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家”許鞍華：不懂家務(wù)，只會導(dǎo)演

日前，展現(xiàn)蕭紅傳奇一生的電影《黃金時代》上映。該片導(dǎo)演榮獲第四十八屆臺灣電影金馬獎三項大獎、第六屆亞洲電影大獎終生成就獎等榮譽。她雖是拍出《女人四十》《桃姐》《天水圍的日與夜》等多部觸及女性心靈的女導(dǎo)演，卻沒有女人的溫柔；她生就一副平和的相貌，鏗鏘字句卻脫口而出；雖然她已經(jīng)年過六旬，卻滿腦子“后現(xiàn)代主義”……她就是許鞍華，始終憑著興趣奮斗的“工作家”。

“不孝”之女，

將母親的婚姻故事搬上熒幕

許鞍華于1947年出生在遼寧省鞍山市。許鞍華這一輩是“華”字輩，妹妹是曼華，弟弟是靜華，堂姐是清華、振華、昆華……于是，父母給她取名鞍華。她兩個月大時，父母離開故鄉(xiāng)，舉家遷徙到香港。上小學(xué)后，許鞍華因為嫌棄“鞍”字筆畫太多，便將自己的名字改為“許安華”。許鞍華還是害羞的“書蟲”，夏天上學(xué)不管什么天氣都要撐一把傘，因為她不敢看前面的人，而是看著他們的腳一直往前走。

大學(xué)時期，許鞍華在香港大學(xué)進(jìn)修英國文學(xué)及比較文學(xué)，獲文學(xué)碩士學(xué)位。隨后，許鞍華赴英國深造，在倫敦電影學(xué)校攻讀電影課程。許鞍華覺得，文學(xué)與電影是自己生活的表達(dá)方式，更是一種逃避現(xiàn)實的手段。

大學(xué)畢業(yè)后，一個朋友勸她改名，說：“你用‘革’字邊的‘鞍’，你就很辛苦，要做很多事。用‘平安’的‘安’，就不用那么辛苦?！痹S鞍華猶豫半天后，還是沒有改。在許鞍華看來，“鞍”字比較特殊，容易讓人記住。隨后，她進(jìn)入香港無線電視臺任編導(dǎo)，拍攝紀(jì)錄片。不久，她加入香港電臺電視部，拍了3集《獅子山下》，開始受人矚目。

在許鞍華兒時的記憶里，覺得母親行為舉止有點奇怪，沉默寡言，像啞巴一樣。母親說的粵語并不正宗，解釋說因為自己是東北人，許鞍華便信以為真。參加工作以后，許鞍華才知道母親是日本人。在特殊時期，祖父母為了免受親戚朋友的歧視，便說媳婦是東北人，許鞍華的母親委屈地接受了這一決定。知道真相后，許鞍華受到了極大的震撼，萌生出以母親的經(jīng)歷為藍(lán)本拍一部電影的想法。

1989年，一位臺灣制片人找到許鞍華，表示想邀請張曼玉、陸小鳳拍一部電影。許鞍華想到陸小鳳演過年老的角色，而且她長相跟母親有點相似。許鞍華靈光一閃，決定自己導(dǎo)演這部影片。許鞍華對制片人說：“我想根據(jù)母親的經(jīng)歷拍一部電影，因為故事有一部分是真實的，所以我有信心拍好。但是，希望你們不要把事情公布出去。如果母親和親戚知道了，那他們肯定會感到很尷尬，會反對我這樣做！”聽了許鞍華的話，制片人便同意了她的設(shè)想，準(zhǔn)備讓她拍攝半自傳體電影《客途秋恨》。

1990年5月的一天，母親突然拿著報紙走進(jìn)許鞍華的房間，大動肝火：“哎呀！你怎么把家里的事情拍成電影，你太離譜了！”許鞍華拿過報紙一看，嚇得滿頭大汗，原來報紙上介紹了《客途秋恨》的內(nèi)容，并且寫道：“張曼玉飾演許鞍華，陸小鳳飾演許鞍華之母……”許鞍華弱弱地對母親說：“我合約都簽了……如果你真很反對的話，那我就放棄，但我要賠償一大筆違約金……”母親一聽，就不再責(zé)怪她，同意讓她拍攝《客途秋恨》。

《客途秋恨》在香港公映前，許鞍華安排母親去美國看望妹妹，以免她留在香港被人指指點點。沒想到，親戚看了《客途秋恨》后很激動，紛紛打電話給許鞍華：“原來你媽的經(jīng)歷那么慘，她真?zhèn)ゴ蟀?！”兩年后，香港電視臺開始播映《客途秋恨》，母親不聲不響地看完影片。許鞍華一直想問母親是否因為報恩而嫁給父親，但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母親也沒有跟許鞍華說其中的原委，只是淡淡地說：“你怎么不早點問我？我可以告訴你很多事情呢，不用你瞎編?！北M管親友很滿意，但《客途秋恨》的票房并不理想，許鞍華覺得這部電影好像僅是拍給家人、親戚看的。

