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有新聞編輯室，但有一座普利策獎

在紐約布魯克林商業(yè)區(qū)一幢不算太光鮮的寫字樓里，穿過12層那些掛著“Kornblau&Kornblau律師事務所”牌子的辦公室，你會發(fā)現(xiàn)一個隱蔽的小房間，那就是InsideClimate News（簡稱ICN）的總部。

ICN是一家小型的非營利在線新聞媒體，它到底有多小呢？這么說吧，但凡有訪客去拜訪創(chuàng)始人兼發(fā)行人大衛(wèi)·塞申，他們總部的人數(shù)就翻番了。當然這并不代表說他們一共只有一個員工；事實上，他們總共有7個全職成員，不過另外6人都散落在西半球的不同城市。塞申也常常拿這事來打趣，“如果我們再招聘個在夏威夷、澳大利亞或者日本的人，那么我們就能覆蓋全球了?！?/p>

他們沒有新聞編輯室，所有的編輯跟記者都在不同的城市，所以在四月的第三個周一，當他們的三個記者得知自己獲得了普利策獎時，他們甚至沒辦法聚在一起開個慶功會。是的，他們剛剛在象征新聞業(yè)最高榮譽的普利策獎中擊敗了《華盛頓郵報》跟《波士頓環(huán)球報》這樣的報業(yè)巨人，贏得了2013年最佳國內新聞報道獎。

追逐主流媒體不愿意做的新聞

網(wǎng)絡媒體常被看作是快餐新聞的代名詞，但ICN的取勝法寶卻是專業(yè)和深度。如普利策獎委員會西格·基斯勒所說，ICN并不像《赫芬頓郵報》或ProPublica（另外兩家曾獲得普利策獎的在線新聞媒體）那樣有名，但他們代表著大多數(shù)獲獎者的共同特質，即“對新聞的輿論監(jiān)督作用的執(zhí)著與奉獻”。

他們獲獎的專題報道名為《Dilbit災難：你從未聽說過的最大原油泄漏事故》，由來自華盛頓的資深記者伊麗莎白·麥克戈萬、剛剛參加工作兩年多的波士頓華裔女孩宋來，還有在紐約的大衛(wèi)·哈塞梅爾合作撰寫。他們深入探究了一起發(fā)生在2010年的原油泄漏事故，當時在密歇根卡拉瑪祖河附近，加拿大公司Enbridge（ENB）的一條輸油管道發(fā)生了泄漏事故，導致84.3萬加侖（約合0.3萬立方米）的原油泄漏，總共污染了超過40英里的河流和濕地。到現(xiàn)在為止，清淤工作的花費已經(jīng)超過了8億美元。這是美國歷史上代價最昂貴的陸上原油泄漏事故，而且，這個事故幾乎沒有引起媒體的注意，因而公眾也對它知之甚少。

但在ENB公司的公關花招之下，ICN的三個記者開始了他們?yōu)槠跀?shù)月的調查。他們的第一篇報道刊于去年7月，其中不僅介紹了原油泄漏的情況，還有受污染河流沿岸居民的生活改變，他們更用大量篇幅陳述了相關責任人的失職，將所有責任方——從小鎮(zhèn)政府工作人員到聯(lián)邦檢察官再到ENB公司本身——在其中所展現(xiàn)出來的無知和慌亂都展現(xiàn)了出來。

其后，麥克戈萬、宋來和哈塞梅爾又接連發(fā)表了7篇補充報道，對油管安全進行了詳細論述。他們甚至親手檢驗了dilbit（一種帶有腐蝕性的原油）對周邊環(huán)境的影響，為報道增添了理性依據(jù)。他們的報道細節(jié)詳實、邏輯縝密，所以，普利策獎宣布他們獲獎時，也稱贊他們做了一篇“嚴謹?shù)膱蟮馈薄?/p>

塞申最驕傲的一點是他們讓全美能源相關討論圈認識了dilbit這個詞：“這是個非常重要的詞，因為這種原油成分不一樣，可能會導致整個能源政策跟氣候的變化?！?/p>

在這一系列的報道中，三位記者投入了大量時間和精力?！拔沂沁@個網(wǎng)站里面最有經(jīng)驗的記者，一周出六七篇稿子沒問題，但做這個報道卻用了好幾個月?！丙溈烁耆f說，“而我們之所以會花這么多時間在這上面，是因為我們覺得這條新聞很重要?！?/p>

他們堅持探索著自己認為重要的新聞。這個月，ICN又抓住了一條新消息：埃克森石油公司在阿肯色州的一條油管破裂，至少14.7萬加侖原油在小鎮(zhèn)街道上蔓延開來，至少22戶人家因此流離失所。?？松竞驼诿媾R詰問時都百般推搪，而且對相關人員下了“封口令”。宋來在進行調查性訪問時甚至一度被該公司威脅說要將她告上法庭，但她依然想辦法采訪到了美國環(huán)境保護署的發(fā)言人，并最終成功進入了原本不準她進入的區(qū)域進行采訪。到目前為止，ICN就這個事件已經(jīng)做了15條報道。

“如果是大型機構的話，他們很容易被很多個方向同時拉扯著，便沒那么容易深入。”塞申說，“而我們就做一件事，就報道一個方向，五年來無一日不是如此……我們是氣候跟能源方面的垂直媒體，跟主流媒體有所區(qū)別，而這種區(qū)別正在與日俱增，對我們來說，需要做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新聞網(wǎng)站，還是公益組織？

對于這樣辛苦做出來的新聞，ICN也并不吝嗇于與其他新聞機構分享，只要保留作者署名跟原文鏈接并保證不刪改其事實材料，任何媒體都可以自由引用和刊登他們的新聞。這或許與塞申建立這個網(wǎng)站的初衷相關。是的，塞申最早想要辦這個網(wǎng)站，就是因為覺得媒體對能源相關的關注太少了，公眾對于這方面的知識也相當匱乏。

2007年，他跟斯代西·費爾德曼共同創(chuàng)辦了SolveClimate網(wǎng)站。在頭六個月里，塞申跟費爾德曼將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如何提高網(wǎng)站流量上?！傲鶄€月過后，我們都累壞了，而且也感覺有點茫然，”他說，“但是我們也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的問題不是沒有人來做報道，而是已有的報道都缺乏深度。”

于是在網(wǎng)站成立一年之后，塞申跟費爾德曼轉變了方向。他們不再發(fā)表評論性文章，而是利用自己豐富的行業(yè)知識做出原創(chuàng)性報道。2009年，SolveClimate跟路透社開始共享信息，塞申說，那是他們的“分水嶺”，2010年，麥克戈萬就2010年美國中期大選中環(huán)境問題所扮演的角色做出了詳盡調查，最終的調查性報道文章長達46頁，這也是他們最出色的報道之一。

但塞申仍不滿足，他希望報道能再深入一點，他已經(jīng)有非常優(yōu)秀的記者跟撰稿人，但他需要一個能夠統(tǒng)領全局的編輯。這時候，剛好ProPublica的編輯蘇珊·懷特打算離職，于是她就成為了完美的人選——就在前一年，ProPublica才獲得了普利策獎，而那篇獲獎文章里就有懷特協(xié)助編輯的功勞。塞申跟懷特一拍即合，2011年，懷特正式成為他們的執(zhí)行編輯。

在懷特加盟的同時，SolveClimate也改名為InsideClimate News，對此，塞申解釋說是因為“原來的名字經(jīng)常讓人誤會我們是個公益倡議組織”。他們并不只有名字像是公益組織：作為一家靠捐款活下去的非營利組織，他們并不恐懼同業(yè)競爭，相反地，塞申常常為缺乏同行而感到苦惱。

去年年底，當《紐約時報》決定解散他們的環(huán)境調查組并將記者跟編輯分配到其他小組時，ICN是第一個做出報道的。盡管《紐約時報》聲稱他們并不會因此停止報道環(huán)境跟氣候問題，但塞申依然為此感到失望。

不過，在ICN贏得普利策獎之后，不少觀察家認為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環(huán)境報道中來。ICN董事會成員、紐約大學教授丹·法金就說，普利策委員會的信息很明確，就是要用這個獎鼓勵他們堅持下去，告訴他們，“你們可以跟那些大報紙一爭高下。”目前，已經(jīng)有另外兩家非營利性網(wǎng)站（The Daily Climate和Climate Central）也投身氣候新聞報道中來了。

