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骨錚錚 寧折不彎——馬寅初直面風雨堅持“人口論”理念

武 豐

馬寅初是我國著名的經(jīng)濟學家，1951年擔任北京大學校長。從50年代開始，他就系統(tǒng)研究中國人口增長過快的實際問題。他的“人口論”就是主張要控制人口的比率過快增長。但他的理論遭到主流輿論的殘酷打壓。面對種種淫威，他始終剛正不阿，成為學術(shù)界堅持真理的楷模。

人口調(diào)查引起的思考

1953年，中國大陸進行了歷史上第一次人口普查，結(jié)果表明，截止到1953年6月30日中國人口總計601938035人，估計每年要增加1200萬人到1300萬人，增長率為20‰。這次人口普查引起馬寅初的注意，他對人口普查的結(jié)果表示懷疑。因為這次人口普查是采取抽樣調(diào)查的方法，即將出生率減去死亡率得出實際增長率。馬寅初認為這種調(diào)查方法不能概括全貌。據(jù)他了解，僅上海一地的人口凈增長率就是39‰，怎能用一個簡單的算術(shù)公式就能說明中國的人口增長率為20‰呢？

馬寅初經(jīng)過三年的調(diào)查研究發(fā)現(xiàn)，中國人口的增長率是每年增長22‰以上，有些地方甚至達到30‰，這實在是太高了。如此發(fā)展下去，50年后，中國將有26億人口。由于人多地少，恐怕連吃飯都成問題。于是，他將自己的研究成果寫成《控制人口與科學研究》一文。1955年7月，一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召開，馬寅初將寫好的文章作為發(fā)言稿，交人大代表浙江小組討論征求意見。馬寅初曾描述過當時的情況：“小組會上除少數(shù)人外，其余的代表們好多不表示意見，好多不同意我的看法，且竟有人認為我所說的是馬爾薩斯的一套，也有的認為說話雖與馬爾薩斯不同，但思想體系是馬爾薩斯的。雖然他們的意見我不能接受，但我認為都是出于善意，故自動地把這篇發(fā)言稿收回，靜待時機成熟再在大會上提出來?！?/p>

9月，周恩來在中共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報告中指出，“為了保護婦女和兒童，很好地教育后代，以利民族的健康和繁榮，我們贊成在生育方面加以適當?shù)墓?jié)制。”馬寅初看過報告后非常興奮，他認為節(jié)育問題被中共中央提上了議事日程，看來可以公開談論控制人口的問題了。

1957年2月，在最高國務會議第十一次（擴大）會議上，馬寅初再一次就“控制人口”問題發(fā)表了自己的主張：“我們的社會主義是計劃經(jīng)濟，如果不把人口列入計劃之內(nèi)，不能控制人口，不能實行計劃生育，那就不成其為計劃經(jīng)濟?！瘪R寅初的發(fā)言當即受到毛澤東的贊賞。他說：“人口是不是可以搞成有計劃地生產(chǎn)，這是一種設想。這一條馬老講得很好，我跟他是同志，從前他的意見，百花齊放沒有放出來，準備放，就是人家反對，就是不要他講，今天算是暢所欲言了。此事人民有要求，城鄉(xiāng)人民均有此要求，說沒有要求是不對的。”毛澤東還特別注意到，積極倡導計劃生育的邵力子就坐在馬寅初身旁，似乎是在表示對馬寅初的支持。毛澤東一語雙關(guān)地笑著說：“邵先生，你們兩人坐在一起?！鄙哿ψ雍婉R寅初聽毛澤東這么一說，互相看了看，也開心地笑起來。

