匱食年代

趙關(guān)玉

經(jīng)過整整一個星期火車、汽車的倒騰，1964年6月我們終于從繁華的大上海來到了處于塔克拉瑪干西部邊緣的農(nóng)一師十三場六連，迎接我們的是幾排連土塊也未干透的新建營房。我們以班為單位住進了新宿舍，踏進門只見一溜通鋪東西向橫排其間，我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剛分配好的鋪位上，以稍解長途旅程的疲憊。我正好奇地望著與上海家中平整潔白的天花板截然不同，由無數(shù)根粗細(xì)不一的椽子撐起的蘆葦桿房頂。此時整個宿舍靜悄悄的，大家暫時沒有勁頭爭辯。

這時，門外奔來素有“偵察兵”之外號的阿四，他喘著氣，喜形于色地報告一個“頭號新聞”——“中午歡迎餐上桂花蛋糕隨便吃！”聽聞此言所有人都像觸電般嗖的一下坐了起來。真有此事？大家將信將疑。桂花蛋糕是當(dāng)年上海大眾化的禮品，探親訪友送不起高檔的奶油蛋糕，送上一盒桂花蛋糕也是十分體面的。桂花蛋糕長方形，比十六開紙張略小一圈，表面烘得油光光，略帶咖啡色，中間夾有少許桂花，香氣誘人，嘗一口甜軟可口。每當(dāng)客人一走，父母看我們盯著禮盒不走，垂涎欲滴的樣子，就解開紅絲帶，打開印刷精美的禮盒，取來小刀切一小塊下來。當(dāng)我們捧著一小塊桂花蛋糕小口品味時，那是兒時最甜蜜的回憶之一。如此珍品可隨便吃，看來牛奶當(dāng)開水喝也不成問題。

大家一齊沖出寢室，只見離伙房不遠(yuǎn)的空地上用椽子和篷布搭起了一個大涼棚，足足可容一連隊人用餐。但令人納悶的是涼棚中此時一無所有。怎么不擺桌椅呢？想必時間未到。大家又沖到伙房，只見大門緊閉，透過窗戶，果然看到烤箱里有無數(shù)塊金燦燦的桂花蛋糕，令人垂涎。再看看大案板上放著幾疊面盆，這又是派什么用場的呢？新疆人的生活真令人難以捉摸，但不管怎樣桂花蛋糕已眼見為實，大家在一陣歡呼聲中又涌回宿舍。一陣清脆的鋼板聲敲響后（后來才知道那是破犁板廢物利用），哨子聲起，全連集合在空地，指導(dǎo)員、連長致歡迎詞，大家盼望多時的歡迎宴會終于開始了。連長把我們帶到?jīng)雠锵?，我們八個人圍成一圈，不一會兒圈子中央放了四個面盆，記得有粉絲肉片、皮芽子（洋蔥）炒蛋、辣椒雞丁和大頭魚塊。雖然蹲著吃飯使人很不習(xí)慣，但新疆的菜還是實打?qū)嵉难?。最最激動人心的時刻終于到來了！大家一擁而上撲向桂花蛋糕，每個人都拿到了一大塊，有幾個大個子還貪婪地多拿了一塊。新疆人真是太大方、太慷慨了。我們來對了。還沒有回到原位，性急的朋友已大口吃起來，一口咬下去不甜也不嫩，更沒有桂花的香味。那黃黃的糕粒子粗、口感硬，難以下咽。這是什么桂花蛋糕呀！原來是玉米烤餅。許多人失望地流下了進疆后的第一滴眼淚。事后才知道，在當(dāng)時的條件下，團里、連里能辦這樣豐盛的一餐是多么不容易，他們是從心底里歡迎來自上海有文化、有朝氣的軍墾新兵，其實即便是玉米烙餅他們平時也很難吃到。當(dāng)時兵團、農(nóng)一師都處于開創(chuàng)初期，經(jīng)濟十分拮據(jù)，連發(fā)工資都有困難。

“露天餐廳”豐盛的宴會散了，第二天我們開始了真正軍墾戰(zhàn)士的生活。早飯：一碗苞谷糊上面放一點咸菜，外加一只苞谷饃。中晚飯：一碗上面漂著幾滴油花的水煮大白菜或老葫蘆瓜、老茄子，外加一個苞谷饃。

我們農(nóng)場——農(nóng)一師十三場是盛產(chǎn)苞谷的農(nóng)場，所以大米飯、白饃大約一個星期可盼來一次。逢到吃大米飯或白饅頭，我們連菜都不要，未等到回宿舍已風(fēng)卷殘云了。天真的理想主義在嚴(yán)酷的現(xiàn)實面前終于碰青了鼻頭。