無緣婚姻，

怕做家務(wù)的女人只喜歡拍電影

許鞍華年輕時忙于拍電影，沒時間考慮自己的婚姻。三十多歲時，她也曾被婚姻所吸引，認(rèn)為兩個人一起學(xué)習(xí)、生活的狀態(tài)是非常好的事情，進(jìn)而萌生了結(jié)婚的想法。但天性既不喜歡照顧人，也不喜歡被人照顧的她最終與婚姻無緣。

許鞍華不懂做家務(wù)，母親每年去美國探親幾個月的期間，她的生活就變得很凌亂。她一來不知道家里的鹽放在哪里，二來不知道菜怎么摘怎么洗。有一天，朋友想去她家里做客，還被要求自帶電磁爐。許鞍華住的是三室一廳，即便她一天打掃四趟也打掃不干凈。

許鞍華不愿打掃衛(wèi)生，卻喜歡跑到健身房揮汗如雨，一年花費動輒數(shù)萬元。有一天，母親搖搖頭，對許鞍華說：“你可以隔幾天清掃一下陽臺，侍弄好花草，再拾掇一下房子……其實做家務(wù)就是健身，何必上健身房花冤枉錢？”許鞍華撇撇嘴：“我覺得做家務(wù)很浪費時間，感覺永遠(yuǎn)做不完，所以我就不愿意做?！?/p>

雖然許鞍華不懂得做家務(wù)，但她從朋友們的經(jīng)歷中知道她們過日子的方法，便巧妙地運用到電影中。她的一位朋友掃地有一個“絕招”，就是把舊絲襪套在掃把上，輕易地就把灰塵“套牢”了。還有一位朋友，做家務(wù)時干凈利索，把許鞍華驚呆了：朋友掃地掃到魚缸邊順勢給小魚喂食，掃到陽臺邊順勢給小樹澆水，掃到床邊順勢鋪被子……許鞍華就把朋友的生活經(jīng)驗借用到《女人四十》《姨媽的后現(xiàn)代生活》等電影中，將中年女人的生活狀態(tài)詮釋得十分到位。

有一天，母親無奈地對許鞍華說：“華啊，你不適合結(jié)婚?！痹S鞍華想了想，覺得母親的看法很有道理。她四十歲的時候，認(rèn)為這輩子都不會嫁了。因為，許鞍華只懂得像牛一樣干活，全身心撲在事業(yè)上。

2012年11月，許鞍華準(zhǔn)備邀請湯唯、馮紹峰主演電影《黃金時代》。該片展現(xiàn)蕭紅傳奇的一生，重點展示她先后與汪恩甲、蕭軍、端木蕻良、駱賓基四個男人的情感糾葛，著重表現(xiàn)每個人物在那個大時代背景下的命運。2013年2月18日，武漢氣溫驟降，長江邊大霧彌漫。上午9時，許鞍華就出現(xiàn)在《黃金時代》的拍攝現(xiàn)場武漢港十八碼頭。她拄著拐杖，右腿裹著護(hù)膝，一下車就直奔江面上的碼頭船，鉆進(jìn)演員中開始工作。許鞍華不喜歡被人打擾，連劇組拍攝紀(jì)錄片的工作人員也被她趕走：“你別老對著我拍?！?/p>

中午12時，劇組收工，演員們吹了一上午的江風(fēng)，趕緊裹上外套回到岸邊吃飯。在空蕩蕩的片場里，許鞍華靠在圍欄上思考。隨后，她回到工作人員旁邊，指著周圍的場景討論起來。下午，在一場戲份里，300名群眾演員擠在狹小的碼頭船上，一眼望去黑壓壓一片，跑動起來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但許鞍華依然認(rèn)真對待。許鞍華在挑選群眾演員時，一些人因為顯得“不夠貧苦”而被篩掉。一名年輕男性燙過頭發(fā)，戴了帽子還是被許鞍華要求剪去發(fā)尾，以防鏡頭穿幫。

許鞍華不喜歡用綠幕加后期特效的方式拍攝，她希望回到實景，用歷史中真實的場地，讓演員也回到當(dāng)時的氛圍中。為了拍攝《黃金時代》中的逃難戲份，許鞍華不僅特意將租來的“長江公主”號改成“英國輪船”，還將武漢十八港口還原成民國時期的“恒泰碼頭”。許多人不理解，認(rèn)為她這樣做很傻，許鞍華聽后淡然一笑：“拍電影是我一生的鐘愛，每一部電影就是我的孩子。對待自己的孩子，負(fù)責(zé)任的家長能馬馬虎虎嗎？”

喜歡“扮嫩”，

到處奔波都會找小吃

在香港，如果有人認(rèn)為你年紀(jì)大，你就會找不到工作，他們不會找你拍電影。所以，很多人四十多歲了卻穿著暴露的衣服，試圖與年輕人打成一片，裝作很時尚的樣子。在許鞍華看來，剪短發(fā)、穿波鞋都是顯年輕的手段。許鞍華喜歡這樣年輕的打扮，不愿意被人說老，但她又不愿意穿暴露的衣服，所以只能把頭發(fā)剪短。一天，許多導(dǎo)演聚會。大家坐下來談哪里的東西好吃，誰和誰怎么樣了。如果旁人不聽到他們的男人嗓音，僅聽內(nèi)容還以為是一幫大嬸在閑聊。