3月，在全國政協(xié)第二屆第三次會議上，邵力子就計劃生育問題做了長篇發(fā)言。他強調(diào)指出，現(xiàn)代人在生活、學習、工作等方面都可以有計劃，在生育方面也必須有計劃。他針對衛(wèi)生部嚴格限制人工流產(chǎn)規(guī)定，提出“不造成以法令或權(quán)力限制人工流產(chǎn)”，建議修改婚姻法第四條“男20歲，女18歲，始及結(jié)婚”的規(guī)定，主張?zhí)岣呓Y(jié)婚年齡，宣傳遲婚。他還主張大力向農(nóng)村推行節(jié)育工作，不要對持久性避孕手術(shù)進行限制，等等。邵力子的發(fā)言，立即得到醫(yī)學專家鐘惠瀾的支持。同時，也得到馬寅初的大力贊同。但是，馬寅初在計劃生育采取什么方法的問題上卻與邵力子有一點分歧。他們都主張避孕和推遲婚齡，但馬寅初堅持反對人工流產(chǎn)。他認為有比人工流產(chǎn)更好的辦法。這就是“最好是一對夫婦只生兩個孩子，對只有兩個孩子的父母加以獎勵，而對超過兩個孩子的父母要抽稅”。

4月27日，馬寅初在北京大學大飯廳發(fā)表人口問題的演講，這是他1949年后第一次公開的學術(shù)演講。在講演中，馬寅初講述了幾年來調(diào)查研究的結(jié)果。他懷著憂慮的心情說：“解放后，各方面的條件都好起來，人口的增長比過去也加快了。近幾年人口增長率已達到30‰，可能還要高，照這樣發(fā)展下去，50年后中國就是26億人口，相當于現(xiàn)在世界總?cè)丝诘目偤汀Ｓ捎谌硕嗟厣俚拿?，恐怕中國要侵略人家了。要和平共處，做到我不侵略人家，也不要人家侵略我，就非控制人口不可?！边@句話，很快就傳到了毛澤東的耳朵里，毛澤東見到馬寅初時，嚴肅地對馬寅初說：“不要再說這句話了?！瘪R寅初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馬上寫了一張大字報，貼在北大校園里，公開做了自我批評。后來，他在撰寫《新人口論》時，就確實沒有再提出上述觀點。6月，馬寅初將《新人口論》作為一項提案，提交一屆人大四次會議（全文發(fā)表于7月5日《人民日報》），這篇文章從10個方面論述了為什么要控制人口和控制人口的重要性與迫切性，以及如何控制人口等問題。

“新人口論”遭遇急風暴雨

然而，這時一場由毛澤東親自發(fā)動和組織領導的波瀾壯闊的反右斗爭，已經(jīng)開始席卷全社會。馬寅初當然也被波及，有人說他是借人口問題，搞政治陰謀，也有人說《新人口論》是配合右派向黨進攻……，在這場撲面而來的急風暴雨中，馬寅初弄不清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幾個月前計劃生育問題剛剛受到毛澤東的贊揚，而現(xiàn)在卻又受到人們的批判……

實際上毛澤東對于人口多一些好還是少一些好，內(nèi)心一直是矛盾的。直到“大躍進”開始，糧食衛(wèi)星飛上天，毛澤東的思想才確定下來，毛澤東說：“現(xiàn)在看來，搞十幾億人口也不要緊?！?/p>

此時，馬寅初并不清楚，他的理論已經(jīng)面臨著最高決策層的挑戰(zhàn)。陳伯達在北京大學舉辦60年校慶的大會上，就指名道姓地說：“馬老要為《新人口論》做檢查?！眲⑸倨嬖谥袊伯a(chǎn)黨八屆二次會議上作報告時，也不點名地批判了馬寅初。

7月9日，毛澤東召見邵力子、陳叔通、黃炎培、章士釗、李濟深、張治中等黨外人士，聽取他們對“大躍進”的意見。為遭到批判的馬寅初而擔憂的邵力子，并未因此而放棄自己的主張，他抓住時間向毛澤東進言，希望毛澤東支持節(jié)育，毛澤東堅持自己的觀點說：“人口問題，目前還不嚴重，可以達到八億時再講人口過多。”但又應付了一句：“但對計劃生育，仍應實施”。

