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夢的巨人

羅爾德·達爾

蘇菲睡不著。

月光從窗簾的縫隙間照進來，正好照在她的枕頭上。孤兒院的宿舍里，別的孩子早就睡著了。只有她睡不著，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盡量想睡著，但就是睡不著。

整座房子很安靜，沒有一點兒聲響。窗簾的后面，窗是敞開著的，外面的馬路上，既沒有行人，也沒有汽車開過的聲音。蘇菲想不到夜晚會安靜成這個樣子，聽大人們說，巫師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她走下床，想把窗簾的那道縫隙合起來，于是在床邊的椅子上摸她的眼鏡。蘇菲的眼睛不好，不戴上它，簡直什么也看不見。

戴好眼鏡，蘇菲走到窗前。她實在忍不住，想看看窗簾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于是她把窗簾拉開一些，將身子探出窗戶。

銀色的月光下，她熟悉的這條街道完全變了樣。兩邊的房子就像童話里的樣子，歪歪斜斜的，蒙上了一層蒼白而朦朧的色彩，充滿了鬼氣。對門蘭斯太太的紐扣店也模糊不清。

蘇菲的眼睛順著街道看過去。突然，她一下子愣住了，身子有些發(fā)冷。她看見有一個什么東西從街道的那一頭走過來。這東西是黑色的，又高又瘦。他不像人，也不可能是人，因為他看上去有四個人那么高，高過了樓房上的窗戶！蘇菲差點兒要驚叫起來，趕緊捂住嘴巴，身子卻不停地顫抖著。

果然，正是巫師出沒的時刻。

這個又高又瘦的黑東西正朝著蘇菲走過來！他緊靠著街邊房子的陰影里走，盡量不讓月光照到自己的身體。他走得越來越近了，走走，停停。天哪，他要干什么呢？

蘇菲突然發(fā)現(xiàn)，他走到每一座房子跟前都要停一停，然后彎下腰來，朝那些窗戶里張望，就那么一路走過來，看過來。

他又走了一會兒，離蘇菲越來越近了，蘇菲幾乎可以把他看清了。她仔仔細細地看他，最后斷定這是一個人，但不是一個普通的人，是一個巨人。

這個巨人穿著一件黑大氅，一手拿著一只很長很細的喇叭，另一手拿著一只很大的皮箱。此刻他正停在古切先生和他太太的房子跟前，樓下是水果店，他們的兩個孩子就睡在前樓的房間里。巨人正朝窗子里張望。

蘇菲緊張得屏住了呼吸。她看見巨人退后一步，把皮箱放在街道上，再彎下腰來把它打開，從里面拿出一樣東西。這東西看上去像一只方形的玻璃瓶，頂端有旋轉(zhuǎn)的瓶蓋。巨人擰開蓋子，把瓶子里的什么東西倒一點在那只喇叭口里面。

蘇菲看著，渾身發(fā)抖。接著她看見巨人把古切先生的兩個孩子睡覺的房間窗子推開，把喇叭伸進去，又深深地吸了口氣，呼呼呼地吹那只喇叭，但沒有聲音。蘇菲知道，剛才瓶子里的東西，現(xiàn)在用喇叭吹進古切先生孩子的臥室里去了。那是什么東西呢？

這時，巨人從窗戶里收回喇叭，正好回過頭來，他的那張臉讓蘇菲看清楚了，是一張滿是皺紋的蒼白的大臉，兩只耳朵尤其大，鼻子像尖刀，一雙發(fā)亮的眼睛正好盯住了蘇菲。

蘇菲尖叫一聲，連忙從窗口縮回來，跳到床上，鉆進被子里渾身發(fā)抖?？墒?，接下來可怕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不一會兒，一只像樹干一樣粗大的胳膊從窗口伸進來，五根手指頭像五個柱頭般捏起了她，連同被子一起，把蘇菲抓出了窗口。

