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厄鬼風(fēng)渡
行船走馬三分命。自投身馬幫那天起,土生土長的東北漢子杜五就把腦袋拴上了褲腰,明知前面是鬼門關(guān)也得闖。闖過去,賺的不光是票子,還有信譽;闖不過去,大不了一死,二十年后投胎托生還吃這碗飯。仗著這股子不要命的拼勁,杜五硬是在雙蛇山一帶打出了響當(dāng)當(dāng)?shù)亩偶規(guī)兔?。不過,這年深冬,杜五栽了,栽在了心狠手辣、全然不講道義的山匪“海東青”手里。轉(zhuǎn)眼半月過去,舊傷未愈的杜五再次站在了冷風(fēng)如刀、積雪沒膝的雙蛇山下。
繼續(xù)前行,拐過山口就是雙蛇山中地況最為復(fù)雜的鬼風(fēng)渡。鬼風(fēng)渡,奪命路,鬼魂到此也會哭。早些年,盤踞此地的匪首還是“笑彌勒”?!靶浝铡焙投盼宥嗌儆行┧浇?,每次借路都通暢無阻。但在半年前,素?zé)o名號的“海東青”帶領(lǐng)幾十個亡命徒橫空殺出,夜襲雙蛇山,從此強占了“笑彌勒”的老巢。占山為寇,多為圖財,上次,杜五便備足禮金登山拜訪,想和“海東青”拉拉關(guān)系。孰料,收下禮金,“海東青”陰測測一笑,翻臉冷哼:馬幫照搶人照殺,一個不留!
再到此地,杜五臉色凝重,眼望著白雪皚皚的山頂正自出神,掌管馮家?guī)偷鸟T老大走到身邊,期期艾艾:“杜三指,咱們就剩這幾個兄弟了,還是走大青口吧?!?/p>
杜五的右手缺失了小拇指和無名指,因而在道上得了個綽號“杜三指”。他深知,馮老大說的是實情。半月前與“海東青”一通打殺,杜家?guī)驮獨獯髠?,僅有幾個兄弟僥幸逃過死劫,卻也傷的傷殘的殘,兄弟死難,理應(yīng)厚葬,可為了賠償貨主的損失,杜家?guī)鸵烟涂占业?,最終連幾口像樣的棺槨都買不起。就在焦頭爛額之際,又一票生意找上了門。貨主自稱姓金,名滿倉,是個生意人。金老板開的價奇高,要求同樣不低:10日內(nèi),必須將貨送到數(shù)百里外的腰甸縣城。這批貨非同小可,杜五本不打算接手,可想到兄弟們至今仍停尸冰冷石窟,無錢安葬,便咬牙接了單。民間走鏢,有兩種方式,一是私家?guī)停瞧椿飵?。杜家?guī)鸵焉?,只能?lián)手馮老大的馮家?guī)鸵煌核?。送貨到家,五五分成。眼下行至雙蛇山,若想平安無事,最穩(wěn)妥的辦法便是繞開鬼風(fēng)渡,取道大青口。而這么走,至少要多出五六天腳程,很難如期抵達(dá)腰甸。
“馮老大,馬幫最看重的是信用——”
“講信用也得分時候。腦袋要是沒了,信用有屁用?”馮老大的嘴巴比茅坑還臭,不罵人不開口。馮老大回頭瞥一眼,又故意提高了嗓門:“再說,咱們是賤命,不值幾個錢??伤鳇c啥事,讓海東青那王八蛋給禍害了,你擔(dān)待得起嗎?!”
“閉上你的烏鴉嘴!”杜五打斷馮老大,看向馬幫中唯一的一個女人。
女人叫茉莉,是貨主的表妹,人長得白嫩嬌柔,臉蛋兒也不錯,只是身子骨太單薄,風(fēng)大了都能吹倒。交貨那天,她執(zhí)意要跟隨馬幫回腰甸看望父親。勸說無果,貨主只得多付了點錢,托付杜五多加關(guān)照。這一路,茉莉倒也乖巧,不聲不語像極了啞巴,幾乎沒多說過一個字。
稍加思忖,杜五走上前,問:“茉莉小姐,你敢不敢走鬼風(fēng)渡?”
