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拜）子隊長

我當年插隊落戶的生產(chǎn)隊隊長姓曹。他因小時患小兒麻痹落下后遺癥，走路一拐一瘸的，隊上男女老少當面尊稱他曹四爺，背地里卻叫他曹子。我們剛來時叫他曹隊長，時間長了，背地里也叫他“子隊長”

說起這個“（足+拜）子隊長”，真是既可愛又可恨?？蓯鄣氖?，他對我們從生活到勞動都挺關(guān)心、挺照顧的；可恨的是，他經(jīng)常在他當公社干部的哥哥面前告我們的刁狀。

“（足+拜）子隊長”沒有文化，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起，卻穩(wěn)坐隊長這個位置一直到死。一是因為他在隊上的輩份較高；二是與他哥哥的身份有關(guān)；第三是必須承認，他當這個隊長還是有點水平的。

當?shù)剞r(nóng)民有出早工的習(xí)慣。那時農(nóng)村沒有電，更沒有廣播?！埃ㄗ?拜）子隊長”每天早晨天不亮，就站在全隊最高的山坡上，高喊一聲：“干啦！”大家就扛起農(nóng)具出工了。一年四季，不管刮風(fēng)下雨，天天不誤。別看他身體瘦弱，可聲音相當洪亮。他那一聲喊，不僅全隊能聽見，周圍鄰隊社員都能聽見，大家戲稱他是一只會打鳴的“雄雞公”。

平常干活，隊長對我們知青很是照顧，盡量給我們派輕活，評工分時卻給較高的工分。社員不服，他仍然堅持不變。在生活上，我們一是貪圖灑脫，二是無計劃，經(jīng)常吃了上頓無下頓，就跑到他家去蹭飯吃，但從未聽到他抱怨過。要知道，那時的糧食是非常金貴的喲！因此，我們知青從心里對“（足+拜）子隊長”很感激。

隊長妻子是一位善良的農(nóng)村婦女。她與隊長結(jié)婚多年，夫妻恩愛，但遺憾的是沒有生育。在農(nóng)村，這難免是大家飯后茶余的話題。

記得是下鄉(xiāng)第二年夏天的一個深夜，急促的敲門聲把我們從夢中驚醒。開門一看，是隊長的妻子，月光下，只見她一臉驚恐。我們馬上意識到：她家出事了。

她急促地對我們說：“快、快、快、快救命呀！”

我們一邊安慰她，一邊朝她家跑去。到她家后，只見隊長在床上不停地翻滾，嘴里也不停地叫痛，滿身大汗已將衣服濕透。站在一旁的大隊赤腳醫(yī)生，一臉為難地對我們說：“你們趕快送縣醫(yī)院吧，再拖下去會有生命危險！”

我們忙找來一把涼椅，扎了個簡易擔(dān)架，抬起隊長就出發(fā)。出門前叮囑隊長妻子，明天趕快把錢送到醫(yī)院來。從生產(chǎn)隊到縣城有近40公里路程，沿著公路走太繞，耽誤時間，我們就決定走小路。好在下鄉(xiāng)一年多，對這一帶已經(jīng)很熟悉，借著月光和手電，我們輪流抬著隊長，一路跌跌撞撞地朝縣城奔去。等我們疲憊不堪地將隊長抬到縣醫(yī)院，天已經(jīng)亮了。

因走得倉促，大家身上都沒帶錢，醫(yī)院不愿意接收，我們就跑去找醫(yī)院革委會。一番好說歹說，院革委會主任怕鬧出人命，終于同意先救人，后交錢。醫(yī)生檢查確診是疝氣，必須立即做手術(shù)，否則有生命危險。此時，隊長妻子還沒來，我們就在手術(shù)通知單上簽了字。

隊長被推進手術(shù)室，我們松了一口氣，才感到又累又餓，但身無分文，只好呆在醫(yī)院，一邊等隊長妻子送錢來，一邊靜候隊長手術(shù)。

下午一點過，隊長的手術(shù)做完，被送進病房。三點左右，隊長妻子才和一個社員趕到醫(yī)院。我們帶她去補辦了住院手續(xù)，又向她要了點錢，才出去吃飯。吃完飯回來，隊長還處在沉睡狀態(tài)，隊長妻子不停地對我們說感謝的話。出門準備回生產(chǎn)隊，想到那么遠的山路，大家腦殼都大了。當時沒有客車，即使有我們也無錢坐，只有硬著頭皮往回走。

半個月后，隊長病愈出院。打這以后，隊長對我們更好了，我們到他家蹭飯也更習(xí)以為常，就像沙土里的蘿卜——只要他一喊，我們就去。

隨著隊長身體的康復(fù)，隊長妻子的身體也有了變化，不久就傳出她“有喜了”的說法。大家都明白，這與隊長的手術(shù)有關(guān)。但社員們卻有意編出另一種說法。他們背著隊長跟我們開玩笑，說：“隊長結(jié)婚這么多年，一直沒反應(yīng)，你們一來就出‘成果’了。你們快交代，是誰的功勞？”

雖然是開玩笑，但事關(guān)隊長的面子和我們的聲譽，我們立刻用十分強硬的態(tài)度，把這類玩笑制止住了。在我即將離開農(nóng)村回城時，隊長妻子生下了一個女孩。

1985年9月，我出差去了當時下鄉(xiāng)的縣城，辦完公事后，順路回到當年插隊的地方看了看。

沿著熟悉的鄉(xiāng)間小道，我邊走邊看，尋找著當年青春的足跡。我來到當年居住的小院，見幾位婦女在院壩閑聊，其中就有隊長妻子。她們看見我，十分驚奇，一邊讓座，一邊與我敘家常。我也一一詢問隊上的人和事。

當我問到隊長時，隊長妻子哽咽著說：“他已走了幾年了?！?/p>

我聽了心里十分難過，請求她帶我到隊長的墳上去祭拜一下。到了墳前，我默默地點了三支香煙，鞠了三個躬，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

40多年過去了，“（足+拜）子隊長”這個普通農(nóng)民的形象一直印在我腦海里，愿他的在天之靈安息。

（作者系1969年下鄉(xiāng)到四川省資中縣永安公社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