我們到來時是五月份，正是塔里木開始有新鮮蔬菜吃的時候，但常見有人把蘿卜、茄子、老葫蘆瓜、紅辣椒等吊上伙房頂曬干。開始伙房頂上紅白相間、青紫錯陳，蔚成風(fēng)景，打飯時看看也還爽目。沒多久屋頂上已成一片灰白色，風(fēng)光不復(fù)存在。

冬天來臨了，真正的考驗也來到了。有家屬的職工菜窖里還有儲存的白菜、洋芋、胡蘿卜等少數(shù)幾種蔬菜可吃，但連隊的大菜窖容量有限，菜少人多，沒過多久，窖中蔬菜告罄，于是屋頂上的干菜就成了我們整個冬天的菜源。只見食堂師傅日日把曬得發(fā)黃的蘿卜干、茄子干放在大鍋里浸泡洗凈，加上辣椒干炒，然后在水中白煮，最后淋上些浮油。順便說一下，當(dāng)時我們的食油是黑乎乎的棉籽油，且每人每月只有一百克，故無油可炒，只能象征性地在菜湯上淋些油了，不管怎樣還看到了湯面上有幾點油花在閃光。記得當(dāng)時吃到用白菜油渣做成的菜包子或刀切湯面已屬美食，在工地上聞此消息如聽到上帝的福音一樣。那時生病發(fā)燒達到38℃以上，衛(wèi)生員才會開張病號飯票，得者如獲至寶，其實只不過是一碗西紅柿面條而已。每逢星期日，雖也有維吾爾老鄉(xiāng)提蛋拎雞叫賣，可一問價：五只雞蛋一元，一只雞三至五元，上海知青一個月津貼還換不到十五只蛋和一只雞，雖有欲望卻無實力，能出手者少之又少。只有一角錢買一碗瓜子、沙棗的小攤才是我們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

我們班有兩個身體壯實的棒小伙子，雖才十六七歲，卻已出脫得玉樹臨風(fēng)。奇怪的是他倆各有個不雅的外號，一個叫“大盆子”，一個叫“小管制”。先說“大盆子”的由來：當(dāng)時他才十七歲，正值發(fā)育期，胃口好，吃嘛嘛香。為了使自己能多吃飯，他從場部商店買了一只大號鋼精盆，每次打好菜，他都把苞谷饃掰碎，然后到伙房邊的燒水鍋里打上半勺開水，放在炭火上一燒，不一會兒，滿滿的菜糊糊漲滿了他的大盆子。他找個無人處，用大調(diào)羹慢慢享用，直吃到把盆底刮得嘰里呱啦，才放下調(diào)羹，摸著滾圓的肚子滿意而歸?！按笈枳印贝媪怂男彰纱藗鏖_。他長得人高馬大，是連隊的棒勞力，什么扛百來斤糧袋上拖拉機，什么到龍口清淤，都少不了他。他出生于楊樹浦的棚戶區(qū)，窮人孩子早當(dāng)家，從小干慣了活。在那個只講精神不提物質(zhì)的年代，他干得風(fēng)風(fēng)火火也沒有太多的想法和牢騷，只是肚子對他有意見，常常和他對著干，弄得他狼狽不堪。塔里木冬季，溫度往往要降到零下二十幾度，那年月沒有什么空調(diào)、取暖器，過冬全靠火爐、火墻。入冬前打土塊、搭火墻就成了頭等大事，“大盆子”又一次成了首選對象。打土塊可是個既費力又費功夫的重體力活，收工時走過土塊場，只見“大盆子”赤膊、赤腳，只穿一條短褲，趁著夕涼，早已在齊胸深的土坑里，飛掄著他那把锃亮的坎土曼，勞作多時了。落日掉進了沙包背后，月亮趁人不備悄悄地爬了上來，經(jīng)過兩個多小時的奮戰(zhàn)，他終于完成了刨土、碎土、泡土等一系列繁重的程序，此刻他的全身和短褲都被汗水浸透了。那不爭氣的肚子也向他提出嚴(yán)重的“抗議”，他這才匆匆拿起那只和他形影不離的大飯盆，迎著群舞的飛蚊，直奔伙房而去。臨睡前，那一大盆菜糊早就消化殆盡，肚子又“騷動”了，他只得拿出藏在箱底的從上海帶來的炒麥粉，沖了一些，方才“平息了叛亂”。這是他干重活時唯一可以動用的“武器”，可那只出沒進的“軍火庫”還能維持多久呢？想到這里他就心慌難眠。第二天早上上工時，在晨曦中我又見到他早已在那兒撈土多時。只見他肌筋暴突，坎土曼似一只不息的擺鐘，正一下一下有節(jié)奏地從坑底把重于米袋、稠似年糕的土坯撈上來。其力量運用、其動作之嫻熟，見者無不嘆為觀止。一座泥山正在他面前崛起。他的全身再一次被汗水浸透，撈完土又馬不停蹄地去平整場地。他拿起水壺咕嘟咕嘟地牛飲了一氣，看看太陽已慢慢地從沙包頭上露出了臉，呀！時間不早，他趕緊戴上草帽，奔向土堆，開始了又一輪重頭戲——打土塊。他快疾而又準(zhǔn)確地把三團軟泥掄進木模，用手一按，不多不少，正好。他用雙手提起這二十多公斤重的家伙，奔向七八米外，反手重重一掄，又輕輕一提，三塊有棱有色的大土塊誕生了。他打的是作火墻基的大土塊，一天定額是三百塊，也就是說他要如此來回奔波一百次才能完成任務(wù)。指導(dǎo)員、連長見他如此賣力，表揚了他幾句，還說年底一定推薦他為“先進生產(chǎn)者”。誰知這位仁兄聽了連連擺手，誠懇地對指導(dǎo)員說：“這就免了吧?！庇种钢约旱亩亲诱f，“這家伙不聽話，每天嘰里咕嚕和我發(fā)牢騷，如果……”他看了指導(dǎo)員一眼，見他臉沒有沉下，便鼓足了勇氣說：“要是……要是伙房開飯時，有壓扁的損壞的苞谷饃，能不能給我一個，打菜時再手下留情點兒……”聽到這里，指導(dǎo)員和連長相視一笑，說：“好吧，我和伙房再通通氣，每天中午給你加個饃，多打半勺菜?！甭牭竭@一“特大喜訊”，“大盆子”竟忘乎所以，一把抓住指導(dǎo)員和連長的手，連說：“謝謝！謝謝！”弄得他倆都沾了一手泥，啼笑不得。