茉莉定定地看著杜五,說:“我離開父親已有4年了,我只想早點見到他?!?/p>
聽得出,茉莉不想繞遠(yuǎn)。鬼風(fēng)渡窩的是人,不是奪命瘟神,索魂厲鬼,況且上次交手,“海東青”也死傷慘重,未必這么快就重整旗鼓。借著夜色的掩護來個硬闖,并非毫無勝算。打定主意,杜五命馬幫就地休整,午夜闖山。但讓他做夢都沒料到,只是一閉眼的工夫,他手下的兄弟跑了,馮老大也跑了,還捎帶腳偷走了全部四箱貨。更要命的是,隨著喊殺聲起,“海東青"帶著五六個悍匪沖下了山!
“兄弟們,快抄家伙——”
喊聲未落,杜五頓時叫苦不迭。放眼四望,黯淡的月光下,偌大的雪地上只剩下了他和弱不禁風(fēng)的茉莉,外加那匹追隨他多年的老馬白蹄烏!
避難孤松嶺
深山雪夜,殺機重重,想活命,唯有豁出命!
眼見悍匪愈逼愈近,杜五左手緊握馬刀,右手拽起茉莉,撒腿就跑。尚未奔iW1uWthdqCnabpxN81ylOhPBltni9RFtCCG0YWXp/Jk=出幾步遠(yuǎn),已嚇得花容變色的茉莉倉促收住腳,拼力掙扎:“杜三指,站住啊。你想死啊?”
“不。我暫時還想活著。”杜五沉聲回道。他的右手雖僅有三根手指,卻跟鐵鉤般有力,死死攥著茉莉的手腕不放。恰恰此時,一個山匪縱身撲來,舉刀就劈。杜五將茉莉往身后一帶,緊接著飛起一腳,狠狠踢中了山匪的褲襠。趁他倒地哀嚎的當(dāng)兒,杜五又逼退兩個家伙,拖著茉莉快步?jīng)_向鬼風(fēng)渡。
絕地求生,這招棋顯然大出“海東青”的意料。在他看來,置身險境,勢單力薄,杜五本應(yīng)該往相對安全的大青口逃,而不是舍命硬闖鬼風(fēng)渡。
“跳山虎,快,快攔住他——”
晚了,杜五如困獸出籠,硬生生殺出一條路,奔進了鬼風(fēng)渡。白蹄烏也踢翻攔路山匪,緊跟而來。只要通過這個勝似老虎嘴般的兇險隘口,便是極為平緩的山坡,憑杜五的腳力,想追上他絕非易事。
“老伙計,去孤松嶺等我。謝了?!痹谕掀疖岳蛩蜕像R背的同時,杜五用力一拍白蹄烏的屁股。白蹄烏撒開四蹄,一陣風(fēng)似的跑遠(yuǎn)。沒了累贅,杜五稍稍放了心,揮起馬刀從山道旁砍了幾根雜樹枝,邊后退邊清除留在厚厚積雪上的腳印。不消片刻,人已消失在雙蛇山的茫茫夜色中。天色放亮,滿身掛滿雪屑的杜五出現(xiàn)在了孤松嶺的半山腰。
孤松嶺是雙蛇山的一個山頭,嶺如其名,光禿禿的荒嶺之上只長著一棵千年古松。此前,杜五經(jīng)常從這兒走,后來和雙蛇山匪首“笑彌勒”有了交情,也便不再繞遠(yuǎn)。
舉目遠(yuǎn)望,沒瞅到茉莉和白蹄烏,杜五不由心頭一“咯噔”:昨夜,貨丟了,人要再丟了,我這杜家?guī)涂删驼鏆Я恕2?,不會的,白蹄烏極通人性。跟了我那么多年從未出過差錯。它藏起身不露面,定是覺察到了危險。念及此,杜五深吸口氣打了個響亮的唿哨。
哨聲乍起,杜五瞅得真真切切,數(shù)十米遠(yuǎn)處的一個雪包動了動,一綹黑發(fā)探了出來。
是茉莉。杜五飛奔過去,三下兩下拖出了茉莉:“茉莉小姐,你沒事吧?白蹄烏呢?”