蘇菲在被子里拼命扭動著身子，連聲尖叫著。她從被子松開的一條縫隙中看見了外面的街道，一棟棟的房子飛快地從眼前掠過。她可以想象，巨人正捏著她飛快地奔跑，黑色的大氅像一只巨大的鳥一樣地飛翔。他每一步都有一個網(wǎng)球場那么大，輕松地跨過寬闊的田野和一條很寬的河。蘇菲的腦子里出現(xiàn)了一個可怕的念頭：他跑得這么急，一定是肚子餓了，到家后準把我一口吃掉。

巨人跑得越來越快，裹在被子里的蘇菲覺得自己在飛，飛過高山，飛過大海，掠過的風刺痛了她的臉。過了大約幾個鐘頭，耳邊的風突然停止了吼叫，巨人的腳步開始慢下來。蘇菲感覺到他重新在地面上大步走了。她從被子的縫隙中探出頭來，看見了四周茂密的樹林和河流。巨人輕松地跳過了幾條大河，穿過一片不毛之地，然后下到一個山谷。這里有一堆堆的藍色大石頭，許多枯死的樹像骷髏。

巨人在這里停了下來，使勁地喘氣，巨大的胸口一起一伏。就在前面，蘇菲看到一塊圓形的大石頭，有一座房子那么大。巨人輕輕一推，像推一只足球那樣，大石頭就遠遠滾到一邊去了，那地方就出現(xiàn)了一個黑魆魆的大山洞。巨人一手拿著手提箱和喇叭，另一手捏著蘇菲，大步走了進去，回頭又用那塊大石頭堵住了洞口。

洞穴里一點兒光亮也沒有。蘇菲覺得巨人把自己放在了地上，被子也放開了。她想：接下來他要把自己吃掉了吧，是生吃還是煮熟了吃？

一道光照亮了四周，蘇菲睜大了眼睛看，發(fā)現(xiàn)洞穴兩邊的墻壁全是架子，架子上放滿了各種各樣的玻璃瓶子，旁邊還有許多桌子和椅子。巨人脫下黑大氅掛在墻上。蘇菲發(fā)現(xiàn)他穿著一雙巨大的破涼鞋，五個巨大的腳趾露出來，直嚇得她顫抖著像一片寒風中的葉子。

“我餓了。”巨人像捏一只玩具一樣把蘇菲放在一張桌子上，張大嘴盯著她看。

“請……請不要吃我?！碧K菲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巨人哈哈大笑，笑聲震得架子上的玻璃瓶砰砰亂響：“我從來不吃人，其他的巨人吃，他們每天晚上都要吃人?？墒俏也怀?。我是巨人國里獨一無二的好人，所以他們都叫我慈善巨人?！?/p>

“那你為什么把我抓到這里來呢？”蘇菲問。

“因為你看見我了，人看見了巨人就會驚動全世界，還會想辦法把巨人都抓起來鎖到籠子里去，把我們和那些河馬、鱷魚關(guān)在一起，”巨人說，“所以必須把你抓到這兒來，否則你會去告訴所有的孩子，這樣全世界就都知道了?！?/p>

“噢，不要這樣。”蘇菲大叫起來。

“我警告你，千萬不要隨便走出這個山洞，洞外就是巨人國，讓別的巨人發(fā)現(xiàn)你會沒命的?！贝壬凭奕税烟K菲從桌子上抓起來，帶到洞口，“小姑娘，你看那邊。”

蘇菲瞇起眼睛望過去，在不遠處的一堆大石頭間有幾個奇大無比、光著上身、長相丑陋的人正在走來走去，還有幾個坐在大石頭上。他們要比慈善巨人高大得多。

“他們在干什么呢？”蘇菲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

“什么也不干，就等天黑，他們就飛到世界各地去吃人?！贝壬凭奕苏f

（未完待續(xù)……）

（選自《好心眼兒巨人》，明天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