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自由與創(chuàng)造的美術教育

在義務教育階段美術教育的目的是什么？不同流派的美術教育理論的結論并不一致。在工具主義看來，普通美術教育的最主要目的在于通過美術教育開啟自由，以形成創(chuàng)造性的獨立人格，“透過”美術來達到教育目的。

這樣直接的“工具論”的提議，不免使很多人陷入了迷惑，他們指責這目的過于的空洞，擔心這會失去美術教育的特色。相當普遍的現(xiàn)實觀點則認為美術課就是教授美術，尤其是繪畫的課程。他們都質問：美術課不教美術教什么呢？甚至一筆一劃的繪畫教學在廣大的幼兒園乃至中小學中，仍然普遍的存在。難道不是嗎？美術課總應該要教會學生“畫”點什么吧。這樣的認識如此的普遍，以至于我不得不從最根本的一些定義說起。

問題在于什么是美術？美術怎么定義？傳統(tǒng)認為美術是指造型藝術，包括繪畫、雕塑、建筑與工藝四大門類。這種表述存在于我國改革開放后的中學美術課本中。我姑且把之稱為“舊美術”。顯然“舊美術”主要指的是繪畫和雕塑，以及部分設計與工藝等的內容。這就是傳統(tǒng)中認為美術課“必須”教“畫畫”的認識源泉。但現(xiàn)在我們認識到“舊美術”指的實際上是視覺領域的“精致藝術”（Fine Arts），在后現(xiàn)代以來，新藝術層出不窮，尤其是視覺文化運動以來，“舊美術”越來越不能代表美術，尤其是不能替代整個美術的意涵，美術的傳統(tǒng)疆界被不斷打破。那么，美術這個詞匯，現(xiàn)在看來有必要修正。

修正的辦法有四種。第一種辦法是將美術恢復到“五四”時期的“泛美藝術”，即指一切美的藝術，魯迅、劉海粟等贊同過這樣的主張。涵蓋了音樂、文學等非視覺藝術的內容。但其指的是高技術性的“精致藝術”，缺乏美術的現(xiàn)代性包容。第二種辦法是將美術恢復成英文的Art（藝術），這樣也統(tǒng)合了各藝術門類，也符合教育改革統(tǒng)整的要求。但這種修正，統(tǒng)合了音樂與美術的視聽覺藝術的分野，需要較大的手術。第三種辦法，是“大美術”（Great Art），“大美術”明顯意識到“舊美術”太小了，意圖統(tǒng)合所有現(xiàn)代視覺藝術門類，但這個詞匯一般僅存在于專家的討論中，大眾的接受度很低。第四種辦法，是將美術修正為“視覺藝術”（Visual Art），統(tǒng)合視覺領域的所有藝術門類。在美術這門課程名稱沒有改變之前，我堅持美術的意涵為視覺藝術。

那么，美術就并不僅僅指“精致藝術”，它涵蓋所有現(xiàn)代以來的視覺藝術門類。更關鍵的在于這將美術還原為與生活更為緊密的東西，和美本身更直接發(fā)生聯(lián)系。美是生命力的共顫。美術和藝術在本質的情感運動性上得到溝通。去除遮蔽后，藝術的本質是情感性。美的本質是生命力。而技術性的“純美術”僅是視覺藝術的一部分。

“美是存在本身發(fā)出的內在召喚”。我們的“美術”可以拓展的很寬，可以更緊密的和生活以及自然聯(lián)系起來。美術并不僅是“艱難的”、需要高超技藝的純藝術，它也可以是觀賞風景、花藝、服飾、行為的研究、裝置，乃至攝影攝像等。我們的美術需要走出象牙塔，它不應該以高深的面目呈現(xiàn)在國民的普及教育之中。相反，美術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它讓我們與自然親近，與美共鳴，懂得生命的美好。它是和藹可親的。每個人都需要這樣的美術。生命和世界呈現(xiàn)出的美好值得深深的記憶。在生活中呈現(xiàn)出美好的視覺性的東西，都是美術，美術走進了“生活世界”。這種教育吻合了素質教育的需要，是真正的現(xiàn)代公民教育。

從社會現(xiàn)實角度，“純藝術”的“美術”也不是國民普及教育的最需要。對于義務教育階段的學生而言，美術課的目的并不在于培養(yǎng)未來的美術家。即使在專業(yè)的高等美術院校中，畢業(yè)后從事非美術職業(yè)的學生也比比皆是。而對于整體國民而言，專業(yè)美術家的比例，顯然很低。那么，義務教育階段的美術課顯然不是專業(yè)高等美術院校的預科，其重點不在于教授美術的專業(yè)化的技法與知識。對于熱愛專業(yè)美術的個別學生，可以在課外的專業(yè)小組中得到適宜的學習。而在普及教育的課堂上，我們“不能讓一個學生掉隊”，我們的普通美術教育是面向全體學生的。至于，專業(yè)美術的傳承，本來就是專業(yè)美術院校所肩負的責任，這個責任不可能由義務教育所背負。在美術傳承的角度，普通美術教育的角色應該是科普的性質。

在具體的教學行為中，“技術傳授”的美術教學也存在問題。舊美術教學以傳授繪畫等技術性美術知識和技法為主，往往需要教師的示范，讓學生臨摹。事實上，這種方法尤其不適合兒童的教育。教師示范，一方面使兒童在潛意識上認識到自己“做不到”，專業(yè)教師的一筆一劃，對兒童而言卻是“艱難”的。在自認不如的心理下，兒童只能去模仿，模仿不了的時候，就只能表示“不會畫”，這卻是一種典型被干涉后的語言信號。即使勉強的模仿，學生作品也容易出現(xiàn)千篇一律。在“學會”畫的同時，自己的表現(xiàn)探索被遮蔽。藝術的心靈被“技術”掩埋。事實上，當學生“學會”畫一個蘋果的時候，實際上扼殺了學生對蘋果的千姿百態(tài)的創(chuàng)造。逐步毀滅了學生的創(chuàng)造潛能，扭曲了學生的自信人格，以他我取代了自我。我們以成人的意識灌輸兒童。兒童實際上是無法理解和做到的。

