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靜
郭沫若歷史劇促進了中國話劇創(chuàng)作的繁榮、發(fā)展,其貢獻毋庸置疑。郭沫若歷史劇創(chuàng)作始于1920年,《棠棣之花》為其發(fā)端之作,40年代連續(xù)寫了《屈原》、《虎符》等多部歷史劇,史劇創(chuàng)作理論趨于成熟,50年代繼續(xù)發(fā)展并臻于完善。郭沫若的戲劇理論成就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四個方面:史劇和歷史、史劇和現(xiàn)實、史劇的形象塑造、悲劇成就等。下面就這些方面進行淺述。
“歷史劇寫的是歷史題材,它取決于歷史生活,又經過藝術加工形成的‘劇’”。①歷史劇不等于歷史,它不是對歷史的一種簡單復制。那么該如何明確史劇與歷史二者之間的關系?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說:“詩人的職責不在于描述已發(fā)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發(fā)生的事?!雹谒欠浅V匾曀囆g自由的,而不是對歷史生活的照搬照抄。這表明歷史劇是藝術,不是歷史科學著作,但忽略了史劇和歷史的關系是既區(qū)別又聯(lián)系的,而不是二元對立關系。
恩格斯在1895年5月18日致迪南拉斐爾的信里表示:“我是從美學觀點和歷史觀點,以非常高的、即最高的標準衡量您的作品的,而且我必須這樣做才能提出一些反對意見?!雹鄱鞲袼沟挠^點體現(xiàn)了歷史和藝術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郭沫若曾說過:“歷史研究是‘實事求是’,史劇創(chuàng)作是‘失事求似’。史學家是發(fā)掘歷史的精神,史劇家是發(fā)展歷史的精神?!雹芄羰琴澇啥鞲袼沟挠^點的。郭沫若在他的一些史劇中表現(xiàn)了“失事求似”的原則。史劇《蔡文姬》中,郭沫若對歷史人物曹操進行了新的評價,他認為:“曹操對于我們民族和文化的發(fā)展,確實是有過貢獻的人。在封建時代,他是一位了不起的歷史人物。但以前我們受到宋以來的正統(tǒng)觀念的束縛,對于他的評價是太不公平了?!雹菟淖冞^去曹操“奸臣”形象,把曹操刻畫為一個開明、納諫、具有平民風度并有成就、比較得人心的政治家和軍事家。在《武則天》里,他樹立了一個賞罰分明、用人唯賢、治國有方、“不愛身而愛百姓”的杰出女政治家的藝術形象,與歷史上的無論從政治舉措還是從男女關系方面都遭到詆毀的武則天大不相同,既合劇情的發(fā)展,又無損于人物的性格。郭沫若很注意歷史劇和歷史的聯(lián)系,借一段史料或者史事來表示一個主題和一個年代,而不是用寫歷史劇來研究歷史,或者單純的考古。
郭沫若認為,“沒有時代精神的作品是沒有偉大性的”。⑥歷史劇作家要用心感受時代的變動,為現(xiàn)實服務。郭沫若主張歷史劇“借古鑒今”、“古為今用”的創(chuàng)作原則。他說“寫歷史劇并不是寫歷史”,⑦而是“借古抒懷以鑒今”,⑧這是郭沫若處理史劇和現(xiàn)實關系的原則。
郭沫若用歷史的題材來寫劇本,不是為了發(fā)思古之感情,他的一切文學活動都同現(xiàn)實的政治斗爭聯(lián)系在一起。在五幕歷史劇《棠棣之花》中,以主張集合反對分裂為主題,是針對蔣介石消極抗戰(zhàn)、積極反共,在國統(tǒng)區(qū)實行專制獨裁而寫的,《高漸離》中含暗射的用意,存心用秦始皇來暗射蔣介石,代表作《屈原》更是這位詩人兼劇作家用心血鍛造的一把最犀利劍,劈開了比鐵還要堅固的黑暗統(tǒng)治。取材于古代題材,所要表達的思想主題卻是反映當今現(xiàn)實生活,或為作者所生存的那個時代的思想而作的。郭沫若強調,歷史劇能夠對現(xiàn)實產生作用,就必須把握歷史劇本身特點,把古人寫得很真實,與古代沒太大差異,在歷史和現(xiàn)實的某種聯(lián)系中去進行創(chuàng)作,萬不可混淆時代,搞得亂七八糟。
