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喬：從拍電影到環(huán)保

楊璐

環(huán)保短片《迷失的家園》上傳12個小時點擊率就超過了85萬?！安恢励B什么時候入畫，也不知道它往什么方向飛，所以我只能開著機撞運氣，而一卷1050元的電影膠片只能拍攝4分多鐘?！睂?dǎo)演喬喬說。拍這個短片，他用去5年時間。

短片

喬喬的團隊正在吉林白城拍攝瀕危鳥類白鶴，他自己則不得不陷在北京處理短片《迷失的家園》火了之后帶來的各種瑣屑事務(wù)。為了省錢，北京的房子早就退租了，喬喬把最珍貴的財產(chǎn)——5年來拍攝的野生動物素材運回河南老家保管，他自己則拎著一個旅行袋走天涯。這一次他借住在北京東五環(huán)外朋友用客廳間隔出的次臥里，跟5年前賣掉三環(huán)邊100平方米的房子相比，現(xiàn)在的處境寒酸許多。北京的房價漲了兩輪，喬喬內(nèi)心的波瀾僅僅是如果現(xiàn)在賣房，會有更多的錢投在電影上。他并不是沒有金錢概念、花錢如流水的年輕人，縣城普通家庭長大的孩子很會精打細算，連買水果都要講講價錢，可投在拍電影上再多的錢都毫不猶豫。

喬喬野外蹲守的漫長5年里，電影學(xué)院同期畢業(yè)的同學(xué)有人已經(jīng)拍出了進院線的電影，去美國繼續(xù)深造的畢了業(yè)，跟喬喬關(guān)系要好的女同學(xué)在國外演文藝片也小有名氣了，更大批的同學(xué)寫著商業(yè)片的劇本段落當著幕后英雄?！八麄兌颊f商業(yè)片沒意思，我這個如果做成了才有意義，我覺得他們都是真誠的?！眴虇陶f。他其實特別不愿意提賣房子和車拍電影的事情，更希望把關(guān)注點放在作品上?！睹允У募覉@》是他5年來所拍素材的最近一次展示。對自己的片子，喬喬在意得近乎潔癖，一定要花時間找出完全沒有字幕的版本放給記者看，在用心血、時間、汗水甚至付出生命危險拍出的畫面面前，任何附加的文字在他看來都是干擾和污染。

“這個短片其實是用燕鷗的視角來看世界，而我只是一個旁觀者。”喬喬告訴記者，燕鷗是一種很常見的鳥，它的眼光特別靈敏，在飛翔中看見水里的小魚就扎下來覓食。燕鷗的叫聲凄厲，很符合片子里自然環(huán)境遭到破壞這個氛圍。喬喬的故事是從青藏高原開始講起的，因為那里是三大河流的發(fā)源地，他心目中神圣的地方。燕鷗最開始俯瞰到的是藍天白云、青山綠水，可是很快挖掘機和大卡車就打破了高原的寧靜。喬喬告訴記者，這是他在青海湖邊拍到的畫面，當?shù)乩习逶诓菰贤谏?，這里人跡罕至，機器的轟鳴并不會影響到人們的日常生活。可是它破壞了普氏原羚的生活環(huán)境，其中一個畫面的前景就是比大熊貓還珍貴的普氏原羚幼崽，遠景是機械化的挖沙，草地破壞了，普氏原羚去哪里吃草呢？

在城市人陌生的野外，人類活動對動物的傷害一直在發(fā)生?！安菰系木W(wǎng)是牧民們承包分界用的，可是你看鳥就會被纏掛在上面飛不了，羚羊有時候跳不過去也會撞到。平原地區(qū)到了候鳥遷徙的季節(jié)，人們張網(wǎng)捕鳥，我拍到了網(wǎng)上已經(jīng)風(fēng)干的鳥的殘骸，還有市場上被當作野味販賣的鳥?！眴虇陶f。

