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差總按兩遍鈴

王石平 劉釗

1927年的美國，發(fā)生了一起轟動全國的謀殺案，31歲的金發(fā)美女露絲與情人用吊畫線殺死了丈夫。這是一箭雙雕的謀殺，為了情欲，也為了騙保，露絲瞞著丈夫替他買了意外險。媒體就像今天我們炒作李XX案、薛XX案一樣，性愛與謀殺，是小報永遠的賣點，只因為直指人性的弱點。報紙刊登了露絲坐電椅的巨大照片，想想那天的發(fā)行量吧！

詹姆斯·凱恩與海明威一樣，曾做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戰(zhàn)地記者，那時還沒有海事電話，更不用說互聯(lián)網(wǎng)，記者回傳稿件是到郵局發(fā)電報。跟現(xiàn)在的90后說起電報，他們的表情是目瞪口呆：神馬？

發(fā)電報是一個字一個字收費，價格不菲。本老人家當初從大學往返陜西，令家人接站，電報內(nèi)容不會超過五個字：X日XX次。爹娘心領神會，待本年輕的腦袋伸出窗外，哥哥早已在站臺，比特工還厲害。

發(fā)電報最考驗書寫功底，因為貴，必須字字珠璣，像竹簡，像紙張發(fā)明前的中國文字。《左傳》文字極度概況、精煉，有張力。電腦一出現(xiàn)，文字已經(jīng)水得不能再水了，網(wǎng)絡寫手一夜寫上幾萬字一年寫出幾百萬字，連自己都很少有耐心看上一遍。

扯得有點遠了。詹姆斯·凱恩和那一代在戰(zhàn)場上歷練過的海明威們一樣，寫作風格以文字極為簡練而傳世。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他回國做了報紙編輯，之后是大名鼎鼎的《紐約客》執(zhí)行總編、好萊塢編劇。轉(zhuǎn)眼到了1929—1933年的大蕭條，他40歲了，該掏出點兒硬貨了，幾年前轟動一時的殺夫案在他的大腦袋里醞釀得差不多了。他寫了一本必將改變他一生的小說《郵差總按兩遍鈴》。

這部小說成為美國出版史上第一部超級暢銷書。之后他又創(chuàng)作了《雙重賠償》，以及我們上期介紹過的《幻世浮生》。

《郵差總按兩遍鈴》四次被改編成電影，都成為電影史上的經(jīng)典。最受歡迎的是杰克·尼克爾森（中國人熟知他主演的《沉默的羔羊》、《飛越瘋?cè)嗽骸罚┑?981年版。惡棍也有年輕時，那時的尼克爾森還青著呢。

故事十分簡單。流浪漢來到加州的一個小加油站飯館，遇到年輕漂亮的老板娘，決定留下來打工，倆人偷情，自然是干柴烈火，燒得他們實在難耐。丈夫肯定礙事了，他們決定：殺！

第一次謀殺失敗了，貓碰了保險絲，救了丈夫一命。尼克爾森把老板扛到醫(yī)院搶救，被救過來的人認賊作友，對他感恩不盡。

之后打算私奔，沒奔成。一對窮情人，想想以后的日子就泄了氣。老板又把尼克爾森叫回小飯店，簡直狗血得不行，就像前世真欠了丫的一條命。老板娘偷著給丈夫辦了意外險，受益人當然是自己。之后是第二次謀殺，車禍，這次女人終于得手。

他們經(jīng)歷警方的調(diào)查、保險公司的調(diào)查，一個非常給力的律師為了和死對頭地方檢察官對著干，與保險公司斡旋，幫他們贏了官司。這下好了，終于有錢了，美夢成真了。

殊不知愛情真正的敵人就在床上，在兩人之間，第三方永遠不可能成為真正的敵人，只是借口或托詞，而已。他們彼此開始懷疑，互不信任，互相攻擊，一切要爛掉的感情所浮現(xiàn)的斑痕都已呈現(xiàn)。最初的激情變了味道，就像放冷了的咖啡，總會出酸味。

又一次車禍，老板娘當場魂歸天外，尼克爾森也判了死刑。

看過電影的人始終不明白為啥叫《郵差總按兩遍鈴》。發(fā)生在1927年的那起謀殺案，露絲悄悄為丈夫辦了份意外傷害保險，意在殺死他之后還能得手一大筆錢，這件事當然不能告訴他本人。她與保險公司約定，送保單時，待郵差按第二次門鈴時她才出來。在小說里，老板娘給情夫?qū)戇^一張字條：“上帝就像郵差，他總是按二次門鈴，而你通常都在后院，總要等到第二次按鈴時才能聽見”。

這是一個作家在觀察世俗生活時不可能忽略掉的細節(jié)，無疑，成為詹姆斯·凱恩的神來之筆。并且在作家的筆下具有了一種象征意義：你做一件壞事，可能會被忽略或險勝一次，好吧，兩次，如果你的運氣足夠好。但是，上帝就像那個按門鈴的家伙，總會抓住你！這就是命運！而且讓你無法拒絕！

在這個故事里有兩次車禍、兩次謀殺、兩次審判、兩次死亡，甚至那個貓都出現(xiàn)過兩次。這個不斷重復的意象，不斷地讓觀者攥著一手心的汗，為那一對為了愛死去活來，活了又死的情人擔著心。小說對人性的刻畫極為豐滿，男人反反復復，女人糾纏不休，都因為過不了情欲那個關。

據(jù)說小說最初定名為《戶外燒烤》，出版人不喜歡這個名字，后來才有了傳奇一般的名字。上帝給那一對家伙送去了兩件東西，先是愛，然后是死亡。

最有意思的是關于愛，先是無法控制地愛，在殺掉老板的那個夜里，夜黑風高的曠野，他們瘋狂地做愛，因為終于實現(xiàn)了……可是，實現(xiàn)了什么呢？障礙物搬掉了，有錢了，可以過上快活的日子了。然而，就像男人說的：“愛要是與恐懼摻雜在一起，就不再是愛，而是恨了?！敝缶褪菦]完沒了的猜疑：“你能殺了他，或許也能殺了我吧！”噩夢一般的日子來臨了。

愛往往在有對手（明里或暗里）存在的狀態(tài)下，才會激發(fā)出對比、表現(xiàn)、取勝、獲得、占有等等的情緒，才會一半在冰山一半在火中，一旦毫無懸念，對手消失了（滾蛋或掛掉），除去極少的要和升了天的人爭高低的偏執(zhí)狂外，那股子勁兒也就戛然而止了。

這個故事的可愛之處還在于，那一對偷情的家伙一路上跌跌撞撞，手忙腳亂，并不如潘金蓮般心狠手毒，或老謀深算，顯示了普通人犯上作亂、犯奸坐科其實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所以看電影的時候就不知不覺地站錯了隊，就對這對混蛋產(chǎn)生了點兒同情。好在，那一對貨終于掛了。

如今，這部書及電影都已成為經(jīng)典。而名字也已成為家喻戶曉的隱喻。其實，更像是一種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