“白蹄烏它,它跑了?!避岳蚨堵錆M身的白雪,心有余悸地說,白蹄烏馱著她剛跑到這兒,幾個山匪又打著火把追來。她慌得要命,不慎摔下馬背崴了腳。白蹄烏揚起蹄子一通刨,很快將她埋進了雪窠。至于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明擺著,白蹄烏藏好茉莉。隨即調(diào)頭引開了山匪,它既聰明又老到,應(yīng)該不會出事。心下想著,杜五從腰間解下酒囊,說:“喝口酒暖和暖和,等白蹄烏回來,咱們就上路?!?/p>
“上路?那我表哥的貨呢?”茉莉急問。
那批貨,馬幫中只有杜五查驗過,是短槍彈藥。時下,關(guān)東軍正全力清剿藏身山林的抗聯(lián)戰(zhàn)士,一旦走漏消息被查獲,即便有九條命都不夠斃。若非走投無路,杜五絕不會接這個足以致命的“燙手山芋”。
“你說話啊,那批貨怎么辦?你就這樣帶你的馬幫啊?”茉莉又氣又急,連聲質(zhì)問。
杜五緊盯著她的眼睛,沉默不語。人,馬,貨,三者俱在才配叫馬幫。關(guān)鍵時候,人可以死,馬可以亡,但貨萬不可丟。貨在,信用就在,名號永遠(yuǎn)不倒。
“杜三指,你看我干啥?你必須給我個說法!”
見茉莉漲紅著臉不依不饒,杜五笑了,一字一頓地回道:“茉莉小姐,你要的貨,我押的貨都還在。走吧。”
“你,你什么意思?”茉莉站著沒動,滿眼狐疑。杜五再沒回答,一把抓住茉莉的胳膊開跑。茉莉直被拖得跌跌撞撞,差點摔倒,張口正要罵,余光里卻瞥見了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糟糕,“海東青”的手下陰魂不散,又循跡殺至!
指斷義難棄
身處滴水成冰的寒冬雪原,還帶著個女子,想逃脫追殺變得萬分困難。因為不管跑到哪兒,都會留下該死的足印。
踉踉蹌蹌奔逃到暮色降臨,總算擺脫危險有了歇歇氣的空暇,白蹄烏也追了上來,可四下觀望,茉莉禁不住吃驚地叫出了聲——常年走馬的杜五居然轉(zhuǎn)了山迷了路,又跑上了孤松嶺!
冒著零下40多度的嚴(yán)寒,驟然卷起的風(fēng)冷得就像無數(shù)根鋼針扎進骨髓,茉莉緊貼著馬身子大聲問:“杜三指,你在搞什么鬼名堂?你不是想凍死我吧?”
是夠冷的,就連白蹄烏也渾身打顫,快要支持不住了。杜五探手摸向腰間,想取酒囊,可摸了一圈也沒找到。
疲于奔命,不知何時,酒囊跑丟了。奇寒襲身,常識告訴杜五,除非發(fā)生奇跡,不然,他們倆熬不到天亮就會凍成冰棍!悶頭琢磨半晌,杜五突然走向茉莉。
茉莉大驚,倉皇躲閃:“你,你想干什么?”
“茉莉小姐,我說過,你是我押的貨,我必須保證你活著?!倍盼宀活欆岳虻耐妻叽?,張開雙臂將她抱進了懷里。
“杜三指,你渾蛋,快放開我!”
茉莉尚未出閣,除了父親還沒被第二個男人如此抱過?;艁y之中,她張口咬向杜五的脖頸。杜五腦袋一歪,又用下巴緊緊控制住了茉莉。雙手被抱住,嘴巴也派不上用場,茉莉只能用力跺腳。誰料,只聽“咕咚”一聲悶響,竟一腳踩出個黑黢黢的深坑,兩個人抱在一起重重跌下!
