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唐玄宗對“古文運動”發(fā)展的推動作用

周玉華

（1．湖南科技學院 中國語言文學系，湖南 永州425100；2．暨南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廣州510632）

一、安史之亂與“復古”之風盛行

唐代“古文運動”作為一項文學復古運動，乃是一個長期動態(tài)發(fā)展演進的過程。它是政治、文化、哲學思想、文學自身發(fā)展等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jié)果。這其中，唐玄宗對“古文運動”起到了相當大的推動作用。唐玄宗在其統(tǒng)治后期政治昏庸，直接導致了“安史之亂”，也由此引發(fā)了“復古”思潮的爆發(fā)。如果說天寶年間還能維持繁榮表象，掩飾衰敗跡象的話，那么“安史之亂”的爆發(fā)則徹底撕碎了遮蔽真相的面紗，將盛唐從榮光的圣壇拉下，回歸了她原本平實的位置。正如陳寅恪先生《記唐代之李武韋楊婚姻集團》中所言：“唐代之史可分為前后兩期，而以玄宗時安史之亂為其分界線?！盵1]237“安史之亂”極大地破壞了唐帝國的思想文化秩序，使唐朝的社會危機更加嚴重，親歷叛亂的儒士也更加積極反思儒家仁義道德的價值，迫切希望社會的長治久安。這也間接推動了韓愈、柳宗元之前的一大批古文家如李華、蕭穎士、獨孤及、元結(jié)、梁肅、柳冕的涌現(xiàn)，從而催生了“復古”思潮。

二、唐玄宗重經(jīng)籍整理，推動“復古”理念

唐玄宗針對當時的文化、思想現(xiàn)狀，采取了一系列積極政策，有效地推動了“古文運動”的發(fā)展。突出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重視古代經(jīng)籍的搜集整理，為文學復古指引了大方向。在唐之前，由于朝代更替及時間久遠，再加之戰(zhàn)火與其他諸多原因，書籍保存很是困難，因而能夠完整保存下來的文獻典籍很少。唐玄宗對古代文獻典籍極為重視，從而使古代典籍得到較好的整理、校讎與保存。據(jù)（明）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卷一》甲部云：“歷朝墳集，畜聚之多亡如隋世，篇目之盛僅見唐時。案向、歆《七略》卷三萬余，班氏東京僅睹其半，莽、卓之亂尺簡不存，晉荀勖，李充洊加鳩集，宋元嘉中謝靈運校讎，至六萬卷，齊王王儉、王亮、謝朏，梁殷鈞、任昉、阮孝緒等，繼造目錄，率不過三萬卷。蓋宋初祕閣所藏重復相揉，靈運概加裒錄，諸人頗事芟除，雖其數(shù)僅半于前，或其實反增于舊。隋文父子篤尚斯文，訪輯蒐求不遺余力，名山奧壁捆載于庭，嘉則殿書遂至三十七萬余卷。書契以來特為浩瀚，尋其正本亦止三萬七千。至開元帝，累葉承平，異書間出，一時纂集及唐學者自著八萬余卷，古今藏書莫盛于此?！盵2]3

從胡應麟的考證文字可見古代藏書亡佚程度之高，以及古籍搜集整理的不易。劉向父子整理編集的《七略》計三萬余卷，但到東漢班固時就僅能看到一半了，再加之遭受王莽、董卓之亂，已所剩無幾，“尺簡不存”。幸而后世學者的整理，尤其是隋唐皇帝的重視，古籍、藏書才得以逐漸增加。這也是為何“歷朝墳集，畜聚之多亡如隋世，篇目之盛僅見唐時”的緣由。唐代皇帝中，又以玄宗皇帝的重視程度尤高，因此，才出現(xiàn)了“累葉承平，異書間出，一時纂集及唐學者自著八萬余卷，古今藏書莫盛于此”的盛況。

《舊唐書》也對唐玄宗重視古籍搜集、整理有較多記載。如《舊唐書·經(jīng)籍志上》序云：“開元三年（715年），左散騎常侍褚無量、馬懷素侍宴，言及經(jīng)籍，玄宗曰：‘內(nèi)庫皆是太宗、高宗先代舊書，常令宮人主掌，所有殘缺未遑補緝，篇卷錯亂，難于校閱，卿試為朕整比之?！疗吣辏t公卿、士庶之家所有異書，官借繕寫。及四部書成，上令百官入乾元殿東廊觀之，無不駭其廣。九年十一月，殷踐猷、王愜、韋述、余欽、毋煚、劉彥貞、王灣、劉仲等重修，成《群書四部錄》二百卷，右散騎常侍元行沖奏上之。自后毋煚又略為四十卷，名為《古今書錄》，大凡五萬一千八百五十二卷。祿山之亂，兩都覆沒，乾元舊籍亡散殆盡。”[3]1962胡應麟還引用《龍城錄》云：“開元文籍最盛，至七萬卷。當時司典籍者，學士四十七人，張說、鄭譚、裴煜之、侯行成、康子玄皆與焉?！盵2]4（其原文如下：《開元藏書七萬卷》條云：“有唐惟開元最備文籍，集賢院所藏至七萬卷，當時之學者蓋為褚無量、裴煜之、鄭譚、馬懷素、張說、侯行果、陸堅、康子元輩，凡四十七人分司典籍有關(guān)文，而賊逆遽興兵火交放紊兩都灰燼無存，惜哉?！薄洱埑卿洝罚▊危┡f題（唐）柳宗元撰）

