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母團隊：深藍色的夢

葉飆

2012年9月25日，中國第一艘航空母艦“遼寧艦”入列。在向遼寧艦艦長授旗那一刻，我們甚至難以確認該向誰表達謝意：

從陳紹寬、劉華清，到羅陽、生產艦用特種鋼板的鞍鋼工人……八十年前、四十年前、近十年內，有名的、無名的，總之，這將會是一份超乎想象的大名單。

一個世紀的歷程

中華民國政府海軍署署長陳紹寬是第一個做航母夢的人。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有英國海軍作戰(zhàn)的經歷，讓陳紹寬在1928年向國民政府呈文，要求擴充海軍，花2000萬元造一艘航母。1929年1月，提議被否決，他與第一艦隊司令陳季良雙雙憤然辭職。

安撫陳紹寬時，蔣介石曾允諾要建包括3艘航母在內的60萬噸艦艇，陳此后亦多次提出具體設想，一度要求建20艘航母。然而，戰(zhàn)時中國從未為他的設想提供可能的土壤，深藍色的夢在大規(guī)模內戰(zhàn)中煙消云散。

重拾殘夢已是新中國成立以后。海軍原裝備技術部部長鄭明回憶說，1970年5月，中央正式下達了發(fā)展航母的指示，時任海軍造船工業(yè)科研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的劉華清成為論證的組織者。

航母工程一度從“紙上談兵”進入了實際操作。在當年5月底舉行的論證工作座談會上，各研究院分領了任務；不久后，中央軍委正式批準成立研制隊伍，要造3萬噸級的護航航母。

1971年的“9·13事件”，導致正緩步啟動的航母工程中斷。這個深藍色的夢卻從此駐留在包括劉華清在內的中國海軍人心中。

1982年，劉華清被任命為海軍司令員后，再次做起航母夢。1991年，蘇聯(lián)解體，為夢想打開了新路徑。在劉華清等人的安排下，中方多次考察前蘇聯(lián)第三代航母瓦良格號。然而，高層綜合多方面考慮，決定放棄航母項目，夢想再度擱淺。

突然，港商徐增平出現，在公開拍賣中決定買下瓦良格號，當他的資金出現問題時，巨艦轉入國家手中，為夢想的實現埋下伏筆。

從烏克蘭尼古拉耶夫船廠到中國大連，這條路“瓦良格”走了整整2年。

之后，又是一個3年，2005年4月26日，瓦良格號被拖入大連造船廠船塢，夢想這時才望見了曙光。

觀念先到前線

如果說陳紹寬的夢隕緣于形勢，航母工程在新中國歷史上的蹉跎則更多緣于觀念?！斑|寧艦”的最終入列，首先要歸功于為推動觀念前行做出貢獻的人們。

海軍原裝備技術部辦公室主任于國棟告訴記者，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國務院、軍方高層一部分人對海軍建設主張“小炮艇萬歲”。連驅逐艦項目都曾在2000人大會上被批為“全軍好高騖遠典型”，航母項目更是遙不可及。

當時還有一種聲音認為，航母是帝國主義侵略武器，中國不需要。中國艦船研究院714所教授級研究員于瀛出示了一本小冊子，他和同事1970年為劉華清趕制了這本冊子，以便向領導匯報。冊子封面標題為那個時代的觀念做了注腳：“美帝蘇修航空母艦圖冊?！?/p>

通過于瀛和同事的匯報，劉華清第一次詳細了解了航母的價值，成了此后推動觀念前行的領軍人物。

劉華清的長女劉超英表示，父親1974年參與西沙海戰(zhàn)，實踐堅定了他的想法，因此他才會在1975年惡劣的環(huán)境下執(zhí)意上書鄧小平，要求調整當時出臺的《海軍艦艇十年發(fā)展規(guī)劃》，提出“有必要盡早著手研制航母”。

現在看起來，劉華清的意識不可謂不超前，他認為，在大力發(fā)展海外貿易后，掩護海洋交通、保護海洋資源的任務必將繁重，航母對中國必不可少。

到了上世紀80年代，劉華清先后擔任解放軍副總參謀長、海軍司令員、軍委副主席，更是直接到了推動觀念的“前線”。

1985年，他正式提出海軍戰(zhàn)略，把“近岸防御”改為“近海防御”。一位不具名的海軍人士評論說，“這是中國近代海軍自1866年以來海洋防務觀念的里程碑，也是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個軍種戰(zhàn)略。一字之差，就引起了整個海軍思想觀念、裝備建設、站場建設、人才儲備的一系列變化?！?/p>

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上世紀80年代，劉華清還通過強調費效比來說服那些認為航母投資過高的反對者。劉超英認為，盡管父親1997年退了下來，但他在任上推行的戰(zhàn)略思想已產生了很大影響，航母成了眾望所歸。

無名英雄

觀念前行的一個背景，是時勢變遷，蘇聯(lián)解體不僅為中國帶來了瓦良格號這個機會，中國的陸上威脅也就此解除；隨著貿易發(fā)展，劉華清早在1970年代預告的形勢成為現實，對航母的需要日益迫切，實現卻絕非一日之功。

知情人士透露，真正決定改造瓦良格號，是在2004年，隨即碰到了鋼材上的問題。有海軍專家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建造工程需要特種鋼材，“有可能剛開始主要是攻克這個技術難關”?！吨袊侥浮芬粫嘎?，從2004年起，寶鋼、鞍鋼等企業(yè)陸續(xù)突破了特種鋼材的制造工藝，才為航母建造提供了可能。

改造航母帶來的挑戰(zhàn)遠不止于此。航母的功能和作用，決定了其制造的復雜性，讓瓦良格號真正成為“遼寧艦”，涉及武器系統(tǒng)、動力系統(tǒng)、高端材料、信息系統(tǒng)等多方面技術合力，所有為之付出心血的人顯然將組成一支規(guī)模龐大的“航母團隊”。

對于中國第一艘航母，官方很少透露改造過程的相關信息，這使得實際包括在“航母團隊”里無數奉獻智慧與汗水的男人與女人至今潛居幕后。

唯一走到臺前的是沈飛集團董事長羅陽，直到2012年11月18日登上“遼寧艦”、開始執(zhí)行殲-15起降飛行訓練任務時，航母成功的關鍵之一、艦載機實踐才進入最終沖刺?！度嗣袢請蟆沸稳菡f，“巨大的壓力像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了羅陽”。

隨后的八天七夜里，羅陽一直在緊張的情緒下關注殲-15試飛的各方面細節(jié)，2012年11月24日，當首批艦載機全部完成起降飛行訓練時，他給妻子打了最后一個電話，“我的任務完成了，我很欣慰”，自己卻帶著這份欣慰在次日猝然離世。

如果不是這個命運的玩笑，羅陽或許也將和眾多同仁一起，隱身幕后?；仡欁穳舭倌?，包括陳紹寬、劉華清在內，無數為航母出海默默鋪墊的人已進入歷史。

正因為這些腳踏實地、不斷求索的人，鄭明總結說，“中國航母不是夢想。是什么？是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