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山
跟小甜認(rèn)識,純屬偶然。
某雜志社搞了一次全國征文,恰好有篇舊作非常適合,她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投過去,居然得了一等獎。于是,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她受邀來到北方一座小城參加頒獎典禮。一百多人參加的會議,那么熱鬧,歡聲笑語,互相分發(fā)名片,互相拍照留影。她是個寡言的人,眾聲喧嘩時,她卻抱著胳膊,躲在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只是,突然感到一絲孤單,一絲莫名惆悵。
小甜就是在這時飄到她面前的。
真是飄過來的,像只花蝴蝶,很艷麗,很耀眼,聲音脆脆的,你是不是回廬呀?她很詫異,除了主辦方一位主編跟她聯(lián)系過,她確定這次從杭城出來沒有對任何一個朋友說過,居然,會有人認(rèn)識她?她說是的,我是,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她記得,自己的征文投稿用的是真名,那是個在寫作圈里陌生又毫無個性的名字,不像回廬這個筆名,時不時會出現(xiàn)在報紙雜志上。
我叫小甜,也是從杭城來的,我看過你的博客。小甜露出甜甜的笑容坐在她身邊,我叫你回廬姐姐吧,我看過你很多文章,寫得太好了。她不置可否地笑一笑,實(shí)在不習(xí)慣當(dāng)面聽到這樣的贊美話,或者說恭維話。
回廬姐姐,我這次得了三等獎,好高興啊。小甜邊說邊從雙肩包中拿出一面小鏡子,一支口紅,旁若無人地涂起來。她看一眼那支口紅,怦然心動!
玫紅色。是的,他很喜歡,而她卻不敢涂到唇上的顏色。
年輕真好!她暗嘆一聲。是五年前的事兒吧?在一次筆會上,她認(rèn)識了寫小說的他。那時他似乎也沒什么名氣,書倒是出了幾本。很普通的見面,波瀾不驚,互留電話。其實(shí),心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個保守矜持的女人,見面瞬間留下的震撼,硬生生壓在了心底。
她不敢貿(mào)然,她對自己缺乏信心。
回去后,她經(jīng)常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目光掠過眼角細(xì)細(xì)的皺紋,瞬時黯然嘆息。她時時刻刻地想著會議結(jié)束時他說的一句話:抽個時間來看我。當(dāng)時,她不知所措,心跳不已。事后她一遍遍地回味,越回味越覺得曖昧。什么意思呢?因?yàn)樗灿兴^的震撼?或者是他含蓄的表白?
她從來沒有如此細(xì)心地讀完一個人的所有小說。讀完他的最后一本書的最后一頁,她覺得一股異樣的東西彌漫了她的內(nèi)心。有時候,愛意的到來毫無征兆,一下子就來了。是的,她愛了??v然有千萬個不該,心底的聲音告訴她,是的,你到底還是愛了。愛了,就愛了!
一天,她悄然登上了去他所在城市的列車。夜幕掩飾了她的臉紅。
我在琴湖的第十七個涼亭。短短的一句話,從她的嘴里說出來時,居然驚心動魄!琴湖,位于他居住的城市中央,湖水清澈,琴音裊裊。他似乎一點(diǎn)都不吃驚,語氣沉著,我馬上就到。
二十分鐘后,他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還是那身休閑裝,隨意又精神。他們肩挨著肩,走在琴湖邊,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記不清是誰先拉的手,十指緊扣,她感到一陣暈眩。
回廬姐姐,該你上臺領(lǐng)獎啦。小甜推推她,她反應(yīng)過來,看到小甜那玫紅色的嘴唇,飽滿、醒目。
他們之間似乎不需要太多的語言,那一夜,他們用身體和目光明白地告訴了對方,當(dāng)秋天的第一縷陽光照在那張大床上時,他們正互相擁抱注視著。
揮手,告別,列車帶著她的思念和不舍,往回家的方向行駛。
以后,你是不是就跟這列火車?yán)p纏綿綿了?她問自己。
短信抵達(dá)的提示音驚醒了她,低頭,是一個知己女友發(fā)來的。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嘴唇在抖,睫毛在抖,握手機(jī)的手在抖。如果有細(xì)心人仔細(xì)端詳,會發(fā)現(xiàn)她的臉色,瞬時變化萬端。她呼吸急促,突然抬頭,拿目光搜索小甜。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人群的縫隙里,小甜在變換姿勢,跟各路名家合影。她的笑,有點(diǎn)兒尖利,像刀子。她定定地看她好一會兒,然后悄然走出會場,在手機(jī)刪除鍵上重重地按了一下。短信刪掉,眼淚卻涌出來。
這樣的消息怎么可能刪得掉呢?
剛剛在網(wǎng)上看到獲獎名單,恭喜你。另悄悄提醒你一下,獲三等獎的那個斯小甜,是一方的小情人,你要注意,別跟她什么話都說。
一方,就是他,如今頗有名氣的青年作家。
想起三年前的一幕,琴湖的第十七個涼亭下,他緊抓著她的手,低著頭,一直念叨著對不起。她看著他不知不覺掉下的淚,就知道什么都不用問,不需要問。那一晚,她錯過了返程列車,掏盡身上所有的錢,包一輛出租車連夜趕回自己的小屋。三年來,她再沒去過琴湖,沒坐過那趟列車。
回廬姐姐,咱們合個影吧?又一次遭遇那令人眩暈的玫紅色,一如三年前彌漫在琴湖第十七個涼亭周圍的憂傷的月光。她看著那一坨玫紅色,嘴角稍稍一動,好啊,既然相遇,那就是緣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