郭沫若曾用史劇和現(xiàn)實的關系闡述道:“寫歷史劇可用詩經的賦、比、興來代表。準確的歷史劇是賦的體裁,用古代的歷史來反映今天的事實是比的體裁,并不完全根據(jù)事實,而是我們在對某一段歷史的事跡或某一歷史的人物,感到可喜可愛而加以同情,便隨興之所至而寫成的戲劇,就是興?!雹峁舻臍v史劇在許多地方都是借助于影射、比附來進行?!度齻€叛逆的女性》中,揭露的正是殘酷的封建制度和對腐朽的封建文化的批判。《屈原》全劇結局未取屈原自沉,而改為投向漢北,給人以堅持斗爭直至勝利的希望。劇中人衛(wèi)士甲說:“我們楚國需要你,我們中國也需要你?!雹崤c其說在呼喚歷史上的屈原,不如說是抗?jié)h大后方人民對堅持作戰(zhàn)的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革命武裝的呼喚。
郭沫若史劇中的重要人物形象,無一例外地賦予了劇中人物以詩人的靈魂、詩的感情,具有濃郁的詩的色彩,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 郭沫若歷史劇中主人公屈原、嬋娟、蔡文姬等,本身就是詩人,在中國詩歌史上占有很高的地位。在《屈原》中,衛(wèi)士和嬋娟不是詩人,但是作者卻賦予了他們詩的情懷,認為他們是:兩種詩的感情或兩種詩人性格的象征,嬋娟是象征著悠婉的懷舊的感情,衛(wèi)士是象征著激越的奮斗的感情。⑩郭沫若還賦予他們以詩的形象生命,比如,郭沫若化用《楚辭》中的某些優(yōu)美的詩句來寫嬋娟,作者運用了極具表現(xiàn)力的手段,把她從一個虛幻模糊的形象塑造成為一個實體。首先,從人物身份和人格的對照中去表現(xiàn)她的性格。作為一個侍女,嬋娟并不尊貴,但身份和人格常常不是成正比的,她拒絕進宮服侍南后,藐視和嘲弄公子子蘭,痛斥幫閑文人宋玉等,她是高貴的、高尚的。衛(wèi)士這個形象,他在《屈原》中不占重要地位。前四幕,這個人并沒有什么戲劇動作和戲劇語言,只有到了第五幕,人物性格才得到集中的刻畫。衛(wèi)士是一個宮廷衛(wèi)士,但他并不是為虎作倀的鷹犬,實際上是保護屈原和嬋娟的衛(wèi)士。危急時刻,他挺身而出,對嬋娟說:“我要搭救你,請你一點也不要躊躇,乘著這月黑的時候,你裝著打更的,我們一道出城去。我們去求三閭大夫?!毙l(wèi)士身上煥發(fā)出“激越的奮斗的感情”異彩。他激于義憤,殺死太卜鄭彥尹,放火燒廟,讓“這罪惡的神廟看看也就要和那罪惡的尸體一道消滅了”。他在劇烈的動蕩中沒有半點猶豫,他要毀滅這罪惡的世界。郭沫若歷史劇的人物形象都是詩的人物,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
郭沫若對史劇人物形象塑造的貢獻在于提出了“合理的發(fā)展”論。他指出:我主要的并不是想寫在某些時代有些什么人,而是想寫這樣的人在這樣的時代應該有怎樣合理的發(fā)展。(11)這是從“發(fā)展歷史的精神”的史劇創(chuàng)作原則出發(fā)的。這種發(fā)展是依托于想象,也是為彌補現(xiàn)成的歷史材料的不足,在新階段上創(chuàng)造藝術形象。劇作《屈原》中,以屈賦為基礎,“合理發(fā)展”出傲岸的屈大夫的詩的形象,以《南冠草》中蘊含的愛國主義精神為基石,“合理發(fā)展”出少年愛國將領的形象。這種想象不是肆意亂想,而是符合規(guī)定的歷史情景的。
