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碑

吳新華

沈財主出賣大宅房的消息，在古鎮(zhèn)塘棲小街、弄堂傳遞，強烈吸引著財主富商的欲望的，是那大宅房面前立著一個寶貝──乾隆的御碑。

沈財主本不想出賣，在重慶國民政府任職的兒子，多次催促他過去團圓。沈財主最放不下的是那塊御碑，總以各種理由推托。自從日本鬼子發(fā)動盧溝橋事件后，兒子非要他過去不可，無奈之下沈財主應允了。

這幾日，沈財主家每天貴賓盈門，都想購買沈財主的大宅房，目的是要那塊乾隆御碑。

丁富商進來說：“沈財主，價格沒問題，您開個價吧?！?/p>

俞地主說：“老沈，這件好事你一定留給兄弟我喲?！?/p>

胡鎮(zhèn)長說：“沈財主啊，我是一鎮(zhèn)之長，如果讓他們買了，我這個鎮(zhèn)長還有什么顏面?。俊?/p>

商人盧錦江去沈財主家陪酒套近乎，他知道沈財主的愛好是飲酒，兩人經(jīng)常喝得東倒西歪。沈財主說：“您陪我喝酒好，但與買賣無關?！?/p>

盧錦江也不作答，三天兩頭去沈財主那里看御碑。乾隆御碑建于1751年，整塊碑地面高度5.45米，寬1.5米，四周鐫有云龍紋。盧錦江經(jīng)常順著梯子爬上去用軟布擦拭。開始，沈財主不當一回事兒，見盧錦江常常擦拭，后來沈財主就問：“小盧啊，你天天擦拭，哪兒有這么多灰塵？”

盧錦江說：“我擦拭的不是灰塵，而是御碑的淚水?！?/p>

沈財主愣了一會兒，說：“我很欣賞你，能讀懂御碑，還能讀懂那個時代。”

沈財主公開競售那天，各地富豪、名流全部到場。

在沈財主的宅樓大廳，大家爭相競購。沈財主說：“我的大宅房及房前的御碑，我定價500大洋，我不會多要一塊大洋?！边^來的商人貴人都傻眼了，心想沈財主年齡大了。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現(xiàn)在的人有誰不愛錢呢？錢嘛，越多越好。

胡鎮(zhèn)長說：“不會吧，這樣大家都要，賣給誰?。俊?/p>

沈財主說：“我出一道題目，誰能回答，大宅房就賣給誰?！?/p>

大家抬頭注視沈財主，俞地主高聲問：“是什么問題？”

沈財主說：“我最不放心的是御碑，你們能怎么愛它保護它，讓它能世世代代傳承下去。”

丁富商說：“我在御碑四周搭建花園，讓御碑在花叢中變得更加美好?！?/p>

俞地主說：“我叫一個人專門給御碑擦身，讓它每天都干干凈凈?！?/p>

胡鎮(zhèn)長說：“我派兩個人白天黑夜輪流守護御碑，看誰敢靠近它半步。”

……各種護碑良策在大廳里傳來傳去。

沈財主問盧錦江有什么好方法。盧錦江站起身，說：“我的答案是保密的，不能公開?！?/p>

沈財主驚奇地瞪大眼睛，大廳里熱鬧起來，有人罵盧錦江怪氣，有人向盧錦江吐唾沫，甚至有人從背后踢了盧錦江一腳。

最后，沈財主說：“大家的答案各有千秋，難分高低。請大家背誦御碑上那一段文字，誰能背誦出來，御碑就賣給誰?！?/p>

大廳里安靜下來，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眼了。這事兒，真把大家難住了。突然，盧錦江站起來，挺直身子，背誦道：“欽奉上諭，朕巡幸江浙，問俗恩膏，聿昭慶典。更念東南貢賦……”

盧錦江背完，沈財主拍手叫絕，說：“碑文一共429字，一字不差?！?/p>

這樣，盧錦江就在大家的嫉妒、羨慕的目光中買下了御碑。

御碑處在塘棲的北面，遙望大運河。盧錦江派人在御碑的四周打上高高的圍墻，這使人從外面望不到御碑。過幾天，盧錦江從運河的大船上請來幾位過路的泥匠，支付給他們?nèi)兜墓ゅX，讓他們在后半夜悄悄施工，在御碑四周建上樓房，將御碑變成新樓房的一面墻壁。過路的泥瓦匠坐船離開了，御碑藏身之處成了盧錦江一個人知道的秘密。

日本鬼子打到杭州灣，進入塘棲進行燒殺搶掠。一次，鬼子荷槍實彈沖入盧錦江家，細細搜索一遍，找不到什么寶貝。為首的鬼子問盧錦江，有沒有寶貝藏在哪里……盧錦江答道：“皇軍，這年頭兒，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哪里還有什么寶貝？”

為首的鬼子舉起長槍，敲著墻壁厲聲問：“寶貝到底在哪里？”盧錦江連連搖頭，為首的鬼子扇了盧錦江一個大耳光，轉身就往外走。

盧錦江望著他們大搖大擺離開的背影，胸口冷汗直流。那鬼子敲的這面墻壁就是乾隆御碑。

1945年日本侵略者走了，盧錦江家過了一段平靜的歲月。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紅衛(wèi)兵破四舊砸毀塘棲的很多古跡，盧錦江有點兒害怕。

有一天，一群紅衛(wèi)兵聽說盧錦江家藏有寶物，就天天來威脅和逼迫。盧錦江咬住牙就是不說。紅衛(wèi)兵頭兒說：“你不說，除非……”盧錦江臉上閃過一陣痙攣的痛苦。次日，盧錦江死在家中，死因不明。

1980年，盧錦江的后人在房屋翻建時，意外發(fā)現(xiàn)一面墻壁是乾隆御碑。這塊乾隆御碑在浙江乾隆御碑中最為珍貴，成了杭州市重點保護文物。

乾隆御碑是塘棲最有紀念意義的石碑，顯示了一種高潔的護碑精神。盧錦江保護文物采取的非常規(guī)做法，受到各方的贊譽，成了現(xiàn)代塘棲人心目中的英雄。當初盧錦江的護碑答案，是埋在心里的，那就是──用生命來保護御碑。

這是一塊御碑，更是數(shù)不盡的口碑。倘若御碑有知，也該懂得盧錦江的一腔熱情和潸然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