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步京西之紅村紀行

去京西紅村馬欄參訪，是向往和意志的獨行。自齋堂鎮(zhèn)向6公里外的大山縱深行走，一路沒有山溪潺潺，沒有清潭密布，但路旁的山勢雄偉，滿山遍野的樹木搖曳著一片片蔥翠抑或金黃。這綠與黃和風營造的景象是一望無際的蒼茫與浩瀚。尤其秋日的野菊花、太陽花、格桑花在蒼茫與浩瀚之間綻放著各異的色彩，著實令人迷醉。一致的狀態(tài)，是共同遙望著行走于蔚藍之上的太陽。那天，上山的柏油路雖然只有我一人，但入耳的是婉轉(zhuǎn)的鳥語，撲鼻的是濃郁的花香。思忖當年在艱難歲月中，八路軍冀熱察挺進軍與馬欄村百姓共同打擊日本鬼子的情景，雖是山路遙遙，雖已失去一個星期前第三屆北京國際徒步大會熱鬧的場景，但孤身一人的我，卻是一步一個高度，一步一個氣概。

行進一小時，漸漸掩映于燕山山脈半山坡上的馬欄村進入眼簾。遠處望，灰墻黛瓦的馬欄村盡顯著明清時期的建筑風格。走進村落，滿村青石鋪路，窄窄的街道兩旁，古樸以至于有些破舊的院落鱗次櫛比。進入村子時，已是上午10時30分，然而馬欄村似乎剛剛從黎明中醒來，街頭巷尾是那樣的安靜。雖是星期天，但窄窄的街巷很少有人走動，彎彎的石板路上，也不見一個游人，一座座寫滿滄桑的門上，大多上著鎖，尤其有著八路軍冀熱察挺進軍住過的“紅色院落”更是大門緊閉。我自問，難道村民們早起去山坡勞作還沒有回村嗎？

終于，我在冀熱察挺進軍司令部四科舊址的門前見到兩位聊天曬太陽的老人。我問老人怎么如此難見村子里的鄉(xiāng)親或游人呢？

一位老人對我說：“鎖門的院落，有的忙農(nóng)活去了，有的出門打工去了。只有我們這些老人留守在山村，享受著單純清凈的生活”。

另一位老人對我說：“山村這些年游人也來得不少，都是沖著馬欄村抗日戰(zhàn)爭時期那段紅色的歷史來的，只是平時游人稀稀落落顯得冷清了些?！?/p>

我問怎么那么多院落尤其是八路軍住過的舊址大門緊鎖呢？

一位老人聽后回答：“這些院落，住的都是村里的百姓，游人多時，會烏泱烏泱擠滿小院和屋子，老百姓哪有那么大的義務(wù)接待能力和時間，只有鎖上大門將游客拒之門外?！?/p>

“政府想過將這些院落征為公有嗎？”

老人聽后哈哈一笑：“如今誰都看到了院落的旅游價值，征可以，但現(xiàn)在要價都狠著呢！征得公有，政府得舍得掏錢。若達成協(xié)議，難喲！”

我問可以進院參觀嗎？老人回答可以，得掏錢。

我無奈地笑笑，繼續(xù)沿著彎彎的街巷環(huán)顧前行?！凹綗岵焱M軍警衛(wèi)排舊址”門樓緊鎖，“司令部機要科舊址”門樓緊鎖，“司令部通信科舊址”，挺進軍被服廠、彈藥庫、供銷社等20多處舊址全部緊鎖。我邊走邊祈禱：馬欄村先輩們用熱血創(chuàng)造的紅色圣地，千萬千萬不要變成欲望的村莊?。?/p>

很是值得慶幸，行走間，我終于見到了一處免費開放的大院。這里現(xiàn)在是八路軍冀熱察挺進軍司令部陳列館，也是冀熱察挺進軍司令部舊址所在地。面對莊嚴肅穆的陳列館，我懷揣的祈禱漸漸變成了由內(nèi)而外的敬意與緬懷。