毛澤東此時正陶醉于各地大放高產(chǎn)衛(wèi)星的喜悅之中，以為事實再一次證明了他的英明預見，“在共產(chǎn)黨領導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間奇跡也可以造出來?！?/p>

而此時的馬寅初面對對他不公正的批判卻變得愈加冷靜。他認定自己的理論是正確的，并于5月9日和7月24日～31日在《光明日報》上發(fā)表了《再談我的平衡理論中的‘團團轉(zhuǎn)’理論》和《再談平衡論和團團轉(zhuǎn)》兩文，但馬寅初也并沒有認為自己的理論已經(jīng)十全十美，所以，從8月開始，他多次走出校門，到外地搞調(diào)查，以求證實和完善自己的理論。

1959年，廬山會議后，全國再次掀起批右高潮。周恩來特意約馬寅初談了一次話，勸馬寅初不要過于固執(zhí)，從大局著眼，還是寫個檢討好。別人勸馬寅初，馬寅初還可以不放在心上，周恩來勸馬寅初，馬寅初就不得不認真對待了。

這次談話后，馬寅初仔細地對《新人口論》進行了梳理，看看是否真有什么錯誤。但梳理的結(jié)果，證明并沒有錯。他仔細閱讀了報刊上發(fā)表的批判他的文章，對這些文章的主要觀點一一進行反駁，又寫成5萬余字的《我的哲學思想和經(jīng)濟理論》一文，文章的后面還有兩篇附帶聲明，其一是“接受《光明日報》的挑戰(zhàn)書”，其二是“對愛護我者說幾句話并表示衷心的感謝”。馬寅初將手稿送到《新建設》雜志編輯部，要求盡快發(fā)表。

馬寅初的倔強是出了名的。馬寅初常對人說：“言人之所言，那很容易，言人之所欲言，就不太容易，言人之所不敢言，就更難。我就言人之所欲言，言人之所不敢言。”

蔑視康生的淫威

《新建設》雜志編輯部收到馬寅初的文稿后，不敢擅自作主，將文稿送中共中央宣傳部和中央理論小組審閱。當時任中央理論小組組長的是康生。

康生是靠整人起家，善搞“莫須有”的老手，有兩種人他是絕不放過的，一種是對他的政治前途有影響的人，一種是可以為他的政治生涯鋪路的人，馬寅初當然就屬于這后一種的人。

自從毛澤東發(fā)動“大躍進”以來，對人口問題有過多次論述，特別是毛澤東在上年8月講“人口的觀念要改變”，康生就一直等待機會，當他看到馬寅初的文章和附帶聲明中的：“我雖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敵眾，自當單身匹馬，出來應戰(zhàn)，直到戰(zhàn)死為止，決不向?qū)Ｒ詨悍灰岳碚f服的那種批判者們投降?！本痛蟀l(fā)其火，決定向馬寅初動手了。

10月24日，康生召集理論界和有關(guān)報刊負責人開會，部署對馬寅初的全面批判。他得意地說：“馬寅初送給《新建設》的文章，原來我擔心他會把辮子藏起來，改變觀點。現(xiàn)在看全部未變，他的觀點暴露出來了，有辮子。對馬寅初過去在《光明日報》上發(fā)表的文章進行批判，沒有正規(guī)地搞，《人民日報》沒有搞，還沒有正規(guī)戰(zhàn)，只是游擊戰(zhàn)?，F(xiàn)在他挑戰(zhàn)，應當應戰(zhàn)?！?/p>

他還要《新建設》趕快把這篇文章登出來。一次全文發(fā)表，而且要快發(fā)表。為了掩蓋他的鬼魅之心，他還布置對黨外先不要講“批判?！?/p>

11月初的《新建設》全文刊登了馬寅初的文章，發(fā)表編者按。12月初就組織大批判。康生指使說：“批判他的文章不一定多，份量要重，可以和他過去的理論聯(lián)系起來批判。馬寅初是一個代表，要花點功夫把他的經(jīng)濟理論看看。還指示，“北京市委、中央宣傳部要考慮：馬寅初還當不當?shù)贸杀贝笮ｉL？批判完了要準備換人?？梢员M量揭露，不要給他戴錯帽子，但是適當?shù)拿弊硬豢刹淮?。?/p>

