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遞 桃花源里夢千年

皖南古村西遞，一個纏綿的名字，一片蘊藉的土地，一座東南近海文明的后花園，一段繁麗與沉寂的歷史。當我漫步在這塊具有950余年歷史的神奇土地上，撲面而來的是那濃郁芬芳的文化氣息和獨具魅力的古建風姿。西遞保存之完整，幾乎讓人相信數(shù)百年來時間不曾前行。

印象：恍若隔世

西遞坐落于黃山南麓黟縣城東8公里處。它建于北宋皇祐年間，作為世界級文化遺產(chǎn)，完好地保存著一百多座典型的徽派民居建筑，被譽為“中國明清民居博物館”。 西遞早期曾是古代一處驛站，名曰鋪遞所。據(jù)《新安名族志》記載，其地羅峰交其前，陽尖障其后，石獅盤其北，天馬靄其南，中有一水環(huán)繞，不之東而之西，故名“西遞”。

極目遠眺，西遞古村落盡收眼底。在連綿的山巒、藍天白云的掩映下，白壁黑瓦、馬字形墻頭屹然撐起遠逝的歷史風貌，古村落猶如一顆璀璨的明珠熠熠生輝。整個西遞古村東西長700米，南北寬300米，呈船形藏于皖南的群山叢中，鱗次櫛比的徽派民居，布局規(guī)整，建筑典雅。村口的天馬山上，松樹和杉樹蔥郁茂盛，山下池塘波光粼粼，村里的百畝良田在山腳依次展開。正是孟浩然古詩所描寫的：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這樣一個安靜祥和的村落，在那綠水青山的環(huán)境中，顯得非常和諧自然，每一處景色都可以入畫，每一方人文都可以成書。

走進西遞村，好像步入了一座“漏窗的殿堂”，溪水從檐下墻腳處潺潺流過，輕輕攪動著調(diào)和著日影的深沉與瑰麗；精雕細鏤的門罩，畫棟雕梁，匠心各具，巧奪天工；雙角微微翹起的屋檐，疊瓦片鋪成的屋頂，青黃色的石墻，爬到屋腳的青苔，讓你仿佛經(jīng)過時間隧道又回到了那遙遠的明清時代。村中的路面用青石板鋪就，經(jīng)過多年風雨的洗禮，已經(jīng)被磨得光滑可鑒；高墻深巷矗立村中，巷弄挺多，但巷巷相通，弄弄相連，窄窄的巷道清潔濕潤，穿行其間如入迷宮奇境。

想當年，日行八百的駿馬從這西風古道上奔馳而過，在這里作短暫停留后再絕塵而去，那是怎樣一種情景。如今站在村口，在這個時間的節(jié)點上，只能遙想遠去的宋元明清那些煙雨朦朧的歲月。

牌坊：獨享恩榮

西遞村有兩溪，這里的溪水“不之東而之西”。 前邊溪和后邊溪在西遞村口匯聚成一個淺塘——月湖。旁邊的廣場上矗立著西遞唯一保存完好的高大石雕牌坊——胡文光牌坊。牌坊高12米，寬約10米，通體采用不易風化的“黟縣青”大理石，這是一座功德牌坊，上書“登嘉靖已卯科朝列大夫胡文光”和“登嘉靖乙卯科奉直大夫胡文光”，以及“荊藩首相”和“膠州刺史”等字。胡文光曾任萬載縣縣令，后官至荊州王府長史，他的善事和功德，深受百姓擁護，遂自發(fā)出資修建此牌坊，最上邊高懸“恩榮”二字，是皇帝所題。歷史上西遞曾有13座牌坊，大多是旌表孝悌貞節(jié)的，而直接由皇帝恩準敕建的牌坊可能獨此一座。

說起這牌坊，與一般的牌坊還真不一樣。一般牌坊，大都四柱朝天，謂之“沖天柱式”，而這座牌坊有5個層次的樓閣，叫“樓閣式”，所以亦稱之為“牌樓”。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石柱兩側(cè)，雕鑿的石獅栩栩如生，前爪朝下倒伏，齜牙咧嘴作欲撲狀，威風凜凜，精致之中又增加了牌坊的穩(wěn)定性。據(jù)說，胡文光是文曲星下凡，所以鄉(xiāng)親們建這牌坊時，都是以36這一吉數(shù)設計。樓高三丈六，四個樓層、九個門洞，暗合三十六；飛檐鰲魚六雙，配底座六只獅子，也暗合三十六。唯有牌樓上的三十二只花盤，與此不合。聽說當時設計時，也是做了三十六面，可怎么折騰也只能放上32面，只得嘆而作罷。再后來，胡文光為官32載，病死任上，亦不知是冥冥注定還是巧合。