連水利工程都進入了喬喬的鏡頭?！靶±说赚F(xiàn)在都成了一個旅游景點，人們?nèi)ツ抢锟撮_閘放水的人造瀑布，還有電視臺來錄像，可是這個季節(jié)剛好是亞洲短趾百靈繁殖的季節(jié)，它們在下游的地上鉆洞做窩。上游調(diào)水調(diào)沙沖刷河道之后，地上遺留的有鳥窩、殘破的鳥蛋，有的里面還有馬上成形的鳥?！眴虇逃X得最有力量的畫面是他拍到一只鳥很茫然地站在上游沖下來的拖鞋上，大水過后家沒有了，拖鞋表示著人類對它的家園的破壞。

“去年初，我就想做一個片子來紀念2012，主題是關(guān)于環(huán)保的。因為世界末日傳說是在2012年12月21日，所以我把片長定成了12分21秒。”喬喬告訴記者，雖然片子不長，可是要從他5年2000多小時的素材里挑選，是個特別浩大的工程。準備了好幾個月，最后連著做了幾天幾夜才剪出來?！拔医Y(jié)尾處用了從火車往外看的畫面，是想說人類社會的經(jīng)濟發(fā)展就像高鐵一樣，用歌手平安唱的《我愛你中國》表達的是一種自然環(huán)境支離破碎之后欲哭無淚的情緒。”喬喬告訴記者，片子做好之后，他先給最好的朋友看了一遍。當時只是覺得松了一口氣，終于做出一個東西來。是好是壞沒有想太多，傳到視頻網(wǎng)站上也沒有特別做推廣，沒想到還不到一天的時間點擊率就超過了百萬。

熱點速朽的網(wǎng)絡(luò)時代，從視頻網(wǎng)站到微博，短片流傳了半年時間，被馬云、王石等名人推薦，還被許多導(dǎo)演們認可。名不見經(jīng)傳的喬喬因為這個短片和他拍攝野生動物的行為成了環(huán)保公益廣告的主人公。更為實際的影響是，喬喬拍攝野生動物不像商業(yè)電影一樣容易找到投資，5年來他一直依靠借錢維持，短片里的人文關(guān)懷打動了頗有實力的商人，通過各種渠道找到還在野外的喬喬，打算把本來要廣告公司競標的宣傳片項目直接交給他做。

人和動物是平等的

“上大學(xué)的時候，老師講電影要么是拍故事，要么是拍情緒，而我現(xiàn)在要拍的是理念?！敝v起拍電影，喬喬的語氣就變得特別嚴肅認真。他不是網(wǎng)友們猜測的一擲千金的“富二代”，生長在河南北部的一個縣城，從小就喜歡拍照片，順理成章地就想考電影學(xué)院?！昂枚嗤瑢W(xué)都上過為藝術(shù)加試的輔導(dǎo)班，我是上大學(xué)之后才知道有這種東西，上課時老師講的東西他們都學(xué)過了，我卻是白紙一張?！眴虇陶f。喬喬的專業(yè)在學(xué)校里很邊緣，可是他學(xué)得格外認真?！拔覀儗W(xué)校每年面向全校的畢業(yè)生有一個聯(lián)合作業(yè)，學(xué)生自己寫劇本，挑選出十幾二十部，學(xué)校資助10萬塊錢來完成。我們系我是第一個通過的學(xué)生?！?/p>

喬喬的劇本是一個黑色幽默的故事，發(fā)生在大雪天一個封閉的小山溝里，連吃一條魚都很困難，所以通過一條即將被吃掉的魚來表現(xiàn)村里人的性格?！斑@個是規(guī)定情境的，必須是雪天，可是那一年河南冬天沒下雪，這個本子就沒法拍了。我賊心不死，到了3月份在附近的村子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一個有意思的情景?！眴虇谈嬖V記者，那戶人家門口的喜字還沒有褪色，新媳婦懷孕了，同時屋檐下飛來了燕子來做窩繁育后代?！靶禄榉驄D和燕子可以是兩條線，這里頭會有故事，我就想拍一個紀錄片?！?/p>

