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藝術獻身的恩愛夫妻
1998年,李火與顏琪瑋相遇在漯河藝師。在班里,顏琪瑋是學校衛(wèi)生部的干部,李火是班里的衛(wèi)生委員。每周一次的衛(wèi)生檢查,顏琪瑋戴著白手套站在班級門口,摸摸門框,然后喊,李火,過來看看呀。李火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乖乖跑過去擦灰塵。那時,兩個人只是普通朋友。畢業(yè)后,李火考入周口師范學院的藝術類本科,顏琪瑋則考上了鄭州輕工業(yè)學院。在鄭州的一次同學聚會上,兩個人再度重逢,李火說起往事,叫顏琪瑋“白手套”,那是他給顏琪瑋起的外號。顏琪瑋聽罷哈哈大笑,若不是這個男生自我介紹,她已經(jīng)不認得李火了。愛情就這么奇妙地開始了。
大學畢業(yè)之后,李火為了生存,也曾做過一些其他工作,但大多都和藝術有關,有一段時間,他在綠葉電腦學校做美術教師。2006年,李火放棄了6000元的高薪,加入石佛藝術公社,他想成為一個職業(yè)藝術家。
石佛藝術公社創(chuàng)立于2006年,由旅美藝術家黃國瑞先生牽頭成立,4年間迅速將200多名河南本土的藝術創(chuàng)作者聚集在一起。藝術家們在鄭州高新技術開發(fā)區(qū)一個叫石佛的自然村租當?shù)卮迕竦姆孔?,改建、翻修成藝術工作室,在那里創(chuàng)作藝術品。
2008年,李火與顏琪瑋結(jié)婚。李火的QQ網(wǎng)名叫“懶貓守護神”,簽名是:直到有一天,遇見了她,我的世界變了。我做上了貓的守護神,就一只,還是懶貓。
婚后,李火和顏琪瑋恩愛有加。每晚,李火都給顏琪瑋端洗腳水倒洗腳水。有一次,朋友買了一個柚子,李火正好來串門,朋友給李火兩瓣吃,李火一句話不吭,拿著柚子就走,他拿回家給顏琪瑋吃了。還有一次,朋友去李火家吃飯,顏琪瑋不在家,李火就把菜里的肉揀出來放在小碗里留給顏琪瑋。顏琪瑋回到家后,又悄悄把肉撥給了李火。
李火是一個開朗、愛說笑的男人。相反,顏琪瑋內(nèi)向、靦腆,是一個隨和、白凈、漂亮、文氣的女人。每次李火和朋友在家吃飯,顏琪瑋總是端著碗在廚房自己默默吃,從不出來打攪他們談話。
顏琪瑋對李火的美術事業(yè)給予了全部的支持,做職業(yè)畫家,全靠賣畫生存,李火夫婦的生活可以用一貧如洗來形容。兩個人曾經(jīng)在一個星期只靠50元錢活了下來,這50元錢除了吃飯,還要買畫畫用的顏料。
石佛村在偏僻地帶,整個村子只有一個回民開的小飯店、五家菜店和一個簡易超市,李火最常吃的飯是速凍餃子。村里的房子冬天冷、夏天熱,交通不便,一般人無法忍受那種寂寞。
為了支持李火專心畫畫,顏琪瑋辭職,在離石佛村較近的一家設計公司重新找了工作。
李火靠賣畫生存,每年的收入不超過5萬元,顏琪瑋打工的月工資不超過3000元,但是他倆心態(tài)超好。他們結(jié)婚度蜜月去了深圳,住在朋友那里,在將近20天的時間里,總是下雨。有一天李火和顏琪瑋去筆架山玩,結(jié)果遭遇暴雨,淋成了一對落湯雞,兩個人還是笑得樂不可支。
顏琪瑋喜歡安詳?shù)纳?,她能把石佛村的枯燥生活過得有滋有味,窩在家里打一個小游戲或者看電視就能高興好久。周末,顏琪瑋會去教堂做禮拜,她信仰耶穌,其他時間就是陪李火,還有做飯,從不感覺寂寞。
飛來橫禍讓生命支離破碎
然而,平靜清苦的生活卻被飛來的橫禍終結(jié)了。
2010年12月14日,鄭州大風,冷,預報的雪沒有下來。李火騎著電動車去接顏琪瑋下班。顏琪瑋照舊在文化路與北三環(huán)交叉口的家樂福樓下等李火,他們一起騎電動車回家。
晚上7點多,天冷,兩個人在電動車上凍得瑟瑟發(fā)抖,李火開著玩笑,他總是喜歡開玩笑。下了西環(huán)與科學大道立交橋,家,近在咫尺。當時是7點30分左右,一輛奧迪A6轎車突然如幽靈般出現(xiàn),車禍在一瞬間發(fā)生,李火被撞飛十多米,電動車支離破碎,顏琪瑋被掛在奧迪車下。但是,車并沒停下,喪心病狂的司機企圖逃脫罪責,繼續(xù)順著科學大道向西狂奔。車速很高,馬達聲轟鳴,地上,是顏琪瑋的血跡。拖行近2公里后,顏琪瑋血肉模糊地出現(xiàn)在信息工程學院門口,奧迪車揚長而去。路人發(fā)現(xiàn)后趕忙報警。
