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雕塑家

如果特拉法爾加廣場（Trafalgar Square）上那些莊重的英雄紀(jì)念碑可以開口講話，它們或許會讓騎在搖擺木馬上的“孩子”安靜下來。

這些英國戰(zhàn)爭中的“英雄”所看到的，是一座名為《無力的結(jié)構(gòu)，編號101》（Powerless Structure，F(xiàn)ig101）的城市雕塑作品，將會在廣場的第四個基座上一直展示到今年夏天。作品描繪了一個正在無憂無慮玩耍的孩子，赤裸上身，穿著吊帶褲，肆意揮動著手臂。這座重達(dá)3噸的青銅像，與身旁的喬治四世騎馬雕像形成鮮明對比，對于習(xí)慣修建紀(jì)念碑來懷念英雄的英國傳統(tǒng)來說，著實是一種諷刺。

“我們想呈現(xiàn)的是，還有別的東西值得慶祝?！庇⒏駹枴さ吕袢兀↖ngar Dragset）坐在他柏林的工作室里說道。他的長期合作伙伴邁克·艾墨格林（Micheal Elmgreen）則更加直言不諱：“倫敦市長辦公室的人友好地提醒我們，不要把它描述為一件反戰(zhàn)題材作品，但它確實就是?！?/p>

在過去的20年里，51歲的丹麥人艾墨格林和43歲的挪威人德拉格塞特向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管會引起怎樣的爭議。他們所創(chuàng)作的“反抗藝術(shù)”通常隨意且無理，探究當(dāng)今現(xiàn)狀，并找出問題的所在。

在作品《馬爾法的普拉達(dá)》（Prada Marfa）中，他們戲謔式地模仿了奢侈品牌的排他性——將一家普拉達(dá)精品店的復(fù)制品放在了德克薩斯州的大沙漠之中，店面里塞滿了手提包和鞋子，但就是沒有裝門。去年秋天，他們在路易·威登倫敦旗艦店里裝了一張巨大的床，一只不吉利的禿鷹蹲在其中一個床柱上。這件作品名為《一個夜晚等待著我們》（One Night Awaits Us All），暗示了無論是富有的顧客還是普通店員，都將面臨同樣的命運?！懊看挝覀冎谱饕患髌?，都是一個關(guān)于‘如果這樣將會發(fā)生什么’的問題?！卑窳纸忉尩?。

而接下來的整個2013年，他和德拉格塞特都會經(jīng)常向慕尼黑提出這個問題，仿佛他們是這座城市的榮譽管理者一樣。當(dāng)?shù)卣鲑Y150萬美元，聘請他們籌劃一個名為“一個叫公共場合的空間”的項目，希望借此抹去富有的巴伐利亞市的陳腐形象，將游客從時髦的首都柏林吸引回來。這一項目將會持續(xù)到9月，包含有12件國際大師制作的藝術(shù)品，探討這座城市如何塑造著自己的身份認(rèn)同?！澳侥岷诘恼畽C構(gòu)運行得太出色，以至于官員們自己都感覺無聊，想要我們把他們‘抹黑’一下。”德拉格塞特說道。

這一“抹黑”行動包括基爾斯滕·派羅斯的作品《柏林泥坑》，一件可以持續(xù)一個月將柏林的雨水回流到慕尼黑大街上的裝置；還有馬拉西亞籍藝術(shù)家韓沖的《德累斯頓制造》，一個暴露了臀部的巨大佛陀，斜臥在慕尼黑的維克托阿靈廣場上。艾墨格林和德拉格賽特也會貢獻(xiàn)出兩件作品，其中一件曾在荷蘭鹿特丹展出，表演者每小時都會從玻璃柜子里取出一支不銹鋼擴音器，然后喊道：“說對不起永遠(yuǎn)都不晚?！?/p>

“這不僅是提醒路過的人向自己的母親和女友表示歉意，同時還提供了一種宣泄渠道?！卑窳纸榻B說。表演將會在奧狄安斯廣場（Odeonsplatz）舉行，希特勒曾在那里發(fā)表過最臭名昭著的幾次演說。

10月，兩位搭檔將在倫敦的維多利亞與艾爾伯特博物館再次獻(xiàn)技。為了創(chuàng)作名為《明天》的作品，他們將會把五間房子改造成一間虛擬的建筑師之家，里面囤積著家具，包括來自路易·威登的床以及從他們自己的收藏中挑選出的作品。一份書面?zhèn)鲉螌v述一個建筑師壯志未酬的故事，令整個空間成為其挫敗感的隱喻。

“在艾墨格林和德拉格賽特的作品里，人們是不請自來的游客。”這場展覽的負(fù)責(zé)人路易斯·夏倫說道，“他們用各種物品編排出了極其龐大的敘事，而表現(xiàn)的卻是最平凡的事物?！?/p>

兩位藝術(shù)家自己的故事在哥本哈根一家名為“黃昏過后”的酒吧里開始，當(dāng)年他們初次相識是在1995年。兩人一起回家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彼此恰巧住在同一棟公寓樓。由詩人變?yōu)樗囆g(shù)家的艾墨格林，向剛從戲劇學(xué)校畢業(yè)的德拉格賽特介紹哥本哈根的藝術(shù)氛圍。

