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返外逃貪官

目前，追逃貪官的方式主要有三種：引渡、遣返和勸返。

在這三種追逃方式中，引渡必須是兩國之間有正式締結(jié)的引渡條約；遣返屬于個案合作，雙方要簽署司法協(xié)助協(xié)議，并有兩個前提要件，一是被遣返人自愿，二是構(gòu)成非法移民；而勸返則是指在外逃貪官發(fā)現(xiàn)地國家有關機關的配合下，通過對外逃貪官開展說服教育，讓其主動回國接受處理。

面對增多的外逃貪官，通過引渡、遣返等方式，不僅時間漫長，而且成功率有限，因此，自2008年以來，最高檢察院探索了一種勸返新模式，并初見成效。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通過勸返，已有100余名外逃貪官回國接受各級檢察機關調(diào)查處理。

勸返是一種偵查手段

“與中國簽署引渡條約的國家還不多，有司法協(xié)助關系的國家和地區(qū)也屈指可數(shù)。即使有引渡條約和司法協(xié)助協(xié)議，引渡和遣返也會受到許多限制。譬如，雙重歸罪原則，死刑不引渡（遣返）原則，本國公民不引渡（遣返）原則，等等。廣東的余振東之所以能從美國遣返回國，是因為他在美國也構(gòu)成了犯罪，并被美國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2年，回國后，也是被判處12年。在美國的服刑時間，中國也予以承認?！弊罡邫z察院一位檢察官介紹說，“外逃貪官到國外后，大都沒有繼續(xù)犯罪，而是‘安分守己’，追逃難度很大。”

據(jù)介紹，最高檢的勸返方式一般是這樣：貪官外逃后，派出人員到國外直接與其接觸，通過做工作、談判等各種方式，希望其回國。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再讓國內(nèi)有關人員與其通話。

“這很需要技巧。既要掌握法律和政策，又要靈活多變。因為機會往往稍縱即逝。云南交通廳原副廳長胡星，是勸返成功的一個典型。如果胡星不回來，有些受賄不好認定。因此，貪官缺席審判制度很難實施，只有行賄人的供述，沒有受賄人的口供，法院不敢判。”上述檢察官介紹說。

勸返是最高檢察院在追逃外逃貪官的偵查實踐中，創(chuàng)新出來的一種追逃新模式。此前，一些地方檢察機關，如北京、上海、廣州、江蘇等地已有成功經(jīng)驗。因為主要是在偵查階段適用，也可以說是一種偵查手段或者偵查模式的創(chuàng)新。

“在法律上講，勸返就是讓外逃貪官有個自首的情節(jié)，給其相應的寬大處理?！闭勂饎穹的Ｊ降奶攸c，這位檢察官認為，“其實，勸返不是一個法律用語，但效果比較明顯，辦案效率高。往年，有些案件立案后由于嫌疑人外逃，十幾年也結(jié)不了案的情況比較常見。譬如，大家比較熟悉的河南省漯河市原市委書記程三昌，外逃十多年了，一直是立案未結(jié)，公安部和國際刑警組織都發(fā)了通緝令，但一直沒能緝拿歸案。”

他認為：“當然，勸返模式也并不是每個案件都適用，而是要根據(jù)案件的具體特點，包括嫌疑人的具體情況，決定是否適用勸返，還是適用引渡、遣返。但不管是勸返也好，引渡也罷，抑或是遣返，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讓貪官回國接受審判?！?/p>

勸返需要技巧和謀略

2008年底，有兩名官員“出訪不歸”，一是上海市盧灣區(qū)副區(qū)長忻偉民，到法國巴黎考察時滯留未歸；二是溫州市委常委、鹿城區(qū)委書記楊湘洪在法國考察期間“失蹤”，后“稱病不歸”。對這兩名官員，都采用了勸返模式，但一個成功，一個失敗。

上海的忻偉民，滯留不歸后，他的主管領導曾多次與其通話，曉以利害，最后勸返成功，忻偉明表態(tài)：“我在國外治病，肯定會回來?！庇?008年11月1日回到上海。

