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禮

3月22號，北京時間晚上10點50分，雖然當時毫不知情，但事后回想，卜元依然記住了這個時間。

這是習近平出訪俄羅斯的第一天。當天，雙方批準了《〈中俄睦鄰友好合作條約〉實施綱要》 ，發(fā)布了《中俄聯(lián)合聲明》。在克里姆林宮大禮堂，雙方領(lǐng)導(dǎo)人還共同出席了俄羅斯中國旅游年的開幕儀式。

有專家指出，中俄關(guān)系正處于歷史上的最好時期。

在開幕式前，有一個小插曲，將賓主盡歡的氛圍推向高潮——習近平與普京互贈國禮。習近平的禮物是一幅沈繡作品，《普京總統(tǒng)先生肖像》。當覆蓋其上的紅布被揭開時，跨越4個時區(qū)，北京時間走過了晚上10點50分。

繡像中，普京身著黑色西服，雪白襯衣配紅色格子領(lǐng)帶，肩寬背直，顯得英氣勃勃。頭微偏，嘴微張，栩栩如生，似乎正有驚人政見脫口而出。

卜元，作為南通沈壽藝術(shù)館館長，正是這幅國禮的繡制者之一。

對于他，22號只是一個難熬的夜晚，由于外交保密規(guī)定，在行程結(jié)束前不能傳遞消息，卜元能做的只是等待。直到24號中午，外交部隨行官員打來電話，才知道國禮早已交換，繃緊的弦終于得到休息，“普京總統(tǒng)看到刺繡特別開心，連說了三次太美了，太精致了！”

甚至，普京還把自己的領(lǐng)帶放到刺繡上的領(lǐng)帶旁邊比劃，仿佛在說，“你看！我?guī)Я藯l一樣的領(lǐng)帶！”

前一刻，連日的緊張讓卜元差點崩潰，下一刻，他的心里涌起巨大的喜悅。

年輕的總統(tǒng)先生

那條讓普京“撞衫”的紅領(lǐng)帶，正是卜元和他的團隊精心設(shè)計的結(jié)果。

“我們首先收集了信息。”卜元得意地說，通過觀察普京歷次公開露面的著裝風格，他們發(fā)現(xiàn)，在正式場合，普京首選的領(lǐng)帶總是紅色，這為他們的選擇一錘定音。

沒想到，最后真的一猜中的。

“你看，開幕式上，普京戴的不就是這條領(lǐng)帶嗎？”

為了讓領(lǐng)帶鮮艷奪目，不輸真品，卜元和他的工藝美術(shù)大師們下足了功夫。領(lǐng)帶的紅，其實是由22種不同深淺的紅組成。每一種紅色都要用不同的絲線去染，然后拼接到一起。在染制中，染一個小時是什么紅色，一小時二十分鐘紅色加深，四十分鐘時染出的紅色又有不同……每過十到二十分鐘，所成顏色皆有變化，一點馬虎不得。只有這樣，最后的成品，才可能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

2012年12月中旬，卜元所在的沈壽藝術(shù)館接到了外交部禮賓司的電話，希望他們能繡制一幅普京總統(tǒng)像，配合來年3月份習近平出訪俄羅斯，作為國禮，送給再任的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

“當時就提了兩個要求，一個是講政治，一個是講紀律。”卜元回憶道，講政治就是要顧大局，為了中俄友誼，圓滿完成任務(wù)；講紀律則是保密，首要就是不能讓媒體知道。

為了不負國家所托，卜元立刻組織藝術(shù)館的沈繡工藝大師李錦云、印俊平、馮麗、花麗等組成團隊，共同打造國禮。外交部提供了一批普京肖像的原型圖紙，首先，由卜元畫出畫稿，其他人則將一共七十余種顏色的絲線染制出來。待得畫稿甫成，卜元將之帶往外交部，交由禮賓司司長、部長助理層層審核。

在選擇以普京的何種形象入畫、入繡時，卜元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看著普京的照片，他發(fā)現(xiàn)，再任的總統(tǒng)，眼角的魚尾紋已經(jīng)遮蓋不去，曾經(jīng)的俄羅斯硬漢早已有了滄桑老態(tài)?？蛇@并不符合他心目中的普京形象，在他的印象中，這個有膽有識的硬漢，能柔道，會射擊，駕駛飛機操作坦克無所不能，讓人覺得年輕而有活力。而且，年輕的、意氣風發(fā)的普京，帶領(lǐng)俄羅斯走向未來，這顯露的，才是一個國家的朝氣。卜元想，他該把普京最美的一面展現(xiàn)出來，作為禮物送給他。于是，他選擇讓時光倒退十年，將初任總統(tǒng)時的普京，作為繡像的原型。

就這樣，繡像中的普京得以永葆青春，永遠是那個無所不能的俄羅斯硬漢。

經(jīng)過反復(fù)修改，三易其稿，這一想法得到外交部的認可，終于定稿。

2013年1月初，正式由畫入繡。為保證工作不受干擾，卜元在南通易家橋新村租用了一個套房，帶領(lǐng)團隊進行封閉式操作。卜元統(tǒng)籌，李錦云和印俊平負責難度最大的人物面部五官，馮麗、花麗負責繡制普京的衣服，分工合作，相互配合。外交部希望在2013年兩會開始前將繡像送到北京，時間緊迫。卜元采取了“人歇針不歇”的方法。繡制極為傷眼、耗神，一人繡上兩三小時就不得不停下休息，為了保證進度，卜元給她們排了休息的順序，一人休息，其他人接著頂上，如運轉(zhuǎn)不息的車輪，不達目的決不停止。