120急救車首先發(fā)現(xiàn)了李火,他還有意識,掏出手機給一個叫王國平的朋友打了個電話,只說了一句話,斷斷續(xù)續(xù),模模糊糊:王老師,我被撞了。然后昏死過去。王國平蒙了,之后,120救護人員用李火的手機重撥了王國平的電話,告訴他李火出車禍的消息。李火被送往河南中醫(yī)學院第二附屬醫(yī)院,石佛藝術公社的全部畫家火速趕到醫(yī)院,守在急救室門口。他們以為受傷的只是李火一個人,但是幾分鐘后,另一個重傷者被送到醫(yī)院。這個傷者,面目全非,頭部被削去近半,大腦外露,耳朵沒了,肩膀沒了,臉沒了一半,就像一個活生生的被解剖者。王國平驚愕地問,你是顏琪瑋?傷者微弱點頭。頃刻,痛哭聲彌漫醫(yī)院。
李火和顏琪瑋都被下了病危通知書。李火掙扎在死亡邊緣,更為嚴重的是顏琪瑋,她被汽車拖了近2公里,右半邊頭骨沒了,只剩一層腦膜包裹著大腦,磨掉的還有耳朵、臉頰、脖子和肩膀。醫(yī)生說,顏琪瑋即使保住生命,今后還要面臨大量的移植皮膚、安裝骨架等整形工作。朋友們擔心,這個白凈、漂亮、文氣又內(nèi)向的女孩子,今后怎么敢照鏡子。
10天后,李火終于有了意識,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琪琪在哪兒?我的手機在哪兒?讓我給她打個電話?!彼囆g家朋友們?nèi)隽艘粋€美麗的謊:“琪琪剛回老家,等你好點了再給她打。”
此時,李火對車禍毫無記憶,迷迷糊糊就相信了。為圓謊,大家都背誦了臺詞,防止說漏了嘴。但遺落在床邊的一份報紙,還是讓李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李火的病情已趨于穩(wěn)定,但顏琪瑋此時還處于危險期。顏琪瑋在意識不清楚的情況下,張口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們替我向公司請假了嗎?
出事前,李火揪心著3件事。
他雄心勃勃地要創(chuàng)作一幅2米長的大畫,工作室里懸掛著那幅未完成的作品,墨跡未干。
鄭州高新技術開發(fā)區(qū)為石佛村的藝術家開辟了一塊新的土地,計劃創(chuàng)建一個河南當代藝術區(qū),這些地允許藝術家使用,建造工作室,但也要支付不菲的費用。李火計劃建造一個300平方米的屬于自己的工作室,需要很多錢。他和顏琪瑋要努力賺錢。
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結(jié)婚3年了,他們計劃要一個孩子。李火不止一次向朋友提起這個計劃,臉上洋溢著幸福。
李火躺在病床上,想著這些事,心急如焚。
非人折磨有愛相隨
更讓李火心焦的是,顏琪瑋的傷情十分嚴重。他聽醫(yī)生說,顏琪瑋的右后側(cè)頭骨被磨掉,安裝了鈦合金鋼板,右耳朵都被磨掉了,右肩胛骨位置的骨頭也被磨沒了,取代的是后來移植的骨頭,頭皮是從腿上割掉的皮膚移植的。在第一次的手術過程中,她被縫了600多針。后來,又進行了第二次、第三次手術……
李火蘇醒后,第一次見妻子,是透過重癥隔離區(qū)域的隔離窗玻璃,他看見妻子渾身裹著紗布,插著氧氣管和進食管,全身在不停地顫抖……他簡直不敢相信,一個好端端的女人會這樣,他難受得食不下咽。
隔離期間,李火像得了強迫癥似的,不停地折千紙鶴,希望能給妻子帶來平安,小屋里很快被千紙鶴塞得滿滿的……
7天后,顏琪瑋可以和李火見面了。見他進來,顏琪瑋在護士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才將身子翻過來,面向著他笑。她可以在丈夫面前掩飾身上的傷痛,卻沒法掩飾身上的傷痕。她面目全非,且體無完膚,硬硬的傷疤一塊連著一塊,慘不忍睹……李火強忍著,才沒讓眼淚往下掉……
最讓人撕心裂肺的是每天一次的換藥。換藥時不能打麻藥,肩膀傷口大面積結(jié)痂,只得一點一點地將她身上的紗布剝下來。醫(yī)生不允許李火看妻子換藥。一天,李火趁醫(yī)護人員不注意,溜了進去,只見妻子的肩膀活像一只被剝完皮的兔子,血淋淋的。醫(yī)生用酒精對創(chuàng)面清創(chuàng),妻子痛得不停地大喊……他突然感到渾身像被刀剮一樣疼痛難忍,在外面哭了……
