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經(jīng)世文編》輯錄文獻考論

張 雨

（南開大學 歷史學院，天津 300071）

《皇朝經(jīng)世文編》（以下稱《文編》）是清末江蘇布政使賀長齡聘請魏源編纂的一部史學巨制。全書凡120卷，輯錄文章2241篇，始編于道光五年（1825年），次年成書，七年付梓棗梨。該書問世伊始，即風行海內(nèi)，“幾于家有其書”［1］（卷首俞越《皇朝經(jīng)世文編·序》），成為一時要典，開啟了晚清經(jīng)世新風，催生了張鵬飛《皇朝經(jīng)世文編補》(1851年)、饒玉成《皇朝經(jīng)世文續(xù)編》(1881年)、葛士濬《皇朝經(jīng)世文續(xù)編》(1888年)、盛康《皇朝經(jīng)世文續(xù)編》(1897年)、陳忠倚《皇朝經(jīng)世文三編》(1897年)、邵之棠《皇朝經(jīng)世文統(tǒng)編》(1901年)、何良棟《皇朝經(jīng)世文四編》(1902年)等一系列“經(jīng)世”文獻?！段木帯穮R集了公犢奏疏、私家文集、官方文書、檔案報章乃至外人議論等大量珍貴文獻，是研究清代歷史不可或缺的史料。因此，分析《皇朝經(jīng)世文編》輯錄文獻的范圍、原則及特點顯得極為必要。

一、輯錄文獻的范圍

《皇朝經(jīng)世文編》在資料搜集方面力求詳備，網(wǎng)羅甚廣，誠如卷首《五例》所言：“文無難易惟其是，詎容喜素而非丹；圣有謨訓擇于狂，未可因人以廢論。夫適用之文，無分高下之手，或邇言巷議，涓流輒裨高深；或大冊鴻編，足音寥同空谷。故有錄必披，無簡可略，匪但專集宜尋，亦多他書別見，則網(wǎng)羅之宜廣也。 ”［2］（卷首魏源《皇朝經(jīng)世文編·五例》）大體來看，《文編》在資料采集時視野甚廣，舉凡有益于致用，即加以輯錄，不僅“大冊鴻編”詳加著錄，就連“邇言巷議”也量為采集，“本朝以來碩公、龐儒、俊士、畸民之言”，亦咸加鴻聚。［2］（卷首魏源）具體來看，《文編》所引文獻主要有三類：

1.各類專集。

包括總集、別集、奏疏、尺牘、論說等。這是《文編》的主要資料來源。據(jù)估計，有清一代各種專集共有三千多種。［3］P272如此眾多的專集為《皇朝經(jīng)世文編》的編纂提供了極其豐富的資料。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文編》所錄654位作者中，擁有專集者達400余人，占60%左右。這些專集多為《文編》所輯錄。

2.各類匯編。

包括政書、奏疏、文鈔等，如《皇朝奏議》、《雍正朱批奏疏》、《清文穎》、《切問齋文鈔》、《資治新書》、《昭代治書》、《治安文獻》、《山右文鈔》等，皆在網(wǎng)羅之列。由于此類文獻多為官修，因此《文編》輯錄時，不僅講求論點的典型性，而且講求論點的指導性。

3.各類傳抄。

盡管《文編》輯錄文章以官修為主，但在具體輯錄時，也時常輯錄各類傳抄?！段木帯贰靶彰偰俊奔撮_列汪價、鐘晼、韓震、周永年、馬源、張杰、葉機、屠述濂等8人，強調(diào)其文“得之傳抄”。其他如《鄉(xiāng)愿論》、《好名論》、《古者貨幣論》、《蒞任求言》等幾篇文章既無作者又無出處，當也來自傳抄。不過此類文章甚少，在全部2241篇中所占分量微乎其微。

4.各地方志。

這也是《文編》的重要資料來源之一，見諸“姓名總目”者主要有《八旗通志》、《畿輔通志》、《江西通志》、《浙江通志》、《福建通志》、《湖廣通志》、《河南通志》、《山東通志》、《陜西通志》、《甘肅通志》、《四川通志》、《廣西通志》、《云南通志》、《貴州通志》、《蘇州府志》、《松江府志》、《揚州府志》、《懷遠縣志》、《六安州志》、《池州府志》、《饒州府志》、《兩浙海塘志》、《兩淮鹽法志》等。此外，《文編》至少還援引了《直隸通志》、《江南通志》、《湖北通志》、《杭州府志》、《臺灣府志》、《贛州府志》、《邵陽縣志》、《廣豐縣志》、《華亭縣志》等方志。總體來看，《文編》所采以“通志”為主，間有府、州、縣志。就地域看，《文編》采取方志所涉甚廣，除西北、東北輯錄較少外，幾乎涵蓋了全國絕大部分地區(qū)。

二、輯錄文獻的原則

關于《長編》輯錄文獻的原則，魏源在《皇朝經(jīng)世文編·五例》中明確提出：“書各有旨歸，道存乎實用。志在措正施行，何取紆途廣經(jīng)？既經(jīng)世以表全編，則學術及其綱領。 ”［2］（卷首魏源《皇朝經(jīng)世文編·五例》）亦即以實用、經(jīng)世作為貫穿全書的撰述旨趣。基于此，《文編》在輯錄文獻時，大體遵循了以下原則：

1.立足經(jīng)世。

在《皇朝經(jīng)世文編》敘中，魏源指出：“事必本夫人……然無星之秤不可以程物，故輕重生權衡，非權衡生輕重。善言心者，必有驗于事矣?！癖乇痉蚬牛蛔驓q之歷，今歲而不可用；時愈近，勢愈切，圣人乘之，神明生焉，經(jīng)緯起焉。善言古者，必有驗于今矣。”［4］P156－157這三項原則從心與事、人與法、古與今、我與物四大關系上強調(diào)了事、法、今、物的重要性，從而不僅為“經(jīng)世致用”這個古老的概念制定了比較明確的界說，而且鮮明地昭示了晚清經(jīng)世致用之學的基本精神。如前所述，漕運、鹽法、河工、兵餉等并稱為清代“四大政”。道光初年，諸大政已弊端叢生，國庫空虛，民生疾苦。對這些關系到國計民生的大政問題的研究和探討，成為當時經(jīng)世學者和官僚關注的熱點問題?！段木帯穬?nèi)容豐富，涉及清代政治、經(jīng)濟、思想、學術及社會生活等各個方面。但從各綱目卷冊數(shù)量分配來看，尤為重視對清社會經(jīng)濟問題的研究。其中“學術”6卷、“治體”8卷、“吏政”11卷、“戶政”28卷、“禮政”16卷、“兵政”20卷、“刑政”5卷、“工政”26卷，很明顯，“戶政”和“工政”所占卷冊數(shù)最多，故在取材上偏重有關財政稅收、漕運、鹽課、荒政、水利河防等經(jīng)世實務的內(nèi)容。

2.抄錄全文。

整體來看，《文編》選文以照錄全文為主，對原始文獻不作改動，更不作任何評論。這種做法，不僅保證了所錄文獻的原始性、可靠性和真實性，而且避免了改寫史料所造成的缺失。更重要的是，《文編》所錄的部分文獻原書已佚，而其中的某些內(nèi)容卻可通過《文編》對其原貌窺知一二。然而，魏源等人這種照錄并非簡單的全文抄襲和資料堆砌，而是在諳熟各類史料的基礎上，甄別去取，擇善而從，對所引文獻進行了靈活恰當?shù)木幣拧⒓舨煤托？闭?。魏源說：“今茲所錄，咸據(jù)槧本，保無子瞻海外未辯存亡，樂天時人已疑今古，彼即行世之書，吾取經(jīng)世之益。其有見聞所及，確然生存，則止旁注集名，虛其氏字，庶文資乎救時，復例絕夫標榜。若夫論事尚簡明，而公牘之蔓冗易晦；建議期切實，而臆見或擇焉不精。不節(jié)冗，將以無文妨行遠也；不去偏，將以小疵廢大醇也。豈必待韓而削荀，抑亦揜瑕以全壁。至于句讀以省濟覽，圈識以明章段，上法老泉《讀孟》，近信梨洲《文定》云爾?！保?］（卷首魏源《皇朝經(jīng)世文編·五例》）通過對文獻的恰當加工，不僅使《文編》全書史料表現(xiàn)出詳而不蕪、精而不漏的特點，而且由于編者對所據(jù)史料的熟練加工、整合和剪裁，使得書中多數(shù)選文始末貫通，因果彰明。

