手的時候，我奶奶及時趕到，把我爺爺救了上來……要是我爺爺被賣到熊場，可就慘了，那是活熊取膽的地方，那里的熊成年累月關(guān)在小鐵籠里，根本不能轉(zhuǎn)身，天天抽膽汁，生不如死……”

小母鹿打了個寒噤，毛全豎起來了。

小公野豬從小公熊手中取過信說：“看一看這封信里說什么！”

小公熊說：“那是我爺爺?shù)摹?/p>

話未說完，信封已經(jīng)被撕開，小公野豬展開信紙，只見紙上寫著——

老熊：

您還好嗎？

十年前，我曾經(jīng)傷害了您，十年過去了，您能原諒我嗎？那時我被熊場的人騙了，他們說，他們會好好地對待每一頭熊，取膽汁的時候，熊根本不會感覺到痛。后來我才知道，活熊取膽，慘無人道，熊痛苦得受不了，甚至把自己的肚皮抓破，將內(nèi)臟扯出來……從此我再也不打獵，和妻子一起開面館。

在我的勸說下，我們這里的人都不打獵了，獵槍都交給了派出所。

請您轉(zhuǎn)告老香獐和其他的野獸朋友，他們每次下山，我們都能認(rèn)出來——哪有戴著頭套趕路的人？就算是賣頭套的，也是招徠生意的時候才戴一戴。我們一直沒有揭穿這個秘密，怕你們不敢下山。最近我們開了一個村民大會，決定向你們發(fā)出正式邀請，邀請你們下山趕圩。你們的山貨非常受歡迎，你們是知道的。只是下次來趕圩，你們不必賣頭套了。我們用不了那么多頭套，我們想讓你們下山才買的——不過，如果你們愿意制作野獸頭套，我們會給孩子們買的。

中和圩全體村民

小公熊震驚不已：“原來面館老板就是爺爺?shù)某鹑恕?/p>

小母鹿說：“十年以前是仇人，現(xiàn)在不是了，你爺爺會原諒他的。我們快回去，讓你爺爺看這封信?！?/p>

“我們可以像人一樣趕圩，不用戴頭套了！”小公野豬非常激動，又不知道怎么表達(dá)，莫名其妙地唱起了補鍋的歌：“補鍋哎——補鍋哎——我是小小補鍋匠，又爆米花又畫糖！”

小公野豬隨口把歌詞改了，改得狗屁不通，小母鹿和小公熊卻很喜歡。他們走在山道上，一遍又一遍地唱：“我是小小補鍋匠，又爆米花又畫糖！”

發(fā)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