喬喬帶著機器住進這個村民家，每天對著新媳婦和燕子窩拍素材?！耙恢钡搅讼掠晏觳艁砹斯适?，電線短路了，可是燕子窩就壘在電線上，公公要拿著梯子上去修，懷孕的兒媳婦怕影響燕子生產(chǎn)不同意。”喬喬告訴記者，他最后是按照農(nóng)業(yè)里的節(jié)氣結(jié)構(gòu)故事的，表現(xiàn)燕子和農(nóng)家的生育繁衍?！霸谶@期間，發(fā)生了一件事改變了我。夏至那天特別熱，我從鏡頭里看到小燕子中暑暈倒了。燕子夫婦本來是穿梭叼著蟲子特別快地喂到小燕子嘴里就飛走，結(jié)果一看小燕子暈倒了，它真的就愣了一下，然后嘴里叼著蟲子沒吃跳來跳去等了好幾分鐘。后來是這家的公公爬上去給小燕子喝了點水，一會兒才緩過來?！眴虇谈嬖V記者，他覺得動物也是有感情的，這給了他靈感。

回到北京，喬喬想拍一部野生動物的電影?！爸袊膭游镫娪笆钱嬅婕由吓园?，國外有的野生動物電影里有些動物是劇組從小養(yǎng)的，好控制。我想拍的是一部真正的野生動物電影，沒有旁白，全部由拍攝的野生動物畫面來講故事?！眴虇谈嬖V記者，這個電影沒有劇本，全靠先拍攝海量的素材，再從中選取畫面來講故事。這個想法太大膽了，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的喬喬找不到投資?！拔艺伊瞬幌?0家投資人，根本沒人理我。煤老板也不投，煤老板要搞女演員，我的電影里只有動物?！眴虇滔雭硐肴グ褎傎I的寶來車和大學(xué)期間在外面接活掙錢買的房子賣了200萬元算是電影的啟動資金。

“我招了6個人組了一個劇組，7月份大學(xué)畢業(yè)，9月份就直奔黃河，在黃河中下游的濕地上開機拍攝?！眴虇谈嬖V記者，野生動物是不能被擺布的，所有的畫面全靠撞上。這個大海撈針的想法有沒有可操作性，原來沒有人做過?！叭说囊曈X印象要3秒鐘，好不容易等到鳥飛進畫面了，還要保證它停留這么久，可是我不知道鳥要往哪兒飛，最開始走了很多彎路。”喬喬的彎路都是真金白銀，一卷膠片當時要賣1050元，只能拍攝4分多鐘，他第一次買的100卷膠片，節(jié)省著用，十幾天也就拍完了?？墒墙?jīng)常的情況是拍一天下來一個能用的畫面都沒有。

堅持到年底，劇組里只剩下一個要跟著他學(xué)手藝的“90后”。“我最開始是按照北京的行價給他們開工資，攝影助理一天1200元，后來我只能給得起一天100元了。除了錢少，也太苦太枯燥了，濕地上沒有鳥的時候，我們要背著上百斤的機器到處轉(zhuǎn)悠找鳥，有時候找到了等著開機，鳥飛走了，還得繼續(xù)去找。”喬喬告訴記者，從劇組第一個人離去，他心里就很難受，一方面他理解別人的選擇，一方面又因為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而沮喪。

賣車賣房的錢半年就花完了，可是什么都沒有做成。喬喬告訴記者，他最開始堅持下來是因為不想錢就白花了，必須拿出一個作品。直到2010年的春天，他真心被野生動物打動，上了癮?！?月份候鳥就飛西伯利亞了，4月份基本上沒什么可拍的，我用長焦鏡頭一掃，草叢下有動靜，我看見一只灰鶴還沒有飛走，我覺得很奇怪，再一看，旁邊另外有一只灰鶴腿斷了，我心里才明白這只健康的灰鶴是不離不棄留下來陪著它。我當時心頭一震，它傷到了我心里最柔軟的地方?！?/p>

喬喬對動物世界著了迷?！拔矣幸淮斡^察一只狼和一只羊?qū)χ拧Ｔ谖铱磥硌蛞欢〞怀缘舻?，可是羊非常機敏，它會用迂回的辦法，狼一放松警惕，它就逃開了。我就想動物的社會其實很公平、公正，活下來全憑自己的頭腦，不像人類社會有權(quán)貴、有平民，有時候一點辦法都沒有?！眴虇谈嬖V記者，他開始思考人類社會為什么要侵犯到動物的世界，跟藍天白云、空氣通透的大自然相比，城市太渺小了。從野生動物電影的形式，他想拍出有人文情懷的東西，來傳遞他的感悟和理念。

（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