每一個星期，卜元將繡制的進展報告外交部禮賓司。為了防止泄密，雙方的溝通不能通過網(wǎng)絡(luò)，也不能用傳真?zhèn)鬟f照片，更不用提快遞了。每一周，繡像的進展以機要郵件的形式從特殊渠道傳入外交部，使其能第一時間掌握全局。

2月間，正逢一年一度的春節(jié)，工作還在繼續(xù)。合家歡樂，親朋聚會，人多口雜，這時，卜元總會提醒他的團隊紀律的重要性，告誡大家保守秘密。一日繡像還未送給普京，一日就不能告訴任何人國禮的存在，家人也不例外。被問起來了，也得有紀律覺悟，只能說：我們接受了一項保密的任務(wù)。

在這樣高強度且保密的氛圍中，卜元和他的團隊克服了創(chuàng)作中的困難，繡像逐步成型。普京繡像，最大的難點在于眼睛。眼珠雖只一點，但卻必須凝而有神，黑而有光，如靈如動。李錦云的方法是，不僅繡出黑色的眼珠，還要將眼光中的亮點也給繡出來。就是這眼珠的黑色，也是由黑、褐、藍、灰等色混合而成。只有這樣，繡像上的普京才能有一雙神采奕奕、英氣逼人的眼睛，顯示出他作為領(lǐng)袖堅毅果敢的個性。

3月12日，趕在兩會結(jié)束前，繡像終于完成。兩天后，卜元和南通市人大常委會教科文衛(wèi)委員會主任鈕啟賢帶著國禮趕往北京。由于擔心在路上遭到顛簸損壞，睡在火車下鋪的卜元干脆把國禮抱在懷里，一夜坐到了北京。

回到南通后，他請李錦云們吃飯慶功，給大家打氣，“我們的繡像，連自己都感動了，怎么不能感動普京呢？”

國禮之間

沈繡作為國禮的歷史，可以一直追溯到一百余年前。

沈繡的創(chuàng)始人沈壽，原名沈云芝，出生于江蘇吳縣，她結(jié)合西方繪畫技巧，首創(chuàng)了“仿真繡”。1904年，慈禧七十壽辰，朝廷諭令進貢壽禮，清末狀元張謇將沈云芝繡制的《八仙上壽圖》和《無量壽佛圖》進獻給慈禧。于眾多壽禮中，慈禧獨獨喜歡上了沈云芝的繡作，親筆賜給沈云芝一“壽”字，并下諭旨，命沈壽繡品為“宮廷繡”。 沈云芝因此改名沈壽。

沈壽最重要的作品，是國禮《意大利王后愛麗娜像》，繡中的王后端坐寶座，典雅堂皇，這幅繡像由清廷贈送給意大利王室。

這是沈繡第一次成為國禮。

可下一次機會來臨，時隨境遷，卻已經(jīng)跨越百年。沈壽早已作古，卜元和他的團隊多為沈繡的第三代傳人。

2009年初，外交部禮賓司在全國甄選送給奧巴馬的禮物，南通市得到消息后，積極邀請外交部有關(guān)人員前來考察。帶隊考察沈壽藝術(shù)館的是時任外交部部長楊潔篪的夫人樂愛妹參贊，在其支持下，沈壽藝術(shù)館首次獲得了制作國禮的機會。

在卜元的組織下，他們繡制了《奧巴馬合家歡像》，作為國禮，由時任國家主席胡錦濤送給來華訪問的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

2012年，外交部點名讓卜元召集原班人馬繡制普京像，正是建立在這次合作的基礎(chǔ)之上。

作為兩次國禮制作的負責人，不經(jīng)意間，卜元也會做些比較。

“這個作品（普京像），好像比奧巴馬那個，感覺繡得輕松?！辈吩姓J，他們多多少少是受前蘇聯(lián)文化長大的。

在繡制普京像時，他會在工作間里放上前蘇聯(lián)的歌曲，《紅莓花兒開》、《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讓大家伴著歌聲工作。這些上個世紀一度膾炙人口的老歌，勾起了他們有關(guān)時代的記憶，那是一個蘇聯(lián)還是老大哥，無論光榮的革命、燦爛的未來，又或者英雄的史詩、浪漫的愛情，都吸引人引頸北望的時代。沉浸在熟悉的旋律中，手頭的工作和記憶里的歲月有了聯(lián)系，繡像中的普京即使一臉嚴肅，比起滿臉堆笑的奧巴馬，反而顯得親切，工作也變得輕松起來。

如果要說共同點，《奧巴馬合家歡像》和《普京總統(tǒng)先生肖像》都是以藍色為背景。2009年，當卜元選擇背景色時，藍色竄入了他的腦海。他想，藍色是海洋的顏色，蘊涵著浪漫和生機，正是美國夢的寫照。奧巴馬一家融入藍色之中，代表著他們徜徉在美國夢的海洋。而2012年，同為藍色，當普京站立其中，則有了不同的意涵：普京背靠的藍色，是俄羅斯國旗的顏色，藍色指的不是海洋，而是占俄羅斯領(lǐng)土大半的亞寒帶氣候。

如今，《奧巴馬合家歡像》和《普京總統(tǒng)先生像》都已成為過去，卜元說，新的外交任務(wù)已經(jīng)下達，忙碌的工作又將開始。

沈繡的國禮之路，看來一片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