馬寅初的文章發(fā)表后，報刊上就開始發(fā)表批判文章，北大也組織了“批馬”座談會。一天，康生親臨北大座談會現(xiàn)場，聽到發(fā)言者都不能擊中要害。他越聽越覺得有必要“定個調(diào)子”加以引導，于是他打斷別人的發(fā)言說：“馬寅初曾經(jīng)說過，有人說他是馬爾薩斯主義者，但他不同意。他說馬爾薩斯是馬家，馬克思也是馬家，而他是馬克思的馬家。我看這個問題，現(xiàn)在是該澄清的時候了。我認為馬寅初的《新人口論》，毫無疑問是屬于馬爾薩斯的馬家。”在康生的直接指揮下，北京大學掀起了圍剿馬寅初的高潮。鋪天蓋地的大字報布滿了北大校園，連馬寅初的住宅燕南園36號也貼滿了大字報。全校的批判會連續(xù)不斷，語言越來越粗暴，帽子越扣越大。對此，康生還不滿意，12月23日，康生以個人名義給理論界和有關(guān)報刊負責人寫了一封信，指使他們：“在批判《新人口論》的時候，要學習毛主席的六評白皮書，特別是《唯心歷史觀的破產(chǎn)》一文，要像批判美帝國主義分子艾奇遜那樣來批判馬寅初”。

面對來自全國上下的圍攻謾罵和政治高壓，馬寅初胸懷坦蕩，無所畏懼。他幽默地說：“有的文章，說過去批判我的人已經(jīng)把我駁得‘體無完膚’了，既然是‘體無完膚’，目的已經(jīng)達到，現(xiàn)在何必再駁呢？但在我看來，不但沒有駁得‘體無完膚’，反而駁得‘心寬體胖’了。”馬寅初的幽默畢竟還帶著一些苦澀，為什么一個學術(shù)問題帶來的不是友好的討論，而是敵意的謾罵。

在馬寅初受到批判圍攻時，就有人暗示他已不適宜再做北京大學的校長，勸他辭職。馬寅初不愿受職務所累，于1960年1月3日到教育部提出口頭辭職，翌日，向教育部寫了書面辭職報告。很快國務院就批準了馬寅初的辭職。隨后，又罷免了他的全國人大常委的職務，只留下一個全國政協(xié)常委的名義。與此同時，也剝奪了馬寅初發(fā)表文章的權(quán)利。馬寅初也由此從政治舞臺和學術(shù)論壇上消失了。

1979年9月，對馬寅初的錯誤批判和處理得到糾正。平反后他擔任北大名譽校長，并重新當選為第五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委員，馬寅初1982年5月10日去世，享年100歲。他去世十年后的1993年8月獲得首屆中華人口獎“特別榮譽獎”。人們對他為國為民堅持真理的高風亮節(jié)表示了崇高的永恒敬意。

馬爾薩斯人口論簡介

馬爾薩斯主義以英國經(jīng)濟學家馬爾薩斯為代表的資產(chǎn)階級學派，產(chǎn)生于18世紀。馬爾薩斯在其代表作《人口原則》和《政治經(jīng)濟學原理》中提出了關(guān)于人口的論述，強調(diào)人類必須控制人口的增長。否則，貧窮是人類不可改變的命運。他還提出了讓渡利潤論和第三者理論。即由于存在著由地主、官僚和牧師等組成的“第三者”，他們只買不賣，才支付了資本家的利潤，才避免了社會消費不足而導致的生產(chǎn)過剩危機。以英國經(jīng)濟學家T·R·馬爾薩斯為代表的人口理論。又稱馬爾薩斯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