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伊索在佛羅里達。國內(nèi)的非典鬧得正兇,伊索每天守在電腦旁,抹淚看新聞。凌晨,她會接到禹良的電話,國際長途,漂洋過海打到美國,聲音很輕很飄,像來自天邊。
禹良說他戴著口罩。每次伊索都問,你沒事吧?禹良就笑,說禍害活千年。
禹良的音訊消失在五月底,伊索無心念書,每天窩在宿舍上網(wǎng)。兩年后,她認識了同在美國留學的莊子墨,同居了。
沒有人再去說非典,禹良的名字,隨著時間慢慢成為伊索日記里的一個符號,直至消失。
【伊索就是個女戰(zhàn)士】
這是一個尋常早晨,起床后,禹良惡補了一會兒英語。今天他要去開一個很重要的會,客戶是美國人。禹良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談成了,他前途無量。
美國人帶了翻譯,翻譯是伊索。
伊索回國了,沒有和禹良太多寒暄,她說陪我去趟醫(yī)院,我懷孕了。
直到很久以后,禹良還是記得,他坐在手術(shù)室外面的長凳上,看著紅色的燈。燈滅了,伊索被兩個護士扶著出來,臉煞白,但她沒說疼,捂著肚子跟禹良坐在一起。過了一會兒,她說可以了,我們走吧。
途經(jīng)花店,禹良買了一束玫瑰送給她。伊索笑得有點冷,說你有病啊,我哪有力氣拿?
玫瑰一直擺在禹良家的書桌上,他看見那片紅,就會想起伊索。這個女人,手術(shù)后第二天就上班了,禹良不常見到她,偶爾通個電話,說的都是工作。他覺得伊索就是個女戰(zhàn)士,刀槍不入的那種。
直到一周后的晚上,伊索在電話里說,接我回家。
禹良看著她入睡,又看著她驚醒,夜夜如此。伊索說她老做噩夢,夢里她看見有個小孩,五六歲的樣子,低著頭站在池塘邊,很瘦。小孩爬到圍墻上向伊索揮手,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孩就一頭扎進了池塘,連叫都沒叫一聲。
伊索說,那是我的孩子。
【安眠藥吃多了人會傻掉】
非典的時候,禹良被隔離了一陣,不長,只是在那個年月,人心惶惶。一分一秒都是度日如年。
出院后,禹良進不了學校,手機又丟了,聯(lián)系不到伊索。他在外面租了個房子,整天給伊索寫信,憑著記憶里的地址,信一封封寄過去,又給退回來。那段時間,禹良過得挺難的,他是被“隔離”過的人,朋友同學都有點躲著他。禹良不怪他們,因為他還有伊索。
禹良從沒想過,他和伊索的愛情,會因為距離而擱淺。年輕的時候總是無所畏懼,禹良想,就是游,也要游過太平洋,因為在太平洋的那端,有他最愛的人。
事實是,禹良沒有跨過太平洋,而伊索,也有了別人。
可是禹良還是沒有放棄,執(zhí)念有時候很可怕,一旦認定了,就會一直走下去。這些年禹良一直在攢錢,攢夠了錢,去美國,找伊索。
因為伊索沒有辦法一個人睡覺,禹良就去陪她。在美國的時候,伊索沒有好好念書,回國了,倒成了個工作狂。往往是深夜她回家,禹良已經(jīng)睡了,早晨她賴床,禹良就給她備好早餐,牛奶面包,或者稀飯油條,還有三明治。抽屜里的安眠藥,被禹良扔掉了。伊索朝他發(fā)火,他就說,安眠藥吃多了人會傻掉。
伊索聽不進去,反正禹良扔掉,她就再買回來。有時候禹良覺得,她對安眠藥的依賴,勝過對他。
禹良不知道該怎么做,他只是對伊索越來越好,好得像父親對女兒的疼愛。終于有一天,伊索對他說,我可以一個人睡了,你走吧。
那天他們吵架,禹良的心很涼。他說你把我當什么?鐘點工嗎?需要了呼之即來,不需要了揮之則去。你請個保姆還得給錢吧?