兩人的祖國令他們各自幻想破滅，因為兩個國家都為單一文化而且不接受局外人，于是他們在1997年搬到了沒有拘束的柏林。德拉格賽特從小生長在一個和睦家庭，他后來扮演了艾墨格林父親的角色。盡管艾墨格林年齡較大，但卻從16歲離家出走后，再也沒有再見過父母?！拔也蛔鹬貦?quán)威，但是我需要一個親近的人。”艾墨格林說道，“我的狀態(tài)不是很穩(wěn)定?！?/p>

在一件早期的雕刻作品中，他們在丹麥的路易斯安那當(dāng)代藝術(shù)博物館里安裝了一個跳水板的基座。跳水板從窗戶伸出，朝向大海，象征著博物館應(yīng)該同外部的真實世界更緊密相連。接下來是龐大的作品《掘倒畫廊》（Dug Down Gallery），位于冰島的雷克雅未克戶外的一塊地里，將一個藝術(shù)畫廊的純白色內(nèi)部想象為地面上一個巨大的洞。之后，他們用一整天的時間表演了一個名為《大逃亡》（The Great Escape）的作品，讓工人們將杜塞爾多夫藝術(shù)博物館里的所有藏品全部打包，以此模仿藝術(shù)世界的傲慢與自負(fù)。隨后他們推著這些包裹圍著大樓轉(zhuǎn)圈，最后在每件藏品的原址將它們重新擺好。

兩人在全球的知名度越來越高，傭金也穩(wěn)步增加，證明了他們專業(yè)化合作的成功。不過在兩人認(rèn)識10年以后，關(guān)系卻開始變得疏遠(yuǎn)。兩人緊張的關(guān)系催生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作品：《僅僅錯了一小步》作為倫敦泰特現(xiàn)代美術(shù)館展覽的一部分，其中包含了一只在窗臺上吱吱叫并痛苦扭動的高仿真電子麻雀，麻雀被擺放在了玻璃后面，寓意沒有人可以向它提供幫助。

艾墨格林現(xiàn)在居住在倫敦，每年都會到柏林拜訪德拉格塞特很多次。他們在那里有個工作室，之前是一座抽水站，有5層樓高，天花板距離地板42英尺。兩人在工作上相互合作但不妥協(xié)，他們的作品由6名全職員工協(xié)助完成，每名員工獨自負(fù)責(zé)一個項目，從頭到尾的全部工作都一手包辦。

雖然兩人都沒有住在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但他們都對這一地區(qū)的福利體系評價頗高。一些即將問世的作品表達(dá)了他們的共同信念：社會應(yīng)該照顧貧困人民和弱勢群體。今年秋天，他們將在奧斯陸一條新的豪華商業(yè)街揭幕一座永久雕像，雕像外面包裹著90英尺的破舊青銅煙囪和不銹鋼環(huán)，好像一堆巨大而毫無使用價值的挪威硬幣。這座雕像名為《改變》，用來提醒人們金錢以外的價值。

有一次他們的作品出現(xiàn)在公共場合，甚至把他們自己也嚇了一跳?！督輳健酚梢惠v汽車和一輛搬運車組成，它們從伊曼紐爾二世拱廊的地面破土而出，十分逼真，這里成為了人們的拍照勝地。熱衷時尚的人們依然不斷地趕往《馬爾法的普拉達(dá)》朝圣，留下自己的首飾或鞋子，并且在作品前跳舞，拍成視頻，甚至歌手碧昂斯都這樣做過。

除了作品所促成的愉悅互動外，這兩位藝術(shù)家的藝術(shù)感染力還來自于對熟知事物的重新定義上。正如杜尚（Duchamp）在《蒙娜麗莎》上畫了個小胡子，他們并不忌諱用現(xiàn)存的物品來表明觀點。去年6月，他們在埃爾西諾爾的一個碼頭揭幕了作品《Han》——對于丹麥最惹人喜愛的小美人魚塑像的重新詮釋?！癏an”在丹麥語里是“他”的意思，作品描繪了一個被假定為小美人魚的男子，赤裸著在巖石上擺出一副懶散姿勢。民眾的批評聲音巨大，但藝術(shù)家們認(rèn)為這件作品表現(xiàn)了一般民眾的真實狀態(tài)，而不像傳統(tǒng)的雕塑那樣，看起來像注射了興奮劑。

兩人慣用的“不敬”手法非但沒有影響，反而抬升了他們的名氣。去年，丹麥女王授予他們“?？怂关悹柂勍?，這是丹麥最為著名的榮譽之一。由于感染風(fēng)寒而錯過了典禮的艾墨格林，將他的銅質(zhì)獎?wù)屡c襪子放在同一個抽屜。他打算把獎?wù)氯刍笞龀梢患囆g(shù)品，用在2014年丹麥國家美術(shù)館的展覽中?！暗玫姜?wù)率且患芎玫氖?，因為你可以用它做些東西。”艾墨格林說道，“這樣是有些無禮，但是無禮并不一定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