陳列館是一座坐北朝南的二進四合院。一進門，肖克將軍的一首詩便映入了我的眼簾：“北渡拒馬河，百花山在望。建立挺進軍，深入敵心臟。放眼冀熱察，前程不可量。軍民同協(xié)力，勝過諸葛亮?？箲?zhàn)雖持久，笑我力正壯。”讀著讀著，頓覺蕩氣回腸，甚至渾身的骨骼咯咯作響。遙想1938年蕭克任司令員，率領(lǐng)八路軍冀熱察挺進軍開赴馬欄村，坐鎮(zhèn)指揮抗擊日寇，那是何等的威風。

獨自一人徜徉在紀念館中，靜心仔細地看了每一所設(shè)施和展品，仿佛置身于戰(zhàn)爭年代的硝煙戰(zhàn)火中，尤其看到馬欄村人抗擊日寇的英雄壯舉，洶涌于懷的，是對馬欄村先輩們不怕流血犧牲精神的感動。

有資料顯示，馬欄村是原北平西部宛平縣八區(qū)的大村之一，時有300多戶村民1200余人口。1938年初，八路軍冀熱察挺進軍到達之前就已成立了村黨支部，此后相繼成立了農(nóng)會、自衛(wèi)隊、婦救會、兒童團等群眾性抗日組織。在那段艱苦卓絕的歲月里，全村的百姓與日寇和漢奸展開過頑強的斗爭。同年底，肖克司令員率領(lǐng)的八路軍冀熱察挺進軍進駐后，馬欄村人擁軍支前，配合挺進軍英勇作戰(zhàn)，成為平西抗日根據(jù)地的模范村。1939年初，馬欄村有40人踴躍參軍，組成了挺進軍七團“馬欄排”。而后，全村先后有近百人參軍，其中軍烈屬就有80余戶?？箲?zhàn)期間，馬欄村還自發(fā)成立了30多人的“青抗先”民兵組織，他們一方面?zhèn)刹鞌城?，一方面手持火槍等簡單武器參加?zhàn)斗，為保衛(wèi)村莊的安全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馬欄村還于1938年夏天成立了一支由小學生組成的“兒童團”，任務(wù)主要是站崗、放哨和送信。所有這些組織，都為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作出了巨大貢獻。

在陳列館，我還聽到和看到了馬欄人英勇殺敵和不屈不撓、不怕犧牲的動人故事。

那是1940年秋，日軍對八路軍抗日根據(jù)地開始大規(guī)模的掃蕩，占領(lǐng)齋堂的日軍經(jīng)常到各村落進行清剿。馬欄村的民兵組織沒有被敵人的囂張氣焰嚇倒，他們運用有利地形和土炮地雷堅持抗戰(zhàn)。

一次，日軍小隊長賴野帶著一百多個鬼子和偽軍掃蕩馬欄村。在鬼子距離村口幾里路時，山崗迅速傳來一聲聲“坐茶壺”的喊聲（“坐茶壺”，是村里規(guī)定的暗號，表示鬼子來了，大家要做好戰(zhàn)斗準備）。隨著“坐茶壺”的喊聲一聲聲臨近，民兵于成祥、杜春新埋伏在村口龍巴頭崖畔，監(jiān)視著鬼子的一舉一動。其他民兵則埋伏在隔溝相望的柏樹臺子高地，火力支援于成祥。

不可一世的日軍打著太陽旗，沿著村口的過街樓向村里進犯，明晃晃的刺刀伴著軍靴踏響的山石聲由遠而近。等到日軍來到眼皮底下，于成祥、杜春新兩人居高臨下大吼一聲，舉起地雷朝日軍的隊伍扔下去。從天而降的地雷嚇得鬼子臥倒在地。與此同時，埋伏在松樹臺的民兵點燃了轟擊日寇的土炮，鐵砂隨炮火呼嘯飛向敵陣。賴野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嚇蒙了，誤以為中了八路軍的埋伏，慌忙帶著殘兵敗將逃回齋堂據(jù)點。機智勇敢的馬欄民兵用地雷土炮嚇退裝備精良的鬼子兵，保護了鄉(xiāng)親和村莊。

