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鈞
和一個懂植物的朋友去苗圃選綠植。無知的我,指著一株株滴翠的植物問這問那。老板殷勤地賠著笑,以為碰到了大主顧。
老板指著他待售的商品向我們作介紹:“這叫金娃娃……這叫招財草……元寶樹……”少見多怪的我驚訝得大叫起來:“哇!你家草木的名字好怪!怎么一律跟錢財有關呀?”老板笑著說:“不跟錢財扯上點兒關系不好賣呀!你想,誰花錢不愿意買個吉利?我們多培植些名字跟錢財有關的花草,不也是想討個好彩頭嗎!”
我問朋友:“這些植物有自己的名字嗎?它們原本都叫什么?”朋友說:“它們當然有自己的名字。金娃娃本名叫萱草,就是屈原寫的‘公子忘憂兮,樹萱草于北堂的萱草啊!招財草本名叫草胡椒,跟招財沒有任何關系。元寶樹本名叫栗豆樹,搖錢樹本名叫欒樹?!蔽衣牬袅?,癡癡地問:“這些草木,還知道自己原本的名字嗎?它們討厭現(xiàn)在的名字嗎?”老板被我問傻了,大概從來沒有一個買主會將他擺在這么荒唐的問題面前。他勉強解釋道:“誰會討厭金錢呀?這些花草樹木,當然會特別喜歡現(xiàn)在的名字嘍——多貴氣!”朋友苦笑著對我說:“又犯癡了不是?一個草木,哪懂得什么‘喜歡‘討厭?叫它啥,它就是啥。要是你喜歡,你可以在心里管金娃娃叫‘道德草,它準保不會抗議?!?/p>
我當然明白,“金娃娃”一旦更名“道德草”,它的身價定然大跌。掏錢買它的人,多是沖著它的名字來的——金娃娃,誰抱誰會笑。想想看,誰愿意掏錢買一簇祈望道德提升的草回家呢?
但是,我不可遏制地可憐起那些丟了自己本名的草木來。沒有征得它們的同意,世人就一相情愿地勒令它們更了名。它們沾滿銅臭的名字,是逐臭者一種飛揚跋扈的強加。什么都不肯放過,霸道到連草木都必須愛我所愛、替我求財。
千百年來,草木以一個個不諂不媚的名字,被詩人頌著,被百姓喚著,它們定難預料,在“金風”勁吹的今天,它們會不期然地被一個個金光閃閃的名字無理劫持。
有誰愿意捍衛(wèi)草木的權力?讓草木活在自己歡暢的呼吸里,讓它們的名字跟草字頭、木字旁發(fā)生幸福的關聯(lián),而不是用金字旁、貝字旁冒犯了它們……
——放過它們。
——放過我們自己。
(王曉蕓 選自《渤海早報》,2012年11月2日,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