伊索甩給他一沓錢,讓他滾。
禹良把錢收下了,他只是想讓自己好過點,至少是有價值的,哪怕這價值,只是伊索眼里的一些錢。
他再也不要見到伊索,這個無情的女人。
【回憶排山倒?!?/p>
伊索只是放不下,那個死掉的孩子的父親,莊子墨。
他們在一起6年,佛羅里達的每一片樹葉,都掛著他們的愛情。莊子墨是西北漢子,長得結(jié)實,輪廓分明,可以單手把伊索的胳膊握一圈,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每個女人,都是小女人。
伊索骨子里不安分,高中的時候和禹良談戀愛,都是她說了算,哪怕無理取鬧,禹良也得依她。伊索一直覺得,能讓她心甘情愿嫁人的男人,一定是要能壓得住她的,禹良不行。后來認識莊子墨,伊索覺得,就是他了。
伊索的心很小,有了莊子墨,禹良也就不怎么記得了。
只是她的愛情,沒能在佛羅里達的浪漫里塵埃落定。最后莊子墨娶了一個美國女人,他說他不愛那個女人,只是為了事業(yè)。
莊子墨結(jié)婚后,伊索又跟他在一起兩年。之后,她帶著莊子墨的孩子回國。
遇見禹良,是2011年的秋天,已經(jīng)有8年的時間,伊索沒有見過他了。那天禹良穿黑色西裝,白襯衫,銀灰色領(lǐng)帶,整個人顯得很精神。簽合同的時候,他拿出一支墨綠色鋼筆,很舊,筆桿上褪了色。這是上學的時候,伊索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伊索盯著這支鋼筆,回憶排山倒海。
【一點點穿透伊索的記憶】
被伊索趕走后,禹良頻繁地換女朋友。最新的一個,是在酒吧里認識的,上了一次床,他們就在一起了。
禹良的日子,過得很“隨便”。他曾認真地喜歡伊索那么久,最后也不得善終,沒意思?!半S便”挺好的,不用心,也就不會傷心。女友叫小柔,挺隨便的名字,估計也不是真的。禹良已經(jīng)不在意這些,他就是要讓伊索知道,這世界上的女人多的是,他想找誰就找誰,一點都不稀罕她。
有一天,禹良帶著小柔逛商店,正好碰見伊索。他拉著小柔的手上前打招呼,伊索看了看他,說禹良,祝你幸福。
禹良的手都在抖,他說這個世界上誰祝我幸福都可以,但就是你不行,因為你不配。
伊索站在那里,一句話都不回,很多人圍上來,禹良不管不顧地說著罵著,最后累了,坐在地上開始哭。伊索蹲下去抱住他,帶他回家。
禹良往電腦里塞了張國榮的碟子,躺在伊索的腿上,聽了一整夜。伊索說你就不問問我過去那8年是怎么過的?
書桌上,放著她和莊子墨的合影,背景是佛羅里達的沙灘。禹良翻了個身,看著照片說,可想而知。
一周后,公司派伊索去美國,參加個交流會。伊索不想去,領(lǐng)導說,你以前不是在佛羅里達念書?正好回母??纯?,多好。
沒有人知道伊索的故事,故事里,佛羅里達的陽光,正一點點穿透伊索的記憶?,F(xiàn)在,她好想有個人捆住她的雙手,這樣,她就不會去打莊子墨的電話了。
臨走前,伊索問禹良,想要什么禮物?禹良說什么都不要,只要她的地址。
【獻給自己的紀念】
佛羅里達就像一個巨大的容器。伊索最美好的年華,最幸福的愛情,所有的快樂和悲傷,都裝在里面?,F(xiàn)在,她回來了。
莊子墨正在鬧離婚,兩年未見,他還是伊索喜歡的樣子。晚上,他們住在臨海的公寓里,伊索光著身子,像考拉一樣掛在莊子墨的脖子上。他把伊索抱上床,笑著撲過來。
欲望像一把鎖,而鑰匙,在莊子墨的手里。
只是這個夜里,伊索又做噩夢了。夢里的那個小孩,在叫她媽媽。伊索醒了,一身冷汗。她摸索著打開燈,看見睡在她身邊的男人,不是禹良。伊索捂著胸口,覺得心很空。
她坐在地上,抽了半包煙,天還沒亮就走了。莊子墨的電話追過來,伊索沒接。莊子墨還是原來的樣子,可不管他結(jié)沒結(jié)婚,現(xiàn)在伊索都不想嫁給他了。然后她想起禹良。
以前寄給伊索的信,被禹良放在一個箱子里。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整理一遍,至此,已經(jīng)是第十個年頭。
這個周末,禹良把這些信,一封封地擦完,寄往伊索的新地址。這是禹良獻給自己的紀念,紀念他青春時期的愛情,紀念他對伊索漫長的想念。
三毛說,每想你一次,天上飄落一粒沙,從此形成了撒哈拉。
【別問是劫是緣】
回國的前一天,伊索收到這些信。她鋪了一地,從最早的一封開始讀。
最后一封信里,禹良說,地球是一個圓,從某種概率上來講,哪怕背道而馳的兩個人,最后也能遇見。我把這種概率,叫做緣分。北京到美國的直線距離,是11600公里,可是我愛你,我們就近在咫尺。
禹良是理科生,他一定是絞盡腦汁,才能寫出這樣的情話。時間太久,很多字都模糊了,伊索看著,恍惚著。以前她不信,一個人可以愛另一個人愛10年,現(xiàn)在她信了,可也只是10年而已。今年禹良32歲,他生命里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愛伊索。10年、20年過去,伊索會變成四分之一、五分之一,甚至更少,直到他忘了她。
如果一些人,注定會錯過,會遺忘,何不在尚且喜歡的時候,去愛去珍惜,直到遇見那個可以白頭到老的人。
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還是緣。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