“小管制”出身在南市區(qū)一個職員家庭，家境小康，從小父母疼愛有加，要不是里委做工作直到父母單位，父母是絕對舍不得放自己才初中畢業(yè)的寶貝兒子萬里迢迢去新疆的。“小管制”的食量和“大盆子”相比可算半斤八兩，可他又不愛吃糊糊，于是第一個月的飯票他不到二十天便吃光了，連每月一張的理發(fā)票也換成一頓大米飯，弄得長發(fā)飄飄。怎么辦？總不能讓他餓十天吧！班長、排長、連長、指導(dǎo)員聚集在馬燈下，搔頭抓耳商量了好半天，最后決定對他實行飯菜票“管制”，一餐一券。這下“小管制”的嘴巴更難熬了，有一天，剛發(fā)下津貼費（那時實現(xiàn)三、五、八供給制，即第一年每月三元、第二年五元、第三年八元），扣掉二角電影費，只剩二元八角。他原想到營部小賣部買些日用品，再買二角油果解解饞。途經(jīng)小食堂時，一陣撲鼻的羊肉抓飯香氣向他襲來，他身不由己地朝那香氣走去，撩開門簾那香味更濃，熏得他涎水橫流。只見長桌上一只只不大的碗里盛著油燦燦的胡蘿卜抓飯，上面放著幾根羊骨頭?？蓸?biāo)價每碗六角，太貴了！他手上的錢還不夠買五碗。他想如果盡他吃，那么小的碗，怎么也得吃上六碗。扳扳手指也有半個月不見葷腥了。他想讓眼睛離開，可他的目光已像釘子般釘在那抓飯上，動彈不得；他想讓自己轉(zhuǎn)身走開，但那兩條腿像被磁鐵緊緊吸住，寸步難離。他大口大口地咽著口水，神昏魂迷、腸翻胃騰。他鬼使神差般地把二元八角全部交給了小食堂，又向邊上朋友借了二角，相約下月歸還。他把放在面前的五碗羊肉抓飯風(fēng)卷殘云般消滅了，直到走出小食堂，還未品嘗出抓飯的真正滋味。從此后他每月的津貼也被控制起來，一切由班長代勞，于是大家一律叫他“小管制”。好在他是個樂天派，對這毫不在乎，照樣哼歌逗笑。來疆前，他的生活都是父母管的，現(xiàn)在有班長來代管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好！雖然他長得像個大小伙子，可心理上還是個孩子，這個青果子只有讓歲月慢慢催熟。