民居：桃源人家

沿著西遞村石徑走在古民居間的夾巷中，檐上的青瓦綠苔重重，斑駁的墻體也已失去了舊時的明朗。西遞村有橫路街、正街、后邊溪三條主道，另有90余條小巷，許多小巷苔蒼徑古，僅容一人，抬頭觀天，只有一線，此時正是秋雨綿綿，雨巷聽風，堪稱一景，令人著迷。西遞村幾乎家家都有庭院，院院都有看頭，曠古齋，看官宅；瑞玉庭，看“錯”字；桃李園，看書法；惇仁堂，看天井；膺福堂，看門罩；篤敬堂，看名聯(lián)；履福堂，看廳堂；青云軒，看海蚌；迪吉堂，看官廳；追慕堂，看“神位”……庭院是徽派民居建筑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寄托主人情趣的重要場所。西遞人注重庭院與自然的結(jié)合，處處浸溢著主人閑云野鶴的高雅氣質(zhì)。

東園、西園、大夫第堪稱西遞庭院建筑的精品。這三處院都和清道光年間曾任開封知府的西遞人胡文照有關。東園建于清雍正二年，是胡文照父親胡尚燾為培養(yǎng)兒子走入仕途，遠離鬧市，陪同兒子讀書而建造。東園門額上方有“扇”形漏窗，左屋墻上嵌砌著“葉”形漏窗，寓意“抬頭行善，落葉歸根”。書屋內(nèi)廳堂兩廂，鑲嵌著冰裂圖和五蝠木雕，寓意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有歷盡苦寒才能獲得成功。小書齋木雕廂門是一組梅花圖案，又用木條拼成冰紋，寓意在“冰梅”之下的十年寒窗之苦。

西園系清道光年間官居知府的胡文照所建，宅居以“八”字型門樓入口，“一”字型擺開三幢樓房，氣度非凡，庭院分為前、中、后三院，房屋與庭院呼應，自然貫通。園內(nèi)有花卉魚池，假山盆景、石幾石凳，保留有“西遞”二字的古石刻。最值得細看的是中園大門兩側(cè)各嵌有一個石雕漏窗，左為松石圖，右為竹梅圖，構(gòu)圖清新，雕刻精湛，為西遞石雕極品，徽州三雕中的絕世之作。

大夫第建于清康熙三十年，為胡文照祖居，大門上首嵌砌磚雕“大夫第”三字。庭院四合二樓結(jié)構(gòu)，高大軒敞，展顯著一個家族的顯赫。在臨街的一面，大夫第主人利用正屋旁側(cè)隙地建有一座臨街閣樓，俗稱“小姐繡樓”，飛檐翹角，建筑別致，玲瓏典雅。樓額木刻分別為清進士祝世祿手書“山市”，取“山花若市”之意，和清代本邑書法家汪恩道隸書“桃花源里人家”，其中“源”字書寫時，有意移一點于“廠”頭上，益顯整體美；尤其是“人”字，活脫脫像一位傾軀伸臂迎接小姐彩球的后生。樓下的小門戶比正屋墻體縮進一大步，與主人自書石刻門額“作退一步想”相映照，耐人尋味，真是“進也風流，退也瀟灑”。

廳堂：終生平靜

徜徉西遞，一座座古宅都有著高大封閉的墻體，卻很少見向外開窗，院內(nèi)是如何采光呢？進入院內(nèi)，只見中間設置天井，陽光由長方形天井射入，一縷縷如同織機上的五彩經(jīng)線。下雨時，屋頂?shù)乃鲄R聚于天井，再從下水道排出，真是“四水歸流，肥水不流外人田”。