每次手術前,顏琪瑋只要聽到放手術器械的車子的車輪聲,她的呼吸就明顯加快……李火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給她力量。每次從手術室出來,她都是嘴唇蒼白,沒有半點血色,李火問她痛嗎,她總是滿眼是淚,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而他不能代替她,只能輕輕地吻她的唇……
病情穩(wěn)定后,他們回到家開始了漫長的治療和守護生活。
李火用勺子喂妻子飯菜,可勺子怎么都對不準她的嘴,飯菜幾次都弄在病床上……
在床上整整躺了5個月后,顏琪瑋竟奇跡般站起來了!但是因為雙腿肌肉萎縮,還不能走路,她每天拉扯關節(jié),每天練習走動;她很怕練習坐下站起,淚珠總是一顆顆地噴出。李火給妻子按摩身上的疤痕成了必修課,這樣,會恢復得快一點。令他感動而又心疼的是,好幾次在他幫妻子按摩傷疤時,妻子流淚了,淚水濕透了他的雙手。
死里逃生成為“東方畢加索”
半年過后,雖然看起來恢復得跟正常人已差不多,但李火其實失去了很多:上半身基本沒知覺,用針狠狠刺,才會感覺有點疼;喪失了味覺,吃什么都像嚼蠟,醫(yī)院也查不出具體原因。
針灸用的針頭,有的扎在腰椎上,有的扎到舌頭上,每次扎3針。李火以前暈針,車禍后都被扎得沒感覺了。扎舌頭主要是想恢復味覺,不知道是不是有效果。現(xiàn)在有一些在事故中突然喪失味覺的人,這部分群體卻面臨著無法取證維權的尷尬,你說你沒有味覺,只有你自己知道,醫(yī)院沒法出這方面的鑒定。細心的顏琪瑋將做完的針灸的針頭搜集起來,提議做個行為藝術,喚起社會對這部分人的關注。
起初的半年,李火連一張畫都沒有畫過。一方面是因為要照顧妻子,另一方面,他什么也畫不出來,根本找不到感覺,腦子里是一團亂糟糟的糨糊。
除了身體,李火的心理創(chuàng)傷也很大,和朋友交談時,他常常會忘記說過什么,呆呆傻傻的,他還沒有從地獄般的陰影中走出來。
對于李火的作品,上海有一家畫廊很感興趣,曾向李火談過合作意向,打算一年給李火10萬元生活費,李火在這期間創(chuàng)作的作品都賣給他們,可是出了車禍后,他與上海的畫廊失去了聯(lián)系。望著掛滿四壁的畫作,李火常常是一聲嘆息。半年沒用過的畫案上,放著一摞厚厚的裝著醫(yī)院磁共振片的紙袋,紙袋下放著半幅沒完成的山水畫。
痛苦不期而至,默默忍受不是辦法,必須直面慘痛的人生。李火想到,自己是妻子人生的動力,必須小心翼翼地照顧妻子的感受,他開始變得比以前更樂觀了,因為他是妻子的支柱,讓妻子快快樂樂地生活,這也成了李火創(chuàng)作的動力。
原來是從生看死,當從死看生時,李火豁然開朗,做事不再畏畏縮縮。李火少了些許偏激,多了些厚重。所有這些,都通過畫面與觀眾的心一起跳動。
畫了8年國畫工筆人物,他對傳統(tǒng)再熟悉不過了,這為他的“眾生相”系列找到了支點。
在吸收西方現(xiàn)當代藝術時,他刻意與其他人拉開一點距離,不能撞車。當作品有其他人的影子時,作品格調(diào)自然就會下降。
顏琪瑋在病況稍微好點的時候,就陪著丈夫一起去調(diào)查很多顱腦損傷之后失去味覺的人,約他們吃飯喝茶,記錄一些影像。雖然大家都吃不出味道。一位老太太,退休之后,本來該享受天倫之樂,卻突然失去味覺,而且很難將自己的感受表達清楚。李火有所觸動。車禍也是現(xiàn)代社會的一個普遍現(xiàn)象,卻很少有人關注。因為車禍不是美感的表達。
李火將藝術符號表達在行為藝術、裝置藝術上。因為他覺得,行為藝術、裝置藝術最本真的還是關注人類生存現(xiàn)狀。
佛說,眾生皆佛相,佛即眾生相。
李火說,這就是眾生相。
繪畫表現(xiàn)的是心,李火的行為藝術、裝置藝術要表現(xiàn)的,卻是實實在在的形象。
2013年1月,李火的抽象系列畫作《眾生相》,在美國紐約當代世界藝術畫展上一鳴驚人,被譽為抽象派畫作最杰出代表。人們把他同抽象派泰斗畢加索相提并論,稱他是“東方畢加索”。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