技能的成長，來自于學生自己長期的練習以及藝術實踐中的理解。無法理解的“教導”會使學生迷茫，使學生無法下筆，對技能的發(fā)展也沒有幫助。難道我們辛苦的教育就是為了塑造“不會畫”或者僅會“模仿”的兒童嗎？據實驗發(fā)現(xiàn)，兒童在沒有接受成人的示范的階段，兒童大多表現(xiàn)對繪畫的強烈沖動，而在成人多次“好意”示范后，兒童往往反而放棄了嘗試的愿望。因為成人的介入，嫻熟的非兒童技法，使兒童在潛意識上認識到自己畫的“不對”，喪失了自我表達的勇氣。而兒童在沒有遭受成人干涉或者暗示的時候，對表現(xiàn)具有與生俱來的自信，都“熱愛”美術。我們應該在教學中鞏固這種表達的自信與“興趣”，順應兒童的天性施加教育，而不是相反以成人世界里美的標準去企圖干涉。也就是說對待兒童的自我表現(xiàn)，我們應該表揚，正如國外美術教學中那樣，表示“Good、太棒了”等。不斷鞏固學生的自我確認，在長期的自由的創(chuàng)造實踐中，培養(yǎng)學生探索能力、認知能力、創(chuàng)造能力、審美能力以及技法能力等全面的發(fā)展。這種教育下呈現(xiàn)的美術創(chuàng)造以及可以運用于生活的創(chuàng)造能力是我們長期束縛中的美術教育所無法做到的。

這也不是可以簡單的形容為“啟發(fā)”，啟發(fā)性的教學固然好，但容易成為一個口號。兒童的創(chuàng)造性是與生俱來的，并不是因為我們的啟發(fā)而獲得。事實上，我們作為現(xiàn)實情境下教育產品的成人普遍缺乏創(chuàng)造性，我們不壓抑兒童的創(chuàng)造性就不錯了。以學生的能力和情況思考問題，如果這樣去做，美術課程就會發(fā)生改變，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無知，因為我們成人化的教育內容脫離了兒童世界。

在兒童的教育中，正如意大利兒童教育家蒙臺梭利主張的：教師首先是一個觀察者與學習者。[1]觀察兒童的行為，以及美術表現(xiàn)的內容，關注這些作品與兒童情感以及生活的關系，以促進學生人格的發(fā)展，而不是作為美術行為的指導者。這需要相當豐富的教育經驗。教師的任務并非無所作為，他需要敏銳的觀察力，創(chuàng)設教育環(huán)境，設計與學生發(fā)展階段相吻合的教育主題，鼓勵兒童表現(xiàn)，尤其是自我的藝術表現(xiàn)，發(fā)展與學生彼此一種可信賴的關系，一種充滿愛的關系。按加拿大現(xiàn)象學教育家范梅楠的觀點就是發(fā)展一種“替代父母的關系”。這是我們教育者不斷對學生施加教育影響的前提。這種教育需要高度的個體關照性。也就是說嚴密的教案、教材等的課程體系，需要教師根據實際情況，不斷的修正，以滿足學生的實際情況需要。教師具有更大的主動性，可以根據自己的特長和自己對藝術的理解，制定因地制宜的教學計劃。

美術新課程改革以來以往那種僵化的技術教學越來越少，開始關注學生的參與性。但是，如果我們不能真切的理解美術教育的目的，不懂得培養(yǎng)學生的獨立人格，我們“花樣百出”的教學形式，也僅僅只能停留在皮毛上，以一種形式代替了另一種形式，對學生的素質發(fā)展的意義有限，學生并不能獲得真正的創(chuàng)造力與成長。這就是美術新課改以來出現(xiàn)新問題的關鍵所在。新課改的意義并不在于鼓勵各種“花哨”的教學方式，而在于將學生培養(yǎng)為“完整的人”[2]。其內在的動力源泉是完備的獨立人格與自由意識的輸入。

正如羅恩菲德和里德等“工具主義”美術教育家的主張：美術教育的目的并不在于美術本身，不以學生如何獲得美術的專業(yè)性的技法與知識為教學重心，不以學生作品純專業(yè)角度的鑒別為評定標準。美術成為一種教育的工具，而不是作為教育的目的。[3]

如果我們對國民從小實施自由的教育，如果普通美術教育能夠釋放學生的創(chuàng)造，每一個人給予尊重，每一個學生情感得到發(fā)展，將每一個學生都視為一個尊重理性的人，一個獨立的人，一個具有自由意識的人。因自由而引發(fā)創(chuàng)造，因創(chuàng)造而成就繁榮。那么，我們的教育改革才能真正的成功，我們因此將社會繁榮、人才輩出，國民乃至國家的創(chuàng)造就會不斷的生發(fā)，從而構建起和諧的社會和具有意義的人生。普通美術教育成為現(xiàn)代公民教育的一部分，這才是義務教育階段美術教育本來應該的目的。

參考文獻

[1] [意]蒙臺梭利.蒙臺梭利幼兒教育科學方法.任代文等譯.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

[2] 鐘啟泉.課程的邏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3] [美]羅恩菲德.創(chuàng)造與心智的成長.王育德譯.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1993.

[該文為溫州大學2006年度科研項目（2006S011）的階段性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