楊湘洪“出國不歸”，加上此前溫州市副市長、時任浙江省建設廳副廳長的楊秀珠外逃的大背景，媒體報道引起社會輿論嘩然。溫州市委派出三人小組到法國勸楊湘洪回國。遺憾的是，楊湘洪避而不見，勸返小組無功而返。

浙江方面在總結(jié)勸返楊湘洪失敗的教訓時，有一句話比較到位- - -單純勸返，而沒有輔以其他強硬措施。

最高檢一位檢察官則以胡星案為例，分析了勸返楊湘洪失敗的深層次原因：勸返成功的第一步是，先確定外逃者的犯罪嫌疑人身份，向國際刑警組織請求，在全球范圍內(nèi)發(fā)布紅色通緝令。而外逃者一旦被通緝，再出境或者申請移民就會受到限制。

他以楊湘洪為例解釋說，如果發(fā)布了通緝令，楊湘洪由法國到南非，就會受到限制，南非完全可以以此為由，拒絕楊湘洪入境和申請移民。而中國與法國簽有引渡條約，楊湘洪在外逃前并沒有取得法國的永久居留權(quán)，這樣，楊湘洪長期在法國滯留不歸，構(gòu)成非法入境。

在去法國勸返楊湘洪之前，檢察機關在查辦溫州市城市中心區(qū)指揮部工程二處處長兼溫州市中心區(qū)開發(fā)公司、江濱房地產(chǎn)建設開發(fā)公司總經(jīng)理周和進涉嫌受賄案件時，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楊湘洪涉嫌受賄的線索。目前，周和進受賄案已經(jīng)進入審判程序，周交代曾向楊湘洪行賄3萬元。據(jù)此，浙江省紀委在楊湘洪出國前，曾找其談話。

這位檢察官還發(fā)表了這樣一個觀點：楊湘洪除了涉嫌受賄犯罪，還涉嫌叛逃罪。根據(jù)刑法第109條規(guī)定，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在履行公務期間，擅離崗位，叛逃境外或者在境外叛逃，危害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安全的，構(gòu)成叛逃罪。

對照法條，楊湘洪經(jīng)過批準出國考察，屬于履行公務，擅自離崗，在境外叛逃，雖然一時尚未發(fā)現(xiàn)其實施危害國家安全的行為，但肯定會給國家安全、榮譽和利益造成重大危害。

面對增多的出國不歸事件，這位檢察官建議立法機關調(diào)整叛逃罪的構(gòu)成要件，凡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擅自出國不歸的，就構(gòu)成叛逃罪。

確定了外逃者的嫌疑人身份后，勸返的第二個關鍵因素是“部門協(xié)調(diào)，恩威并施”。

“勸返需要斗智斗勇，需要相關部門通力合作，對外逃者要恩威并施。”檢察官舉胡星的例子說，“勸返胡星，動用了幾百號人，云南省委派出了兩位常委坐鎮(zhèn)，隨時可以調(diào)動任何力量。而勸返楊湘洪的3人小組，行政級別較低，在法國勸返期間，楊湘洪寧愿給省委相關領導打電話，也不愿見勸返小組?！?/p>

勸返是引渡的“變種”

國際上，雖然引渡的歷史比較長，但我國簽署的引渡條約并不多，原因比較復雜。而勸返就是從引渡“演變而來”，此前，檢察機關在辦理引渡廣東“二陳”案件過程中就有“經(jīng)驗總結(jié)”。

“二陳”原系廣東省中山市實業(yè)發(fā)展總公司總經(jīng)理陳滿雄和法定代表人陳秋園，兩人為夫妻關系。1995年兩人伙同中國銀行中山分行相關人員，挪用公款4. 2億元，案發(fā)后潛逃至泰國。

為隱瞞身份，陳滿雄特意整容，并花錢買了泰國籍身份證，更換了泰國名字。有了正式身份后，兩人開始利用從銀行轉(zhuǎn)移來的錢，興辦多家產(chǎn)業(yè)，并購置了兩棟豪華洋房和三輛奔馳轎車，成為當?shù)毓J的富翁。

陳滿雄通過與社會名流打交道和大量捐款，成了當?shù)氐闹耸俊４送?，陳滿雄還包養(yǎng)了一個女明星和一個女大學生，光給這位女明星就在市區(qū)買了20多畝地和一套別墅。