《馬懷素傳》云：開元中，祕書省典籍散落，修流無敘，懷素上疏曰：“南齊已前墳籍編王儉《七志》，以后著述其數(shù)盈多，《隋志》所書亦未詳悉，或古書近出，前志闕而未編；或近人相傳，浮詞鄙而猶記。若無編錄，難辨淄澠。望括檢近書篇目并前志所遣，續(xù)王儉《七志》，藏之祕府?！鄙嫌谑钦賹W涉之士尹知章等分部撰錄。[4]3163

又《褚無量傳》云：無量以內(nèi)庫舊書自高宗代即藏在宮中，漸致遺逸，奏請繕寫刊校，以弘經(jīng)籍之道。玄宗令于東都乾元殿前施架排次，大加搜寫，廣采天下異本。數(shù)年間，四部充備，仍引公卿已下入殿前，令縱觀焉。開元六年駕還，又敕無量于麗正殿以續(xù)前功。[4]3164

又《元行沖傳》云：祕書監(jiān)馬懷素集學者續(xù)王儉《七志》，左散騎常侍褚無量于麗正殿校寫四部書，事未就而懷素、無量卒，詔行沖總代其職。于是行沖表請通撰古今書目，名為《群書四錄》，命學士毋煚、韋述、殷鑒猷、余欽等分部修校，歲余書成，奏上之。右三則俱《舊唐書》、《通考》所未載。夫以一目錄之微，更三賢之手、積十載之勤始就，豈易易哉！[4]3176

又《唐會要·經(jīng)籍》云：“七年九月，玄宗下詔整理理正院藏書。詔曰：‘比來書籍缺亡，及多錯亂，良由簿歷不明，綱維失錯，獲須披閱，難可校尋，令麗正寫四庫書，各于本庫每部為目錄，其有與四庫書名不類者。依劉歆《七略》排為《七志》，其經(jīng)史子集，及人文集，以時代為先后，以品秩為次第，其《三教珠英》，既有缺落，宜依舊目，隨文修補’?！盵5]644

又（725年）四月，詔張說等人宴于集仙殿，玄宗以賢才聚集一堂之意，遂改集仙殿為“集賢殿”，改修書所為“集賢殿書院”。以張說知院事，設(shè)有學士知院事、學士、直學士、侍講學士、修撰官、校理官、知書官、待制官、留院官、文學直、知檢討官等。后藏書增至8萬余卷，所謂“集賢之書盛積，盡祕書所有，不能處其半”（《玉?！肪?2）。

在唐玄宗的高度重視以及在朝文臣的努力下，到開元十八年（730年），集賢院清理所藏六朝時代舊本書和貞觀至咸亨年間之寫本書，置庫珍藏。集四庫書總數(shù)達80 080卷，其中經(jīng)庫13 752卷，史庫26 820卷，子庫21 548卷，集庫17 960卷。所藏除本朝新書外，還有梁、陳、齊、周及隋代遺書。后經(jīng)開元二十四年（736年）減省后，到天寶三年（744年）六月僅存54 642卷。至天寶十四年（755年），又續(xù)寫16 843卷。（天寶三年（744）六月，造《見在庫書目》（即藏書登錄簿）。計經(jīng)庫7 776卷，史庫14 859卷，子庫16 277卷，集庫15 720卷，共54 642卷）

從上述資料可以明顯看出玄宗朝對于古代典籍的高度重視，經(jīng)過編修官、修撰官、知書官、待制官、留院官、文學直知檢討官等大力努力，玄宗朝藏書可謂頗豐。這種重視古代典籍的風氣也為韓愈、柳宗元之前的盛唐古文作家群體所因襲。古文作家也極為注重古典文獻的搜集、整理，如蕭穎士、李華、獨孤及等古文家，他們歷經(jīng)叛亂之苦，對時事感觸頗深。叛亂平定之后，他們對叛亂起因進行深刻反思，積極尋求救國救民的道路，選擇以仁義為基礎(chǔ)的道德思想為解決社會危機的良方，則是他們痛定思痛，反復探索的結(jié)果。實際上，安史之亂爆發(fā)之前，他們就敏銳感覺到社會已危機重重，現(xiàn)實政治、經(jīng)濟、文化存在諸多弊端，因而積極探尋解救方法。從這一點來說，選擇儒家道德思想為救治社會良方，正是古文作家長期思考，從前代典籍中汲取思想精華的結(jié)果。順應這種革新需要，他們在文風上大力倡導復古，力求以復古促革新。

第二，唐玄宗重視儒、道、佛三教經(jīng)典的注釋，這既有利于傳統(tