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檔案的社會記憶作用

王 嵐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江蘇南京，210017）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是一所承載南京大屠殺專史的紀念館，1985年8月15日正式建成開放，2004年成為全國首家免費開放的紀念館，經(jīng)歷了富有探索性和開創(chuàng)性的建設過程。在此過程中，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建立了一所擁有現(xiàn)代化科技水平和承擔綜合功能的檔案庫，專門收藏、管理場館發(fā)展中產生的檔案。

一、紀念館檔案的形成

1985年8月15日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建成并對外開放后，承載了歷史展示、真相再現(xiàn)、社會教育、學術研究、文化傳播等功能，帶有明顯的社會功用。在社會化的運作中，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不斷在五個功能方向上實現(xiàn)發(fā)展，發(fā)展過程充滿了豐富的經(jīng)歷，既有開放性和針對性，又富有個性和理性。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將這些過程中形成的檔案通過專業(yè)的技術手段予以收藏，成為記載紀念館發(fā)展和南京大屠殺史傳播的第一手檔案資源。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不僅收集關于南京大屠殺歷史事件的檔案，而且收集自身陳列、研究、傳播這段歷史和衍生事件的檔案。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把有關南京大屠殺歷史和自身發(fā)展過程的檔案收集起來，實際是構建社會記憶的一種特殊形式。南京大屠殺歷史發(fā)生在1937年冬天，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對這段歷史的記憶已經(jīng)弱化并漸趨模糊。1985年建設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其任務便是重建這一歷史記憶，將歷史的真相和慘案帶給人類文明的啟示傳播下去。記憶的建構性，便是建立在連續(xù)性的基礎上的。巴特爾特認為，記憶是一個重建的過程，而不是一個簡單的回憶過程。這一過程并不是使某個固定的記憶痕跡活化而得到表象，而是重構表象的過程，是組建反應系統(tǒng)的過程。[1]質而言之，記憶是人們根據(jù)當下的社會情境、現(xiàn)實所需、看待事物的觀念等，對發(fā)生過的事物的保留、存儲和再現(xiàn)的過程，而并非是一個機械地、簡單地、客觀地“編碼—保存—提取”的過程。

檔案是社會記憶的重要載體，是聯(lián)系歷史、現(xiàn)實以及未來的紐帶，具有建構社會記憶的重要功能。檔案工作者也不僅僅是保存、管理檔案的人員，而是在建構社會記憶中起著關鍵作用的人。加拿大著名的歷史學家喬伊·帕爾曾說：“歷史詮釋始于他們在檔案館閱覽室打開檔案盒那一刻。”[2]實際上，對歷史的詮釋過程早在檔案工作者對接收進館的檔案進行鑒定時就開始了。檔案鑒定工作，特別是確定檔案的來源，是甄別和判定檔案的價值，并據(jù)以確定檔案存毀的工作。因此，檔案的來源決定哪些社會記憶將傳遞給后代，決定著哪些社會記憶被忘卻，哪些社會記憶可以流傳于世。

二、紀念館的特色檔案

南京大屠殺是二戰(zhàn)史上的“三大慘案“之一，其發(fā)生的原因、擴展的規(guī)模和殘忍的程度，迄今為止仍在研究、探尋。對待這一歷史事件，中日兩國長期以來存在分歧。圍繞南京大屠殺事件，中日政界、學界、民間組織等多重力量反復交鋒，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時常處于交鋒的中心位置。紀念館將與南京大屠殺有關聯(lián)的重要人物和事件，不管是歷史上的還是后來衍生的，都列入檔案的收集范圍。圍繞南京大屠殺事件及紀念館發(fā)展過程產生的有價值的文獻，都屬于紀念館的檔案。具體來說，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有特色的檔案可以分為接待類檔案、人物類檔案和場館運行類檔案三大塊。

所謂接待類檔案，是紀念館自1985年8月15日正式建成開放以來，接待工作中形成的檔案。接待類檔案看似普通，實則是紀念館承載和傳播南京大屠殺歷史，進行社會教育和文化傳播的重要歷程的見證。通過這一類檔案，可以發(fā)現(xiàn)在紀念館開放的歷程中，累計有4000多萬的觀眾參觀過紀念館，其中外籍觀眾有100多個國家的800多萬人。[3]從觀眾流量的發(fā)展趨勢看，目前年觀眾量已達到600多萬，在世界各大博物館中位列前茅。從觀眾結構看，上至國家元首，下至平民百姓的社會各個階層都被覆蓋。向如此巨大的人群展示南京大屠殺歷史，讓這段歷史進入越來越多的人群的記憶，充分展示了這一部分檔案建構社會記憶的作用。