2000年11月，陳滿雄、陳秋園被泰國警方逮捕，并分別被泰國法院以“非法入境、非法居留及非法持有和使用騙取的證件罪”判處有期徒刑13年10個月和11年4個月。2002年12月26日，中國檢察機關將兩人從泰國臨時引渡回國受審。2005年，廣東省高級法院終審判處陳滿雄、陳秋園無期徒刑和有期徒刑14年。

“因為我國與泰國簽署了《中泰引渡條約》，所以泰國在判處‘二陳’刑罰后，同意將他們引渡回國，把犯罪事實查清楚?！边@位檢察官分析說，“但泰國還有個要求，就是中國在審判完畢后，需再將‘二陳’送回泰國繼續(xù)服刑。這個引渡模式很獨特。”

“二陳”在國內(nèi)期間生病了，保外就醫(yī)半年多。按照與泰國的協(xié)議，廣東高院終審后，要將“二陳”送回泰國繼續(xù)服刑?！斑@時，‘二陳’提出，不愿意去泰國了。這對辦案人員震動很大，但與泰國簽署的是臨時引渡協(xié)議，人還得送回去?！?/p>

“二陳”被送回泰國繼續(xù)服刑不久，2008年8月，泰國法院最終裁定將“二陳”引渡回中國?！爱敃r，陳滿雄曾說，還是回祖國服刑好。一般來說，貪官受教育水平較高，如果在外逃國也面臨刑事指控和審判，就有了主動回國的意愿，這就是最初的勸返貪官回國構(gòu)想?！?/p>

勸返模式初具雛形

“概括一下，勸返一般分為兩步走：一是貪官外逃后，先將外逃者的犯罪身份告知其所在國，也就是說，讓所在國知道這個人是一個犯罪嫌疑人，中國正在追緝。其二，派出有關人員到國外直接與其接觸，通過做工作、談判等方式，希望其回國。”

一位檢察官概括說，勸返必須具備下面四個條件：一是有明確的犯罪事實；二是外逃貪官陷入走投無路的境地；三是給被勸者承諾一些事項，這需要技巧，既要掌握法律和政策，又要靈活多變；四是勸返人員必須有臨機決斷的權(quán)力。

自2008年以來，中紀委、中央政法委、最高法院、最高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財政部、人民銀行、中國證監(jiān)會等十余家機構(gòu)的有關負責人，經(jīng)常坐在一起，共商追逃外逃貪官大計。

因為追逃出色，中央有關領導多次表揚和肯定檢察機關的境外追逃工作。每年的全國兩會，境外追逃都是一個熱點話題。全國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提交議案和提案，要求加大懲治外逃貪官力度。

鑒于高層關注，社會各界反映強烈，最高檢多次專門召開全國性的會議，商討境外追逃工作。當時最高檢主管反貪工作的副檢察長王振川多次提出，追逃工作客觀上難度較大，總體成效離黨和人民的要求還有差距。他要求全國各級檢察機關熟練掌握和運用相關知識和追逃渠道，抓緊培養(yǎng)一批懂法律、懂外語、懂境外追逃事務的專門人才，提高境外追逃水平。

據(jù)了解，最高檢已經(jīng)從全國檢察機關抽調(diào)了一批專門人才，聚集在反貪總局，并成立了專門的內(nèi)設機構(gòu)，正在對外逃貪官展開大追捕。緝拿外逃貪官，勸返功不可沒。

成功的勸返，離不開國際合作，否則寸步難行。國際合作有助于營造一種威懾環(huán)境，對在逃人員產(chǎn)生一種走投無路的壓力。最近兩年，世界各國對反腐敗形成了共識，加大了打擊力度，這也是勸返得以誕生的國際背景。

根據(jù)最高檢外事局主編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檢察院國際合作協(xié)議集》，目前，最高檢已與75個外國司法、檢察機關簽署了83個合作協(xié)議或合作諒解備忘錄，司法協(xié)助的內(nèi)容已發(fā)展為相互派員取證、刑事訴訟移管、引渡等多個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