也許是同病相憐，他和“大盆子”成了“拍拖”。盡管二人胃口好、食量大，可做人還是堂堂正正的，絕不在連隊搞什么偷雞摸狗。塔里木的冬天來臨了，這是他們最難熬的季節(jié)，肚子嘰咕直叫，訴說著對營養(yǎng)不足的“牢騷”。于是他倆齊心合力，以使自己的胃少受些罪，多得一些滿足——

一個月黑風(fēng)嘯的夜晚，兩個被棉帽和圍巾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身影，突然闖進了遠(yuǎn)離連隊的羊圈。只見一個肩背一只空口袋，一個手持手電筒，輕手輕腳摸到離羊圈頂棚最近處。驀地，兩束亮光照射在棚頂，棚頂根根椽子上一只緊挨一只的肥墩墩的麻雀，在強光下呆若木雞，垂翅就擒。他們背著一口袋“戰(zhàn)利品”滿載而歸。他們是誰？除“大盆子”、“小管制”外還能是誰？回到班里，整個班都沸騰起來。高興管高興，班長早有“戰(zhàn)略”安排——不得驚動兄弟班組，更不能讓連里得到風(fēng)聲。于是緊閉門窗遮掩燈光，全班拔毛的拔毛、破膛的破膛，不一會兒烤火爐上兩面盆鹽水麻雀噴出了誘人的香氣。全班人馬一擁而上，手撕嘴啃連骨頭都吞進了肚里。大家飽餐了一頓久違的肉食，實實在在讓自己的胃舒暢了一回。為了嘉獎二位的“戰(zhàn)功”，班長把全班湊來的厚厚一疊飯菜票獎給了他們。這一夜，“大盆子”和“小管制”都在夢中笑出聲來。

小小的羊圈哪里經(jīng)得起他倆輪番“掃蕩”，麻雀肉終于斷貨了。漫漫冬夜，消化系統(tǒng)正處于旺盛期的他倆，又在自己肚子的一次次“抗議”、“造反”下另辟蹊徑。一晚他們又偵察到豬圈邊無人照看的糖蘿卜窖，這玩意只有豬愛吃，無人稀罕它。他倆從“不設(shè)防”的窖里，搬了一個特大的回來，切成片，放進大面盆燒煮起來。糖蘿卜熟了，漸漸地那湯也稠了起來，成了咖啡色糖漿。大家坐在躥著熊熊火苗的爐子邊，吃著蘿卜喝著稠稠的糖漿，雖冒著與豬爭食之嫌，其味也不敢恭維，但它畢竟撫慰了那時我們高漲的食欲之求，溫飽了冬夜里那些饑不擇食的上海知青。當(dāng)然也有人“告密”給指導(dǎo)員、連長，他們聽后都一笑了之，過年過節(jié)還請“大盆子”、“小管制”到他們家吃頓餃子。不過這可忙壞了兩位領(lǐng)導(dǎo)的老婆，你想，他倆的胃口，該包多少餃子才能“擺平”！

沒有了麻雀肉，吃厭了糖蘿卜，他倆喝著白開水，圍著火爐相對無言。不一會兒肚里“風(fēng)潮”又起，“大盆子”嘖著空嘴，聽著肚子里不斷發(fā)出的嘰里咕嚕的“牢騷”，亮了亮嗓子，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小時候弄堂里常唱的兒歌：“醬油蘸雞”、“蘿卜燒蹄膀”、“青菜炒肉絲兩面黃……”所謂兩面黃是上海一種在油中煎得兩面金黃的炒面，再澆上肉絲作澆頭，令人垂涎欲滴?！靶」苤啤惫蕩翎叺胤瘩g：“我媽媽燒的茭白炒鱔絲那才真好吃。”“我媽媽做的茄汁明蝦才一只鼎?！保ㄉ虾Ｔ挕绊敽谩钡囊馑迹拔彝馄抛龅募t燒肉濃漿赤油?！薄拔夷棠痰奶谴着殴翘鹬袔??！薄拔揖司藥业轿鞑宛^吃過羅宋湯?！薄拔遗銧敔?shù)健t房子’吃過水果色拉?！薄耙乾F(xiàn)在能來一客小籠就好了，哪怕來一碗小餛飩我也心滿意足了?！敝闭f得困蟲襲來，睡意戰(zhàn)勝了食欲，方停止了這“畫餅充饑”、“望梅止渴”式的論戰(zhàn)，解衣上鋪?？烧f出的夢話依然離不開吃：五香茶葉蛋、豬油夾沙八寶飯……