人物類檔案是紀念館特色檔案的核心組成部分。人物檔案從個體的角度反映了一個時代和地域的特征，因此，為了全面豐富南京大屠殺史信息資源，紀念館擴大了人物檔案的來源，分別建立起南京大屠殺遇難者檔案、幸存者檔案、外籍證人檔案，同時對參與調查那段特定歷史和進行南京大屠殺史研究的專家學者也建立檔案。

為南京大屠殺遇難者建立檔案非常困難，因為戰(zhàn)時特殊的環(huán)境和當時南京人口復雜的構成，絕大多數(shù)的遇難者湮沒無聞，其身份、生平等信息無從考證，令人扼腕。對于可考證的遇難者，則從其親屬、鄰居等見證者那里組織起盡可能豐富的信息，確保形成一份能夠完整描述其個人身份及生平的檔案。

幸存者檔案是關于在南京大屠殺慘案中幸免于難者的檔案。幸存者曾經(jīng)親歷歷史、見證歷史，是南京大屠殺歷史珍貴的“活檔案”，是南京大屠殺歷經(jīng)歲月而沒有湮滅的重要因素。為他們建立檔案，對南京大屠殺歷史具有無可替代的證據(jù)意義。

外籍證人檔案分為兩大類，一類是第三方證人檔案，一類是作為加害者的日本老兵的檔案。第三方證人特指南京大屠殺前后在南京見證日軍暴行的國際義士，包括美國、英國的記者、外交官，德國的商人，美國的傳教士、教授等。他們針對南京大屠殺事件做過很多報道，給親友寫過很多書信，在南京周圍對南京大屠殺造成的損失進行初步調查，也曾向日本當局遞交抗議信。這一部分人有第三方的中立身份，掌握了關于南京大屠殺的第一手證據(jù)，對于南京大屠殺有著無可辯駁的見證作用，他們的檔案本身也是南京大屠殺史檔案的組成部分。作為加害者，日本老兵的證言來之不易，已經(jīng)進入南京大屠殺史的證據(jù)系統(tǒng)，從可靠的角度豐富了南京大屠殺事件的證據(jù)資源。

從事南京大屠殺史研究的專家學者的檔案，屬于人物檔案中的外圍檔案。這部分專家學者雖然不曾親歷南京大屠殺，但在南京大屠殺后來的傳播和研究過程中，起著中流砥柱的作用。正是因為這一部分專家學者孜孜不倦的努力，南京大屠殺歷史真相越來越凸顯，在人類歷史上的意義越來越重要。有關南京大屠殺專家學者的檔案，是紀念館建設中的重要內容。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自1985年8月15日正式建成開放以來，經(jīng)過了三個大的發(fā)展階段。從1985年到1994年，紀念館經(jīng)過了第一個十年。從1994年到2004年，紀念館走過了第二個十年，中間經(jīng)歷過兩次擴建，但場館的運行機制沒有改變。2004年，紀念館在全國率先免費開放，成為全國免費開放的領頭羊，進入嶄新的探索性的運行模式。特別是2007年第三次擴建完成后，場館進入壯大階段，形成了“內容豐富的展陳”、“意義深刻的建筑”、“造型震撼的雕塑”三大特色，并在國際、國內各類有關文博的評選中，斬獲多項重大榮譽。圍繞這一歷程，紀念館產生了大量的文書檔案、會計檔案、聲像檔案、基建檔案、設備檔案、實物檔案等保持運行的程序性檔案。這一部分檔案是場館發(fā)展歷程的見證，是場館在傳播南京大屠殺歷史過程中所有努力和成果的記錄。這些檔案的存在，使得場館在日常運行中保持正常狀態(tài)的同時，成為紀念館工作的足跡，是紀念館從業(yè)人員的一種社會記憶。

三、紀念館檔案的社會記憶作用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的檔案伴隨過去社會實踐活動開展而形成，是記錄和傳遞社會記憶的重要工具。這部分檔案，已經(jīng)不是簡單形式上的“文本記憶”或“實物記憶”，而是已經(jīng)高度內化入人的內心，成為一種“社會記憶”。在成為社會記憶的過程中，紀念館檔案“釋放了捆綁的編年”，不局限于就一時一事進行資料性和證據(jù)性的說明，而是通過它們的存在，起了更重要的將歷史與現(xiàn)實相連接的紐帶作用。保留檔案的最終意義是為了清晰歷史。事實上，“從社會記憶的視角研究檔案并非牽強附會，社會記憶理論認為，人們的記憶是外在喚起的過去如何被記住，不是它被保留下來了，而是借助于記憶的社會框架重建了關于過去的意象。”[4]

