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咸豐七年(1857年)十一月十四日,英法聯(lián)軍侵占廣州,體仁閣大學士、兩廣總督葉名琛不幸落入英國人之手,他先是被關押于停泊在香港的一條軍艦上,后來被送往印度加爾各答。
葉名琛估計清政府會千方百計營救自己。然而,出乎葉名琛意料,曾經對他“恩”重如山的咸豐帝,完全沒將他的死活當回事。葉名琛剛被英國人押出廣州城,朝廷就下了這樣一道圣旨:
“葉名琛辦事乖謬,罪無可辭,惟該夷拉赴夷船,意圖挾制,必將肆其要求。該將軍署督等可聲言:葉名琛業(yè)經革職,無足輕重,使該夷無可要挾,自知留之無益……著即傳諭各紳民,糾集團練數(shù)萬人,討其背約攻城之罪,將該夷逐出省城。倘該夷敢于抗拒,我兵勇即可痛加剿洗,勿因葉名琛在彼,致存投鼠忌器之心。該督已辱國殃民,生不如死,無足顧惜?!?/p>
從此道圣旨中,我們不難發(fā)覺皇家統(tǒng)治者的自私?;始倚枰硞€臣下的時候,可以給你高官厚祿、榮華富貴,一旦你喪失利用價值,他們立即翻臉不認人。換句話說,在皇家統(tǒng)治者眼里,官員也好,民眾也罷,并沒有獨立的人的權利,只有作為工具時用處的大小。
將臣民看成工具,當然也不是咸豐帝的發(fā)明,而是歷代皇家統(tǒng)治者的共同心態(tài)。唐太宗時,官員中有一種職位延續(xù)漢代以來的稱呼,叫“某某牧”,言下之意就是老百姓一如牛羊,需要有人看管。清代統(tǒng)治者對“人的工具化”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紀曉嵐是個能臣,他主編的《四庫全書》幾乎囊括了乾隆以前中國歷史上的主要典籍,對中華文明傳承的意義不言而喻。然而,某次紀曉嵐為好友向皇帝求情,乾隆當即勃然大怒,罵道:“朕以爾文學優(yōu)長,故使領四庫書館,實不過以倡優(yōu)蓄之,爾何敢妄談國事!”既然先朝先代的皇帝都是這種認識,學問、資質都極其平庸的咸豐,自然也不可能有更加開放的見解。
皇帝無視臣民的生命權,只將臣民當作工具,也與皇權時代臣民的愚昧有關。農耕文明將民眾捆綁在土地上,民眾很難獲得開闊眼界的機會,一些士子雖然通過科舉走出了黃土地,但因為統(tǒng)治者的閉關鎖國,他們的見識也同樣狹隘。很長一段時間,中華帝國的臣民都是相信命運超過相信人力的,他們時刻渴盼碰到好皇帝,對皇帝做的丁點“善事”感恩戴德,卻很少思考自己應該獲得哪些起碼的政治與人身權利,皇帝及其家族占有那么多社會資源、擁有如此巨大的權力是否合理。
俗話說: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么,皇帝眼里呢?自然是出工具、出牛羊了。原因很簡單:情人的眼里是含著愛的,皇帝的眼里卻只含著一己、一家族的利益。
【原載2013年1月23日《聯(lián)誼報·錢塘聽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