3.博采存異。

針對同一問題，某些資料往往會有不同的議論，有的觀點甚至會截然相反。遵循“廣存”的原則，《皇朝經(jīng)世文編》加以著錄：“惟集思而廣益，庶執(zhí)兩以用中，則取善之宜廣也?！保?］（卷首魏源《皇朝經(jīng)世文編·五例》）對于諸多“歧說”，纂輯者間有己見，則通過文章的編排及按語等形式表達。這就保證了不會因纂輯者的好惡妄加取舍，使閱者能有更多空間自行“揀擇”。不管觀點是否相同，議論是否一致，甚或偏歧難定的文章，亦兼收并錄。因為“有利必有害，論相反者或適相成；見智亦見仁，道同歸者無妨殊轍”［2］（卷首魏源《皇朝經(jīng)世文編·五例》）；“是以保甲之難易，軍之礙通，封礦之閉開，喪祭之聚訟;差搖則均雇相難，河流則南北爭持；鹽課有歸商歸稅之歹……徑渠為千古大利而或極言其害，釀酤為古今通禁而或極陳其準”［2］（卷首魏源《皇朝經(jīng)世文編·五例》）。為達到講求實際、經(jīng)世致用的目的，必須集思而廣益。魏源說：“適用之文，無分高下之物，網(wǎng)羅之宜廣也。 ”［2］（卷首魏源《皇朝經(jīng)世文編·五例》）

4.不因人廢言。

魏源制定了選文標準：“凡高之過深微，卑之溺糟粕者，皆所勿取矣。時務莫切于當代，萬事莫備于六官……凡古而不宜，或泛而罕切者，皆所勿取矣。……然是易殊，敝極必反。凡于勝國為藥石，而今日為筌蹄者，亦所勿取矣。星歷掌之專官，律呂只成聚訟，務非當急，人難盡通，則天文樂津之屬，可略焉勿詳也?！保?］（卷首魏源《皇朝經(jīng)世文編·五例》）簡單地說，《文編》的編輯就是從當時眾多傳世的官私著述中，裒集經(jīng)世篇章合為一書。選文遵循一切從實際出發(fā)、切于當代、不采空談的原則?；诖耍拔臒o難易惟其是，詎容喜素而非丹；圣有謨訓擇于狂，未可因人以廢論。 ”［2］（卷首魏源《皇朝經(jīng)世文編·五例》）“夫適用之文，無分高下之手?；蜻冄韵镒h，涓流輒裨高深；或大冊鴻編，足音寥同空谷?！保?］（卷首魏源《皇朝經(jīng)世文編·五例》）言貴有用，有文必錄，而不因人廢論，不論作者是“碩公龐儒”，還是“俊士畸民”，甚或是佚失了姓氏，其文皆在編選之列。

三、輯錄文獻的特點

《皇朝經(jīng)世文編》在輯錄文獻時，固然是以網(wǎng)羅大量的史料作為基礎，但為最大限度地保證所引文獻的全面性、可靠性和真實性，書中對各類史料的編次取舍，并不是盲目抄并、隨意摒棄，而是遵循了一定的輯錄原則，此大體可以概括為以下幾點：