“你,你——”
“想活命,請閉嘴,我杜三指雖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干下三濫的事。”杜五強行將茉莉壓在身下,邊說邊脫下狼皮短襖裹住了茉莉。
面對面,臉貼臉,茉莉先是一怔,呼吸隨之變得急促起來。不過,那不是孤男寡女貼身相擁的耳熱心跳,而是仇人相見時的仇恨與激憤:“杜三指,我就是死也不要你憐憫。你滾開,滾??!”
杜五的身子顫動了一下,卻沒讓開:“你不會死。至少在我死之前,你不會有事,茉莉小姐,我知道你非常恨我,恨不得我遭天打五雷轟。對吧?”
“你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茉莉停止了掙扎,可目光里依舊充盈著濃濃恨意。杜五說,當(dāng)他決意要走這一趟時,就預(yù)感到此行兇多吉少,很可能會搭上性命,有去無回。昨夜,白蹄烏馱茉莉離開后,他貓進雪堆,逮住個入伙雙蛇山?jīng)]多久的雛兒。
刀架脖子,那雛兒嚇破了膽,哆哆嗦嗦地說“海東青”這次打劫杜家?guī)停孟衽c一個戴著瓜皮帽的中年商人有關(guān)。那個商人的長相,頗有點像……
“像誰?”茉莉顫聲問。
“像我的貨主,你的表哥金滿倉?!倍盼逍πΓ跉獾癸@得很輕松,“我猜得沒錯吧?”
茉莉沒有回答,反問:“既然你有預(yù)感,為何還要接?”
從茉莉的話里,杜五完全能斷定:金滿倉買通“海東青”,誓要讓杜家?guī)蛷氐讖臇|北馬幫隊伍中消失。當(dāng)然,他也心知肚明,這一天早晚都會到來——杜家?guī)统蹶J江湖時,在道上混得風(fēng)生水起的當(dāng)算周振海,也就是茉莉的父親。4年前的一天,周家馬幫在雙蛇山遭到“笑彌勒”的伏擊,雙方殺紅了眼,直打得天昏地暗。拼到最后,周家馬幫全軍覆沒,周振海也中彈身亡。這檔子血案發(fā)生兩個月后,杜五才得知真相:周振海走的貨是抗聯(lián)急需的槍支和藥品,而暗中給“笑彌勒”通風(fēng)報信的,卻是他杜家?guī)椭袃蓚€有著過命交情的兄弟?!靶浝铡辈蝗比耸?,只缺彈藥,送上嘴的肥肉豈能讓它溜掉?于是痛下殺手奪了貨。山林走馬,揚名立萬,靠的是勇氣和信用,而非卑鄙伎倆,小人手段。非常敬重周振海的杜五當(dāng)場找來那兩個兄弟,二話不說便剁掉了自己兩根手指:指斷義絕,幫規(guī)伺候!雖說將那兩個兄弟打成廢人,可周家馬幫毀的不光是多年基業(yè),還有二十多條人命!不得不承認(rèn),杜五做的的確仁義到家——雖執(zhí)行了幫規(guī),可為了保住那兩個廢人兄弟的命,免遭周家后人的追殺,他忍辱擔(dān)起了罵名。
回想著陳年往事,杜五說:“我之所以接這趟貨,用意只有一個。兄弟一場,我不能讓他們走得那么凄慘。茉莉小姐,我杜五活到三十歲,從沒求過人??磥恚裉斓闷苹乩??!?/p>
茉莉問:“你……想說什么?”
“我會讓你活下去。你……你現(xiàn)在就騎上白蹄烏,趕往腰甸。過往的恩恩怨怨全算在我身上,求你領(lǐng)了余款再回趟杜家?guī)停o我的那些兄弟筑個墳。行嗎?”
“行個屁!”不等茉莉答話,忽聽坑外響起了一陣得意歹笑,“杜三指,你的死鬼兄弟正等你呢,你也該上路了。哈哈——”
悲歌兄弟情
聽動靜,當(dāng)是雙蛇山的匪首“海東青”!