應該看到，社會記憶在檔案界成為熱烈討論的主題，只是在20世紀90年代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倡議并牽頭實施“世界—記憶”工程項目以來的事。雖然對這一理論的討論已經(jīng)有些成果，對檔案學產生了一些顛覆性的認識，如“來源觀”、“宏觀鑒定觀”、“檔案知識觀”、“后保存范式觀”等，但是在實踐中，檔案如何構建社會記憶依然是棘手的問題。由于社會記憶這一概念的內涵和外延沒有明確的邊界，使得檔案的社會記憶性特征往往流于理論分析。

誠然，檔案克服了記憶容易發(fā)生失真和遺忘的不足，使記憶真實而具體，具有很大的穩(wěn)定性。其對社會活動中形成的具有保存價值的歷史記錄，具有社會性、實踐性、確定性和原始記錄性的特點。這一特點具有了將檔案與人們的歷史記憶、社會記憶聯(lián)系起來的稟賦。檔案因其原始記錄性和客觀性，在實現(xiàn)社會記憶的過程中能夠更真實地進行記憶。然而“檔案記錄本身不一定能直接成為記憶，而是需要經(jīng)過社會選擇、認知和情感認同?！盵5]這一特點在紀念館的特色檔案建構社會記憶中表現(xiàn)明顯。

夏淑琴是南京大屠殺的幸存者。在日軍制造南京大屠殺慘案時，夏家9人之中有7人不幸遇難。當年7歲的夏淑琴身受重傷，和4歲的妹妹在親人的尸體旁艱難地生活了兩周之后，才得到有效救助。這一案例曾被當年南京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的美國圣公會牧師約翰·馬吉用攝影機拍攝下來。這一段電影膠片作為南京大屠殺的珍貴檔案，成為夏淑琴一家遇難案例的鐵證。夏淑琴作為南京大屠殺幸存者，也就其身世和遇害的經(jīng)歷整理了可靠和詳細的證言。2004年，日本亞細亞大學教授東中野修道在其著述中，認為夏淑琴是南京大屠殺的“假證人”，進而從整體上否定南京大屠殺歷史。在這一沖突中，紀念館的檔案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根據(jù)約翰·馬吉牧師的電影膠片和夏淑琴的證言，經(jīng)過認真的考證后，確定夏淑琴受害事實確鑿無疑。隨后夏淑琴在日本對東中野修道以侵害名譽為由提起訴訟，并最終獲勝?！跋氖缜倜u訴訟案”經(jīng)過媒體傳播后，夏淑琴的證言和約翰·馬吉牧師拍攝的電影膠片廣為人知，很多普通觀眾通過這一事件開始深入南京大屠殺歷史，南京大屠殺歷史進入越來越多的人的記憶。這種特色檔案使用過程中進一步引發(fā)的關注，成為廣大觀眾的一種自覺的選擇和認同，這種自覺選擇和認同背后，就演變成一種社會記憶。

根據(jù)檔案構建社會記憶這一實踐來看，檔案還能促使記憶產生增值現(xiàn)象。檔案的存在，不僅是幫助“記憶”、戰(zhàn)勝“遺忘”，往往隨著時間的推移，還會產生記憶的擴大即增值。同樣在夏淑琴案例中，檔案發(fā)揮了其基本的證據(jù)作用，尤其是關乎歷史真相的關鍵點上具有實用功能。在夏淑琴的訴訟之后，夏淑琴案例成為南京大屠殺史衍生的部分?，F(xiàn)實證明，南京大屠殺事件的影響在今天依然存在，依然沒有結束，恰恰很多觀眾通過夏淑琴案例開始介入南京大屠殺史。毫無疑問，檔案讓夏淑琴在訴訟中獲勝，使得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歷史增加了傳播的受眾面，加深了記憶的深度，比之單純的歷史真相的傳播，出現(xiàn)了記憶上的增值。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的檔案不僅是紀念館自身發(fā)展的一種記憶，也是社會對待歷史和參與歷史的一種記憶，是尋找已經(jīng)遺忘的記憶和發(fā)現(xiàn)過去記憶的事實真相的重要載體。它們不僅僅是知識的存儲器，不僅僅是維護歷史真相的有力武器，而且是保護過去、記錄現(xiàn)在和聯(lián)系未來的一座橋梁，是建構社會記憶的平臺。

注釋

[1][美]勞弗圖斯：《人類的記憶》，青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43頁。

[2][加]庫克：《銘記未來：檔案在構建社會記憶中的作用》，《檔案學通訊》，2002年第2期。

[3]來源根據(jù)《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館史》，南京出版社，2010年版。

[4][美]莫里斯·哈布瓦赫：《論集體記憶》，畢然，郭金華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69-71頁。

[5]衛(wèi)奕：《論檔案編研與社會記憶的構建》，《檔案學通訊》，200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