另一個故事發(fā)生在1942年6月26日。那天，馬欄村的民兵查出了隱藏在內(nèi)部的三個漢奸，于是報告游擊隊后將他們處決在村子的戲臺前。漏網(wǎng)的漢奸于冬華連夜逃到齋堂的鬼子據(jù)點，跪求賴野小隊長出兵。第二天清晨，賴野帶著一百多鬼子和偽軍包圍了馬欄村，并進村將沒來得及轉(zhuǎn)移的老人、婦女和兒童驅(qū)趕到戲臺前，架起三挺機槍，逼問誰是抗日干部家屬。一連問了四五遍，人們始終保持著沉默。惱羞成怒的賴野將手一揮，立刻槍栓聲響成一片，一場血腥屠殺眼看就要發(fā)生。危急關(guān)頭，縣大隊長張崇德的父親、63歲的張?zhí)m珠老人挺身而出大喊：“我是八路軍家屬，你們放了鄉(xiāng)親們！”賴野連忙問張?zhí)m珠還有誰是八路軍干部家屬？張?zhí)m珠回答：“不知道！”氣急敗壞的賴野舉起東洋刀向張?zhí)m珠砍去，老人血染戲臺，壯烈犧牲。

張?zhí)m珠被殺后，憤怒的百姓要與日軍拼命，被日軍一把把明晃晃的刺刀對準了胸口。就在日軍又要大開殺戒的危急時刻，50多歲的女共產(chǎn)黨員宋廣福在張?zhí)m珠的遺體旁說：“我是共產(chǎn)黨員和干部家屬，要殺殺我，與老百姓無關(guān)！”賴野無計可施，根據(jù)漢奸于冬華的指認，抓走了40多人，臨走時又放火燒了60多間房子。

這就是當時著名的北京門頭溝“馬欄事件”。

兩個故事，見證了馬欄人的英勇行為和面對日本鬼子帶血的屠刀敢于獻身的大無畏精神，看著，聽著，我的心早已肅然起敬。

馬欄事件中為救鄉(xiāng)親英勇就義的張?zhí)m珠老人，沒有被共和國忘記。1955年，毛澤東主席親筆簽發(fā)的光榮紀念證，頒發(fā)到張?zhí)m珠后人的手中。1997年馬欄籌辦冀熱察挺進軍舊址陳列館時，張?zhí)m珠的孫女親手將這張光榮證捐獻給了陳列館。在陳列館，我見到了這張光榮證，而今想起，依然在腦海中熠熠生輝。

走出陳列館，向左向右，青石路上，各有一條紅線，始終牽引著我的思緒和腳步。足下，青石路面石子拼成的“37”字樣，代表1937年；四個馬蹄掌，代表日本鐵騎入侵中國，碎石代表山河破碎。青石路面上，不時出現(xiàn)一個又一個小五角星。這些小五角星一共40枚，代表當年挺進軍進駐村子后，40個精壯小伙子，組成“馬欄排”加入挺進軍，在抗日戰(zhàn)場上浴血奮戰(zhàn)。看到這些具有象征意義的數(shù)字，心潮逐浪，我更為馬欄村人不忘歷史的精神感動不已。于此心想，不久的將來，那些緊鎖的挺進軍舊址的百姓院落，一定會吱呀呀開啟，向游人開放，向一顆顆滾燙的愛國心開放。

我也企盼著村中龍王觀音寺的佛門大開，悅耳洗心的誦經(jīng)聲與古戲臺上演的戲劇，以及飄蕩于馬欄村上空的英雄贊歌和諧成一曲動人的交響，在村子的百姓心中，在來過、聽過馬欄村的人們的心中，永遠飄蕩……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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