杜五強撐著探出坑,搖搖晃晃站起。茉莉也扔了狼皮短襖爬起身,一眼就看到了戴著瓜皮帽的表哥金滿倉。
“表哥,你可來了——”
“站??!”杜五快速出手,將急欲跑去的茉莉拖了回來。茉莉使勁一撞,杜五站立不穩(wěn),差點又跌回深坑。盡管如此,杜五仍沒松手,咬牙說道:“‘海東青’是浪人。金滿倉和他們在一起,也不是啥好鳥!”
什么?“海東青”是日本浪人?茉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zhàn),一臉的將信將疑。
前后兩次過招,“海東青” 刀法詭異,招招陰邪,杜五曾與不少江湖刀客打過交道,基本能斷定他的路數(shù)。金滿倉一聽,哈哈大笑道破了玄機:“茉莉,他猜的一點不差,大當(dāng)家‘海東青’真是日本人。實話說吧,他消滅‘笑彌勒’,占據(jù)雙蛇山,為的是掐斷抗聯(lián)與外界的所有聯(lián)系,進而餓死他們,困死他們。所以,這一帶時常搞小動作的馬幫,什么杜家?guī)汀ⅠT家?guī)?、齊家?guī)停嫉孟?,一個不留!”
茉莉想明白了:她的表哥金滿倉在東洋留過幾年學(xué),早變了心性忘了老祖宗,死心塌地做起了漢奸。他籌集這批硬貨,托杜五限期送往腰甸,意在逼他走鬼風(fēng)渡。就算杜五僥幸逃脫,還有她這顆棋子可用。
“茉莉,你不是一直想親手殺了杜五,為父親和周家馬幫的兄弟們報仇嗎?機會來了,動手吧!”
“金滿倉,你滾。馬幫之間的恩怨終歸是我們中國人的事,用不著這幫外國狗插手!”
罵聲出口,一道白光“嗖”地射向茉莉。
是惡匪“海東青”發(fā)出的飛鏢。危急關(guān)頭,躲無可躲,杜五急跨半步擋在茉莉身前,硬生生挨了一擊!
“杜三指,你,你怎么樣了?”大驚之中,茉莉抱住了搖搖欲倒的杜五。杜五又一次笑了,附在茉莉的耳邊說:“如果我死了,是‘海東青’殺了我,和你無關(guān)。茉莉,我的請求,你還沒答應(yīng)呢?!?/p>
杜五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越來越微弱,茉莉頓覺眼窩一熱,淚水撲簌簌而下:“我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杜三指,對不起,是我太沖動,是我害了你——”
沒有人知道,當(dāng)倆人跌進深坑、杜五壓上茉莉的身子時,茉莉羞憤難耐,掏出貼身短匕刺進了杜五的肚腹。雪野深寒,身受重創(chuàng),情知死神即將降臨,為償兄弟欠下的血債,杜五暗暗發(fā)誓,即便流干了身體里的血也要抱著茉莉。
血是熱的,那就讓茉莉以血取暖,爭取活下去!
瞅到倆人緊緊相擁,一個哭一個笑,“海東青”鼻孔里躥出一股白氣,一揮彎刀沖立在身邊的小嘍■下了命令:“奶奶的,死到臨頭還卿卿我我。上,給我殺了他們,統(tǒng)統(tǒng)殺掉!”
許是念及家族情分,金滿倉緊忙央求:“別,別!茉莉好歹是我妹妹,求你高抬貴手,留她一命吧。”
“滾開,這兒我說了算——”
“哈哈,好不要臉的狗東西。”驀地,身后傳來了粗獷的大笑聲與叫罵聲:“這兒是東北,是老子的家鄉(xiāng)。老子都不敢說了算,你個外來的狗東西又憑啥說了算?”
不罵人不開口,來人正是馮家?guī)偷鸟T老大!