郭沫若通過創(chuàng)作戲劇類型的悲劇,表現(xiàn)悲劇的審美特征。除《蔡文姬》、《武則天》外,郭沫若的歷史劇大多都是寫的悲劇。郭沫若寫歷史悲劇,既是借歷史去張揚現(xiàn)代生命,又是對民族悲劇精神的一種發(fā)揚,表現(xiàn)他對人類生命本質的一種追求。
郭沫若的前期劇作《三個叛逆的女性》中,以《聶嫈》為例子,她所處的那個社會,貧困的人走投無路,為溫飽問題苦苦掙扎在死亡線上,而那些具有權勢的人,卻整天吃飽后,閑來無事可做,到處作惡多端,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樣不公平的社會,其根本原因在于昏君暴政,奸臣當?shù)?,小人得志。而主人公聶嫈為了揭露陰謀,不惜犧牲了自己年輕的生命,表明一種悲劇精神,民族的悲劇精神,絕望的悲劇,給人以撼動,讓人憤然,在絕望中尋求希望的一種強有力的抗爭。同樣,其他兩位女性,《王昭君》、《卓文君》也是這樣,他們感人至深,就是由于他們所表現(xiàn)出的那種崇高的歷史悲壯性。
郭沫若后期的劇作 《屈原》,屈原是偉大的政治家、詩人,是作者理想的化身。無論在文學上,還是政治上,他都主張以“仁義”興國統(tǒng)一天下,主張統(tǒng)一,反對分裂,主張團結,反對戰(zhàn)爭。他一生憂國憂民,關注民生疾苦。他出身顯貴,能不為榮華所動,辛苦為民操勞,深得人民的愛戴。劇作中,屈原和老百姓緊密相連的魚水情,他是多么受人敬愛的志士仁人,最終卻慘淡收場,前后對比,讓人更覺悲劇的崇高感,悲劇氛圍渲染到極點,這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歷史悲壯性,給人留下震撼和思考。
縱觀郭沫若的歷史劇,成果斐然,具有鮮明的藝術特色,其主張和經驗更是寶貴的財富,足資借鑒。他認為“劇作家的任務是在把握歷史的精神而不必為歷史的事實所束縛”,注意歷史劇創(chuàng)作的現(xiàn)實意義與社會效果,豪放、熱烈和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形成了他獨特的藝術風格。郭沫若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杰出貢獻,奠定了他歷史劇的偉大的歷史地位。
注釋
①⑥⑾ 吳功正.沫若史劇論[M].重慶出版社,1987:11.
② 亞里士多德.詩學·第九章 [A]//西方文論選·上卷[C].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64-65.
③ 恩格斯.致斐迪南·迪薩爾[A]//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9卷[C].人民出版社,1973:586.
④ 郭沫若.歷史·史劇·現(xiàn)實 [A]//沫若文集·第13卷[C].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16.
⑤ 郭沫若.桌子的跳舞[A]//文藝論集續(xù)集[C].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50.
⑦ 郭沫若.我怎樣寫《棠棣之花》[M].
⑧題畫記[M].
⑨ 悼念·回憶·學習[A]//新文學史料·第2輯[C].
⑩ 郭沫若.屈原[M].
[1]四川省郭沫若研究學會.郭沫若學刊[J].
[2]郭沫若作品經典[M].中國華僑出版社,2004.
[3]卜慶華.郭沫若評傳[M].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
[4]吳功正.沫若史劇論[M].重慶出版社,1987.
[5]郭沫若.鳳凰涅槃[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