細看西遞村落各家的廳堂，各具特色卻又有一脈相承的文化氣息。進入廳中，高懸的大都是中堂畫，內(nèi)容以山水、花鳥，或福、祿、壽三星居多。特別讓人難忘的是桃李園后廳清代黃元治手書歐陽公《醉翁亭記》，鑲在異常精美的木質(zhì)屏風里，隨著歲月的磨礪，已有些破損了。除了字畫，廳堂里的擺設也耐人尋味。畫軸兩邊，一般垂掛的是紅底金字或藍底金字，內(nèi)容以勵志為主，其中不乏名家法書，像是在講述著主人的追求、向往與人生感悟。瑞玉庭的一副對聯(lián)“傳家禮教惇三物，華國文章六本經(jīng)”，就出自清著名書法家、兩廣總督畢秋帆之手，此聯(lián)從治家講到治國，氣度不凡。更有意思的是，廳堂上還掛著一副“錯字聯(lián)”，把“快樂每從辛苦得”的“辛”字多寫了一橫，“便宜多自吃虧來”的“虧”多加一點，意在告訴子孫多付辛苦，多有收獲，常吃小虧，于人有益?？粗@些微微泛黃的字畫，仿佛能聞到濃郁的傳統(tǒng)文化氣息，耳邊，隱約能聽到磨墨的吱吱聲……

廳堂的畫軸下，一般都擺放著條案。條案的長短與照壁長度是一樣的，并不是很寬，用材卻很講究，大都采用名貴木材加工而成，色澤厚重。通常上邊正中擺放著座鐘，諧音“鐘聲”，鐘的兩側(cè)為瓷質(zhì)帽筒。帽筒上擺放著瓜皮小帽，說明男主人在家，可進來小酌暢談。帽筒左邊通常有古瓷瓶，右邊是精致的木雕底座鏡，合在一起，有“東瓶西鏡”之說。這樣擺設，其實是很有內(nèi)涵的，鐘聲瓶鏡取的就是諧音“終生平靜”，體現(xiàn)了當時主人對生活的一種希望。沒有爭斗，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勾心斗角，無災無禍，這不正是人們的最高愿望嗎？

祠堂：敬愛孝道

西遞為胡姓聚居地，胡氏始祖為唐昭宗李曄之子，因避亂逃匿民間，改為胡姓后繁衍生息，形成聚居村落，故西遞自古文風昌盛。始建于明萬歷二十八年的胡氏宗祠敬愛堂傲立在村中央，是一座跨度30米，面積達1800多平米的磚木結(jié)構(gòu)建筑，碩大規(guī)整的梁木給人氣勢恢宏之感。這里既是議商族事之室，又兼作族人舉辦婚宴喜事之用，其名取族人敬老愛幼、兄弟互敬互愛之意。

徽州人十分看重祭祀祖先的儀式。步入中門為祭祀大廳，廳分上、下庭，左右分設兩廡，下庭兩根6米高的黟縣青石柱與上庭兩根粗壯的白果木柱相映襯，承托著規(guī)整的梁架，雄偉壯觀。舉首環(huán)顧，對聯(lián)楹柱，梁檁音懸掛著“天恩重沐”“上國琳瑯”“四世承恩”“盛朝英俊”等多塊金字古匾，似向游人宣示胡氏宗族當年的榮耀。上庭正面木板壁上懸掛著祖宗的畫像，上懸匾額“百代蒸嘗”，意思是要世世代代不忘祖先的恩典。下面正中是一把太師椅，當是族長之位。兩邊縱列兩排羅漢椅、案，為族中年長和有聲望之人議事或祭祀時所坐。廳前還有一大幾案，用于祭祀時放置祭品。上庭之后為樓式建筑的供奉廳，供奉列祖宗神位。

敬愛堂上庭對面的門樓橫梁上方，懸掛著一塊3 米見方的大牌匾，上方一個筆力遒勁、功夫深厚的大“孝”字。據(jù)說，此字系南宋大家朱熹所書。這是一幅融書、畫為一體的藝術珍品，字的上半部，從右側(cè)看酷似一躬身仰首作揖的孝順后生，而從左側(cè)看卻活現(xiàn)一只尖嘴猴子，其寓意為“孝為人，不孝則為畜生”。此字在似與不似之間，達到了書畫的高度統(tǒng)一，真是一幅活脫脫的詩情畫意書法圖，寫來猶如神助。

漫步在西遞的深深小巷，從容與平和的氣息如清風蕩漾。那些風雨交加、煙波浩淼的歷史，如今，已經(jīng)在西遞的巷間里弄和天井廳堂回響成了寂靜。蜿蜒幽靜的巷子、斑駁滄桑的墻體、高挑個性的重檐飛角、精致完美的雕刻、垂掛于廳堂的處世理家警句格言……千百年的歷史文化像一位技藝高超的雕刻大師，在無聲中將歲月拓鐫在西遞的每一個角落，直到永久。

（責編：孫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