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朋超
請不要相信我的美麗/也不要相信我的愛情/在涂滿了油彩的面容之下/我有的是顆戲子的心/所以/請千萬不要/不要把我的悲哀當真/也別隨著我的表演心碎/親愛的朋友/今生今世/我只是個戲子/永遠在別人的故事里流著自己的淚
——席慕容
迄今為止,有關“戲子”的表達闡述,都無法超越席慕容這首《戲子》的經(jīng)典性。幾行言簡意賅的詩句,便勾勒出了戲子這一耐人尋味的經(jīng)典傳奇形象。席慕容的《戲子》說起來也是機緣巧合,由于工作關系,讓我有幸用相機記錄下了這群富有詩意生活的“戲子”。
稻盛和夫曾經(jīng)說過,工作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工作的本質在于磨練人的心智。萬物的存在皆在于生命顫抖的迂回中反復成長,我一直試圖用光影記錄下這種存在的證據(jù),工作的便利給了我很大的快樂和空間。2010年7月14日,我和同事正在進行為期一個月的油區(qū)治安秩序宣傳工作,忽然間不知道從哪個山峁間隱約傳來一陣陣金石之音,此時正好到了午飯的時間,這聲音讓大家好像看見了裊裊炊煙一般,立刻興奮了起來。聲音越來越清晰、直到能聽清混雜其中的嘈雜聲音,我們就這樣來到了橋鎮(zhèn)鄉(xiāng),距離縣城最遠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那天恰巧是逢集趕會,我們一行三人卸下一身的倦意,準備飽餐一頓,此刻,這聲音像是一個幽靈一樣蠱惑著我去接近她,我就尋著聲音來到了鎮(zhèn)子上的劇場,劇場不大,是個臨時搭建的露天舞臺,但是從帶著板凳、小孩和行囊的觀眾不難看出,這是一場久逢的盛宴。
小販的叫賣聲、小孩的哭叫聲、狗叫聲、戲迷的叫好聲……一切活的聲音都被這節(jié)奏有序的銅鑼鐘磐聲所掩蓋。我本能地拿起相機“咔嚓、咔嚓”,將各個景別掃蕩了一遍,天生的好奇驅使我想看看戲場幕后的神奇面目。我就試著進入后臺,由于天氣很熱,地上灑滿了水,加上搭建的篷布比較密閉,此處倒是比較陰涼。狹小的空間里擺滿了各色道具、戲服、胭脂水粉、平時的素衣、臉盆等物品,領頭的叼著一個煙袋,嘴角伴有凝固的白色唾沫,一邊催著、一邊罵著,振振有詞,現(xiàn)場調度緊張而有序,儼然一副火熱的創(chuàng)新之地,好像這種創(chuàng)造在第二秒就能投放市場產生效力一般。在大家忙亂有序的同時,有位戲子泰然自若地坐在道具箱子上給襁褓里的孩子喂奶吃,還不時地搖著孩子呢喃說話,近在咫尺的嘈雜,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母子。不知是化妝的緣故,還是恰到好處的戲服,還是我鐘情于古典式的婦女形象,這一幕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文學影視作品中塑造的女主角——天生麗質、憂郁、敏感、技藝超群、伴有曲折凄美故事的刻板印象,就是在此刻,我抓到了至今我最為喜歡的照片之一,就是她放下孩子舒展放松的一瞬間,每當我看到這幅照片時,總能讓我感到一絲發(fā)自心底的涼意和冷靜。按照劇目的時空安排,戲子們自然就有了各自的安排。后臺間有瞌睡打盹的、有輕聲細語吊嗓子的、有對著鏡子撅嘴涂脂抹粉的、有玩手機的、有用明顯不干凈的毛巾擦洗腋窩的、有上臺前急忙把外露衣飾往里塞的……一片繁忙炙熱的幕后舞臺,在這個夾雜有悶熱、汗腥味、胭脂水粉味和腳臭味的后臺我駐足了四十分鐘后,沖出后臺松了口氣。
一出后臺徑直撞見幾個畫有臉譜的武生漢子正借著沒戲的空檔坐在一輛廢棄的架子車上閑聊抽煙。我聽著他們的口音,順勢就掏煙湊近歇歇腳,他們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集中到搭在我身上的相機,開心地笑著問,“我們能上電視嗎?”就這樣我和他們閑聊了起來,竟然還有兩個說是我老鄉(xiāng),一說起老鄉(xiāng),話題自然親近投和多了。他好奇地問我咋會在這呀?多大了?干啥的?成家沒??;丶也唬康鹊纫幌盗泻唵味P切的問題,閑聊中我得知,這位紅臉武生姓張,由于自小愛哼哼念叨,跟著爺爺看了幾場大戲,回來后便唱出幾句有聲有色的戲文,蠻像一回事的,老人硬是說:“這小子,天生就是一塊戲子的料,好是好,只怕長大了討不著媳婦。”只要是十里八鄉(xiāng)唱戲,他哪怕是不吃不喝也硬是要跑上幾十里路去看一回,比跟小孩子玩“官打捉賊官”還起勁,最后他就慢慢地跟著來鄉(xiāng)里演唱的自樂班給人家跑龍?zhí)?,人?shù)不夠了也就頂著開始唱上了,鄉(xiāng)里的紅白喜事都能牽動著一個生命的變化,那一年老張11歲,現(xiàn)在已經(jīng)46歲了。隨著時代的變遷,一些新的文藝形式也走進鄉(xiāng)村,叫自樂班助興熱鬧的人家愈來愈少,家戶過事情都演變成叫現(xiàn)代歌舞團演出,結果唱戲的慢慢沒有市場了,這時老婆也開始抱怨了起來,索性,他在一次看戲的時候,就入了現(xiàn)在的這個劇團,一路走著,一路唱著,已經(jīng)13年了。“這些年也掙了一些錢,都寄給了上大學的兒子,我就是一個戲子,抽煙喝酒男人的事情,我樣樣不誤事,還養(yǎng)了個大學生兒子,我覺得我蠻爺們的,出來笑笑唱唱蠻開心的,省的老婆子整天嘮叨說我是個戲子。”老張開心地笑著給我發(fā)煙說道。
待我走出戲場的時候,已經(jīng)誤了飯點,同事打了好幾遍電話,估計是由于嘈雜聲沒有聽見。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饑腸轆轆的我,渾身上下有種閉關修煉后的干凈和輕松,背著沉重踏實的相機,急切地想象著影像中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