1.輯錄“咸據(jù)塹本”。

《文編》編纂于道光初年，圖書刻印多用雕版，不僅周期甚久，工費也十分巨大，非常人所能負擔；且版本不便保留，容易毀損。許多文章的流傳賴諸傳抄，輾轉(zhuǎn)之際，各種錯謬因而產(chǎn)生，魯魚亥豕，不一而足。如果采錄傳抄之作，則勢必無從覆核，難以確保質(zhì)量。故《文編》選文“咸據(jù)塹本”［2］（卷首魏源《皇朝經(jīng)世文編·五例》），體現(xiàn)了纂輯者慎重的態(tài)度。這樣會遺漏部分重要文獻，尤其是諸多新近之作不能輯錄。由于《文編》時限跨度很大，上自清初，下至道光初年，前后160年間各種文獻繁多，間有缺失，尚無大礙。

2.兼采時人撰述。

按照慣例，編纂此類作品，一般不輯錄時人著作，如明代陳子龍《明經(jīng)世文編》便是如此。至陸燿《切問齋文鈔》打破了這一傳統(tǒng)，輯有戴震、劉大櫆等人的作品。受此啟發(fā)，《文編》也輯錄了大量時人著作。《五例》云：“考陸氏《切問鈔》之敘，乃乾隆四十載所刊，時海峰、東原巋然并存，而風俗、時憲已收數(shù)作，殆以切時之言，無須身后始出。今茲所錄……其有見聞所及，確然生存則止旁注集名，虛其氏字，庶文資乎救時，復例絕乎標榜?！保?］（卷首魏源《皇朝經(jīng)世文編·五例》）僅據(jù)《文編》“姓名總目”所列，《文編》共輯錄了茅豫《研經(jīng)室文集》、包世臣《小倦游閣文集》、魏源《清夜齋文集》、阮元《籌濟篇》與《式敬篇》、朱云錦《豫乘識小錄》、劉鴻翱《綠野堂文集》、龔自珍《定庵文集》、陶澍《印心石屋文集》、陳文述《頤道堂文集》、錢泳《履園叢話》、欽善《吉堂文集》、張瓚昭《天文分野說》等54位當時健在的同時代人的文章179篇，約占全書文章總數(shù)的8%。這54人，其中進士28人，舉人10人，其他沒有功名或不詳者16人。籍貫以東南地區(qū)為最多，其中江蘇12人，浙江10人。所選諸人多為朝廷官員，上自大學士、總督，下至府縣教諭等。

3.輯錄或注出處。

如顧炎武：《說經(jīng)》、《令史》，注明出自《日知錄》；《雜論史事》，注明出自《菰中隨筆》。蓋顧氏作品甚多，《文編》“姓名總目”所列即有《日知錄》、《菰中隨筆》、《天下郡國利病書》等，特別標明，使讀者知道具體出處。卷二《國史儒林傳序》，注明出自阮元《揅經(jīng)室文集》。另外，一些比較罕見的文章，《文編》采錄時也會標明出處，如王鳴雷《民夫志》，注明出自《粵東文?！?；《田賦總考》，注明出自《邵陽縣志》；蔣伊《蘇郡田賦議》，注明出自《蘇州府志》等，即是如此。

總之，史家修史貴在博而知要，這不僅要求修史者能夠融通眾說，兼采各家，更需要取其精華，得其要旨?！段木帯吩谖墨I上之所以表現(xiàn)出博洽、珍貴、慎核等難能可貴的史料特征，除了與魏源等人對本朝文獻的熟稔有關外，更主要的是取決于他征引文獻時所遵循的輯錄原則?！段木帯返木幾刖嘟褚延幸粋€半世紀了，特別是經(jīng)過太平天國起義，江南藏書多毀于此，有些材料正是通過《文編》而得以保存下來；正因為《文編》輯錄廣泛，從而使其成為清代掌故之淵藪，成為研究清代政治、經(jīng)濟、社會、文化的重要史料和認識魏源等人經(jīng)世意識、編纂思想的重要依據(jù)。

［1］葛士濬.皇朝經(jīng)世文續(xù)編［C］.清光緒十四年（1888年）刻本.

［2］魏源.皇朝經(jīng)世文編［C］.清道光七年（1827年）刻本.

［3］陳恭祿.中國近代史資料概述［M］.臺北：弘文館出版社，1987.

［4］魏源.魏源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