聚會那天，許鞍華是一頭紅棕色短發(fā)，穿一身前胸后背繡有很大的數(shù)字的黑色小羊皮摩托機車服，披著紫紅色粗針毛線圍巾，下配收腿的大紅色蘿卜褲、黑色波鞋。說到有趣處，她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石榴紅的寶石耳墜隨之跳動。閑聊時，一名導(dǎo)演問許鞍華：“許導(dǎo)，我們怎樣才能做到終其一生獻(xiàn)身電影？”許鞍華幽默地回答：“早死不就可以了！”

許鞍華對美食情有獨鐘，覺得自己到處奔波，來來去去都是吃。工作時，許鞍華十分投入，放下導(dǎo)筒可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吃貨”。5月，劇組再次來武漢取景，許鞍華就嚷嚷著“我要吃熱干面”。有這樣的導(dǎo)演帶頭，劇組成員都成了“漢味小吃第一巷”戶部巷的粉絲他們駐扎在漢口，卻經(jīng)常溜過江去“過個早”“消個夜”（即“吃早餐”“吃夜宵”——編者注）。9月，許鞍華一個人坐小巴到廣東的小鎮(zhèn)，她特別喜歡在車上的那種感覺。一路上，不停地有人上車、下車，她到了哪里就下車走一走。一個鎮(zhèn)和另一個鎮(zhèn)雖然只隔一點路，但風(fēng)俗習(xí)慣有很大的不同。許鞍華覺得，廣東省順德市的東西特別好吃，順德的女孩做菜手藝很棒，那里的人好像天生就愛整潔。他們做菜不放調(diào)料，因為自信他們的菜不需要調(diào)料便可以直接吃，哪怕是簡單的一盤芥藍(lán)。他們做荷包蛋不是普通的煎蛋，而像一個荷包，外面是焦的里面還是生的，放點鹽就很入味。

一次，許鞍華約了幾個“好吃”的朋友去四川省成都市旅游。她們在成都走街串巷，把網(wǎng)上大熱的幾家館子逛了一圈。許鞍華算了算，她們?nèi)炀谷还淞税思倚〕缘?，從火鍋、串串吃到蹄花、肥腸……幾個老姐妹每次都是一嘴油，十分解饞。

許多觀眾很難想象，許鞍華這樣一個大導(dǎo)演竟然租房子、擠地鐵，生活清貧。一面是每天在閃光燈下的名導(dǎo)演，一面又是住在民宅里的普通人。她每一次去影展當(dāng)評委都高高在上，有專車接送，有人夾道歡迎，許鞍華向他們揮揮手好像英國女皇的派頭。當(dāng)她推開家門的那一刻，許鞍華有時覺得特別好笑，涌上一絲絲失落。

日前，“時光的鞍”——許鞍華電影作品回顧展在青海省西寧市開幕。一名記者好奇地問許鞍華：“你在香港住公屋，坐地鐵，現(xiàn)在生活條件改善了嗎？”許鞍華笑笑說：“你們不要再報道我租房子擠地鐵什么的，我不想再訴苦。因為一個導(dǎo)演拍不拍電影跟坐不坐地鐵沒關(guān)系。我覺得只要繼續(xù)拍電影，生活過得去就行。我現(xiàn)在還是沒有計劃買樓，哈哈。電影不是一成不變的東西，值得我永遠(yuǎn)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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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現(xiàn)在影視圈幾乎成了一種潮流，隨便做一個項目都是上億元的投資，你不羨慕那些導(dǎo)演嗎？

許鞍華：我不羨慕，我覺得有很多錢非常好，有很多東西沒有錢是不行的。不過，有時我們的想象力也會因為錢的關(guān)系而自動把它刪除。

問：你只要有電影拍，就覺得很幸福，不是很在意背后的名利。這是你經(jīng)過起落之后的釋然，還是天性所致？

許鞍華：我一直都不喜歡豪華場所、交際應(yīng)酬，可是我對這些不是很了解。因為總是覺得人家都說好的東西必然是好的，所以我以前也勉強去參加?，F(xiàn)在，我比較懂得自己喜歡什么，所以不再熱衷去參加許多不必要的應(yīng)酬。

問：現(xiàn)在很多房地產(chǎn)老板、煤老板都想投資電影，你為何不趁此機會拍以前沒機會拍的作品，而是安于一條軌跡，這是為什么？

許鞍華：我就是很喜歡拍電影，不喜歡總跟人家談生意。如果是一個大制作，那么談的時間很長，拍的時間就少，你得磨合。我不太善于駕馭大東西，所以，如果讓我拍電影，我覺得我懂得的就去拍。假如要我一個一個的慢慢談，那我就有點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