小預算，做大事

當然，追逐主流媒體所不追逐的新聞，這也就意味著他們不會得到太多的網(wǎng)站流量——他們上個月的頁面瀏覽量只有20萬次，這對一個新聞網(wǎng)站來說，實在是少得可憐。對比一下吧：據(jù)《國家地理雜志》的布萊恩·克拉克透露，他幾年前曾在The Daily Green（一家倡導環(huán)保和有機生活的新聞網(wǎng)站）工作，當時他們就擁有100萬的獨立用戶，而且每個月的頁面瀏覽量能達到1000萬，但財政依然緊張。

不過ICN是非營利性組織，他們不必非得追求收入，而且也能專注于他們想要做的環(huán)境報道。至于他們所必須的開支，就依靠各種基金會的捐贈來提供資金來源。

他們最早的資助者是洛克菲勒兄弟基金會。事實上，早在2003年，塞申就得到了洛克菲勒兄弟基金會的資助，開始專門研究節(jié)能減排幫助公司提升利潤的問題；也就是在那FfOejM9n0+3gaDeLSafCxk9+Dh2xDahRLnEwKAWiqTk=個過程中，他萌生了創(chuàng)辦ICN的念頭。后來，Marisia基金會跟Grantham基金會的環(huán)保部門也加入了資助者的行列。在與路透社合作之后，能源基金會也進入了他們的贊助名單，那是幾個對可持續(xù)能源感興趣的主要基金會的合伙同盟組織，是能源行業(yè)最有影響力的非政府、非營利性機構，而麥克戈萬那份46頁的長篇報道就是在能源基金會的資助下完成的。

“慈善機構其實并不喜歡贊助新媒體，他們更喜歡贊助直接對它們關心的事情提出倡議的組織?！比暾f，“但在環(huán)境問題上不一樣，你必須得支持我們這種新聞媒體，因為還在做環(huán)境問題報道的人不多了。”

ICN花得也并不多。他們每年的預算中大概有4/5是員工薪金和補貼，剩下的則用來支付出差、網(wǎng)絡服務跟其他費用，加起來一共是55萬美元左右，而一般來說，一個大型新聞機構想要做同樣的事情，年度花銷大概是他們的10倍。“我就不明白為什么非得那么花錢不可。我們并不經(jīng)常出差，因為我們沒太多錢，所以也不考慮哪些。我們只是努力地去利用現(xiàn)有的資源找到挖掘報道的方法?！比暾f，“我認為，小預算也是可以做出很多新聞的。”

當然，ICN也希望能夠再擴張一點。他們現(xiàn)有7個人，另外還有個正在長期休假中的員工，不過塞申認為，要真正把工作做好，大概得有20到25個人才夠：“如果真的能夠按計劃完成的話，我希望能在紐約有一個真正的新聞編輯室，我們需要一個‘家’。”

獲得普利策獎當然會對此有所幫助。盡管1萬美元獎金會分給參與報道的三個記者，不過普利策獎的價值要遠遠超出那1萬塊。有了普利策獎這張金牌名片，在資金籌集方面，他們會比現(xiàn)在更加順利。另外，蘇珊·懷特也認為，普利策獎能幫助他們得到更多的讀者。

“我認為這會成為我們的關鍵助力，我覺得普利策獎委員會可能也知道這一點?！比旰敛恢M言：“當然，我們獲獎是因為我們做出了很出色的報道，但我認為他們也知道，對于我們這種小的初創(chuàng)媒體來說，能得到這項新聞界最高榮譽會給我們帶來多大的改變?！?/p>

當然，一次普利策不能保證他們的模式能夠一直持續(xù)下去，因為光靠捐贈過活不太靠譜，他們至少應該要多開源才行。但如果他們能保持長期地成長，那么這次普利策獎有可能將成為新聞史上的一次重要事件：在傳統(tǒng)媒體紛紛裁減調查記者、減少復雜費事的調查性報道時，普利策獎將榮譽頒給了像ICN這樣堅持深度報道的年輕的初創(chuàng)在線媒體，按照懷特的說法，這就證明了“傳統(tǒng)的新聞報道依然是很棒的，調查性新聞依然是很棒的，只不過，你現(xiàn)在需要找到新的方式去實現(xiàn)它?！?稿件來源：《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哥倫比亞新聞評論》和《美國新聞及世界報道》（U.S.News & World Report）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