在塔里木，我們經(jīng)受了人生中最嚴(yán)酷的生存磨礪。經(jīng)過了這番考驗，正如現(xiàn)代京劇《紅燈記》中李玉和所言：“有了這杯酒墊底，今后什么樣的酒都能對付。”

若干年后，當(dāng)我們有機會回滬探親時，上海人都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些從新疆回來的人全變了，原來挑食的毛病全好了，以嬌字帶頭的小姐氣、少爺氣早就被大漠黃風(fēng)刮到了遙遠(yuǎn)的樓蘭故國再也回不來了。黝黑的皮膚映照出他們新的性格：粗獷、豪放、豁達，沒有眼淚。如果你請他們吃一碗上海最廉價的陽春面，他們也不會嗔怪你小氣，而會吃得津津有味。如果你看到他們中某人一口氣吃下五籠小籠包子，也不必大驚小怪。

歲月匆匆，轉(zhuǎn)眼五十年飛逝而過，已榮升為爺爺、外公級的“大盆子”、“小管制”境況如何？據(jù)可靠信息，由于“大盆子”能干、肯干，加上腦袋又活，漸漸地從班長、排長升職為連隊領(lǐng)導(dǎo)，一直站在生產(chǎn)第一線，在他身上鮮見某些大官、小官身上常見的驕氣、霸氣、官氣及以權(quán)斂財、斂色、蒙上欺下、慣講假話、套話、不辦真事實事的瘟毛病。他常感恩于當(dāng)年老領(lǐng)導(dǎo)對他的寬容、理解、照應(yīng)，每逢過年過節(jié)也叫老婆多燒幾只油水大一些的小菜，叫上幾個在大田辛苦謀生的打工朋友喝上幾盅，以慰解他們的腹空之需、思鄉(xiāng)之情。他的口頭禪是：“人家活得也不容易，能幫就多幫幫。”難怪他要退休的消息傳出后，許多民工都對他依依不舍。晚年定居在上海某小區(qū)的“大盆子”，如今已成為了事事處處講究養(yǎng)生的老先生。那只著名的鋼精“大盆子”已送進了“知青紀(jì)念館”，如今他吃飯已改用精巧的景德鎮(zhèn)小瓷碗。不要說桂花蛋糕，就連他平素最愛吃的奶油蛋糕也已退避三舍，更不要說幾十年來最歡喜的紅燒肉、蹄膀了。在小區(qū)里他參加了“保護小動物協(xié)會”，散步健身時不忘帶些狗糧給流浪貓、流浪狗。他還常在花草掩映的陽臺上撒些小米、面包屑給那些整天唧唧喳喳的小麻雀吃，他家已成為了遠(yuǎn)近聞名的“麻雀俱樂部”，那里小麻雀已把他當(dāng)作自己的“好朋友”，常常肆無忌憚地在他頭上、肩上撒嬌般地亂蹦亂跳。他也常對著這些可愛的小伙伴喃喃自語：“當(dāng)年要不是肚子逼的，我也不會做那些對不起你們先輩的事……”

“小管制”因符合知青返滬政策，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回了上海，在某大型食品公司任總庫管理員，后升為總監(jiān)。他管理的倉庫內(nèi)控甚嚴(yán)，賬目清楚，因此他口碑極好，深得上級垂青。他本姓管，大家尊稱他為“管總”，連老連隊的朋友們都改口叫他為“老管”了。如今他已成了朋友圈里著名的美食家，要問哪里有什么美食，打個電話給他，準(zhǔn)會得到滿意的答復(fù)。又據(jù)老連隊線人最新爆料，他下了狠心把他最歡喜、最寶貝，從小嬌養(yǎng)放任貪吃貪玩，上網(wǎng)打游戲成癮的小孫子送進了學(xué)費昂貴的“吃苦訓(xùn)練營”。他氣呼呼地對前來看望他的老朋友說：“這個小東西享福享壞了，再不收骨頭還不……”大家趁他一時語塞，一起回答：“還不成了當(dāng)年的‘小管制’！”這一下，全房間的人都捧著肚子笑得前仰后翻、上氣不接下氣。幸好他的小孫子已去了川沙“魔鬼訓(xùn)練營”，爺爺當(dāng)年的秘密才不致外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