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

王朔

如果你認為相親是老土的丟人的，你就錯了，相親要比其他一切找對象的手段安全得多；如果你認為相親的人都是沒人要的，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我！一個“玉樹臨蔥風(fēng)流涕淌”的絕種好男人，根本不屑于在什么酒吧里或公交車上死氣白賴地去搭訕，我可以很負責(zé)任地告訴你：“相親絕對是最有效率、最經(jīng)濟的找對象的方式?！弊罱?jīng)濟這一點很重要哦！因為在一個還沒有確定關(guān)系的女人身上花錢是僅次于用手機發(fā)短信支持超女的愚蠢行為！相親甚至連一頓飯錢都不用掏！

這天又有相親活動，介紹人拿來了對方的照片。照片對我來說是必需的！你以為我會傻到冒著不看照片的巨大風(fēng)險去盲目相親嗎？我是一個有原則的男人，我相親的標準一向很高：“必須、一定、絕對要能從照片上判斷出對方是女性！”這次照片上的是個美女！真的是美女！眼睛很大！古龍說過：“眼睛大的女人不會丑！”你可以侮辱我的智商，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審美觀。這次相親的對象可以算是個美女！

一見面我不禁大喜過望，此女子不僅面容姣好，身材也非常勁爆。不過我也有些憂郁：因為對方是美女，我對她的感情經(jīng)歷保持謹慎樂觀態(tài)度。嘿！你千萬別把我當做一個齷齪的人！我憂郁的是：我會不會顯得太稚嫩！雖然我不是個謙虛的人，但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我懂，尤其是女人！古龍說過：“當你覺得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對付一個女人的時候，你倒霉的時候就快來了！”我不想倒霉，尤其是在美女的手上倒霉！

我保持著慣有的表情：下半部臉保持笑容，嘴稍微咧大點，這樣會讓人覺得我很親切；上半部臉保持深沉，尤其是眼神要深邃，這樣會讓人覺得我很有深度。人們通常把這種表情稱之為“傻笑”。古龍說過：“當你不能確定你是不是比一個女人聰明的時候，你最好的辦法就是裝傻?！蔽乙恢倍际沁@樣干的，而且干得不錯！

相親的方式一般是簡單而老套的，在介紹人的帶領(lǐng)下，吃飯。一般在對方條件尚可的情況下，我對吃飯沒什么興趣，我的興趣是溝通、溝通再溝通，我要通過溝通來了解對方大概的底細，這樣才能做到有的放矢、游刃有余。通過一番交談后我很疑慮，非常疑慮：對方并不像我開始目測的那樣滄桑，甚至有些懵懂無知。最讓我受不了的是，她的吃相讓我這個不修邊幅、放蕩不羈、風(fēng)一樣的男人汗顏！我不是個只想占便宜的淺薄的人，我必須對自己負責(zé)任！

我找了個機會把介紹人拉了出來，在多次威脅后他終于吐露了實情。原來這個美女腦子有點問題，但只是個很小很小的問題，醫(yī)學(xué)上稱之為“自我認知障礙?！迸e個簡單的例子：有的人長得不咋樣卻偏偏認為自己是芙蓉仙子下凡，而有的人長得很漂亮卻偏偏認為自己很丑。很顯然這位美女屬于后者。聽完后我長舒了一口氣，安心了很多：這確實是小問題，很小很小的問題！

吃完飯后，介紹人就該滾蛋了，接下來是兩個人深入溝通的時間。這天我不知怎么昏了頭付了飯錢，原來我一般是中途溜走的，如果相親的對象可以的話，就拽著一起溜。我們一邊逛街一邊聊著，我順勢握住了她的手，她沒有掙脫，她的手很軟很溫暖。雖然她不怎么聰明，但是古龍說過：“女人不是拿來聰明的！”我覺得她越來越可愛了，心中竟涌起了一陣莫名的溫馨感。

路過一家電影院時，她提出要看電影，我猶豫了一下：票價很高，剛才的飯錢已經(jīng)……但我還是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我向來不愿拒絕美女的要求，而且我還考慮到電影院里很黑。電影還沒開始，我們在大廳里轉(zhuǎn)著，她停在了賣小吃的柜臺前，眼神癡迷地看著一盤精致的三角蛋糕。我看了一下標價，8元一塊！汗水開始在我腦門上滲出，因為我買完票兜里的錢所剩無幾！但我一向是很有風(fēng)度的人，一向都是！而且我想她剛才吃得不少，現(xiàn)在頂多吃一兩塊。

于是我很深情地對她說：“想吃就吃吧！”她毫不掩飾她的欣喜之情，伸手就抄起了一塊，而且用很動人的聲音對我說：“你也來一塊？”我很堅定地搖了搖頭：“不！絕不！”她很快解決了一塊，接著是第二塊，然后是第三塊……我的心有一種被撕裂的感覺，我把手伸進了褲兜偷偷地數(shù)剩余的鈔票，越數(shù)越感到絕望！當她拿起第五塊的時候，我無法再克制自己了：“放下！”

我喊得很大聲，可能由于太過使勁，我的身體也在微微抖動。大廳里所有的人都圍攏了過來，我已經(jīng)顧不了那么多了：“放下！放下！”我拉著她的手把那塊寶貴的蛋糕放回了盤里，她的臉頓時紅了，比豬血還紅！

我懶得理她，氣哼哼地把手伸向營業(yè)員說：“給你錢！”

營業(yè)員接過錢，不緊不慢地說：“還差8元。”

“4塊32元！哪兒差了？”我的聲音里已經(jīng)有了哭腔！

營業(yè)員慢慢地伸出手指，非常堅定地指著剛放下去的那一塊蛋糕說道：“這塊也吃過了！”

我傻了，那塊蛋糕確實少了一點點角，就一點點！但我顧不了了，吼道：“哪兒少了？哪兒少了？明明是完整的！”

旁邊的人群也開始騷動起來，一伙人堅持說少了，一伙人堅持說沒少，還有一伙人保留意見。電影已經(jīng)開場了，但似乎沒有人愿意離開。

營業(yè)員的手一直沒放下，眼神看起來很堅決，我絕望了！掏出所有的零錢，還好，剛好夠！我把錢甩給他，抓起那塊蛋糕遞到一直保持沉默的美女面前，吼道：“吃??！你不是喜歡吃嗎？吃啊！你覺得這好吃嗎？有意思嗎？”

美女直直地看著我不吭聲，看得我心里發(fā)毛，我還以為她會被嚇哭呢！我不禁怔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旁邊有人在起哄：“她不吃我吃！”

熱血再次涌上腦門，我很慷慨地說：“你不吃我吃！”說完就往嘴里塞。

這時候美女笑了，很輕蔑地說道：“沒錢就別出來相親！”說完輕飄飄地走了！

人群一下子散了，只留下我一個人呆站在那里，嘴里含著半塊蛋糕。

我納悶的是：“女人不管是不是對自己存在認知障礙，反正對錢都有很高的認知度！”這句話不知道古龍有沒有說過？

半晌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許是唯一可以挽回一點什么的事情。

我大聲呼號著朝門口奔去，聲音在電影院大堂里引起極震撼的回響。

“我——要——退——票——”

（漠 漠摘自新浪網(wǎng)作者的博客，喻 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