那日在鬼風(fēng)渡前,他“偷”走貨,其實是和杜五事先設(shè)下的計:杜五負(fù)責(zé)引開“海東青”,他則負(fù)責(zé)押貨迅速闖過雙蛇山。平素,馮老大生性耿直,豪爽仗義,但這個人一根筋,認(rèn)準(zhǔn)的理兒八頭牛都拉不回。就像此刻,明知單槍匹馬救不了杜五,可他還是來了。
兄弟之情,義薄云天,腦袋落地不過碗大的一個疤,死又何懼?馮老大張開大巴掌猛力一拍馱著貨的頭騾屁股,頭騾悠哉游哉地奔著“海東青”和嘍■去了。
騾架上,裝的是金滿倉委托的貨,是彈藥!
嘍■們登時嚇得六神無主,撒丫子就跑。金滿倉卻屁顛屁顛迎上,涎臉媚笑:“都別怕,別怕,全是假的。嘿嘿,走馬幫的人都是傻瓜,好糊弄,我哪能讓他們運真家伙?”
眾嘍■懸著的一顆心又放了回來,試圖制止頭騾。不料,騾架上的貨轟然爆炸!
轟響震天,火光映夜。令人震驚的是,被熏得如黑炭一般的馮老大踏過金滿倉的尸首,側(cè)側(cè)歪歪撲向“海東青”?!昂|青”面孔猙獰,惡狠狠砍斷馮老大的手臂,轉(zhuǎn)身欲跑。尚未邁出步子,面前又多了個人——滿身是血的杜五。“海東青”獸性大發(fā),彎刀一挺,“噗”地沒入了杜五的胸口。數(shù)米遠(yuǎn)處,茉莉看得一清二楚,馮老大也撲了上去,和杜五一起死死抱住了“海東青”!
“馮老大,對不住了,連累你了——”
“你說的是啥屁話?咱們生是好兄弟,死也是好兄弟。結(jié)伴走黃泉,路上不孤單。哈哈,走了大半輩子馬幫,這回也殺了個東洋狗,我馮老大沒白活!”
“茉莉,快趴下。白蹄烏,拜托你照看好茉莉姑娘——”
大喊聲中,孤松嶺上又發(fā)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在昏過去前,茉莉恍惚看見馮老大的腰里,纏滿了觸目驚心的炸藥……
義馬白蹄烏
天色蒙蒙亮,茉莉醒了。她強忍著撕心裂肺的疼痛想站起。卻碰到了一道“屋頂”。
那不是屋頂,是白蹄烏的肚皮!
使出全身的力氣一爬出深坑,茉莉便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完全能夠想見,她被震暈后,遍體鱗傷的白蹄烏將她拖進深坑,然后臥伏在坑口,為她當(dāng)起了擋風(fēng)避寒的“特殊屋頂”!
“白蹄烏,白蹄烏,你醒醒啊。杜三指,馮老大,你們都醒醒啊,對不起,我對不住你們——”
茫茫雪原,靜寂無聲。杜三指死了,馮老大死了,白蹄烏也跟著老伙計走了。也許,杜五早有預(yù)感,孤松嶺會成為他的死地。不然,他閉著眼睛也不會“迷路”,也不會說那句話:你要的貨,我押的貨都還在——腳下的這個救命深坑,正確的說法應(yīng)該叫墓穴,是茉莉挖的。父親周振海不幸身亡后,茉莉把他和周家馬幫的兄弟安葬在了那棵千年古松下,只是沒有立碑。她始終在等,等親手殺了杜五再立碑,并讓杜五面向古松,永生永世都跪在這個坑里。
短短兩日,九死一生,茉莉改變了主意。她要去找人,在父親的墳?zāi)古栽偻谝粋€寬大的墓坑,好生安葬杜五、馮老大和白蹄烏。因為,他們和父親一樣,都是頂天立地、重情重義的血性漢子。
至于這個坑,那就埋“海東青”和金滿倉吧。他們奸詐歹毒,連一匹馬都不如,只配匍匐在熱血男兒的腳下……
〔本刊責(zé)任編輯 柳婷婷〕
〔原載《上海故事》201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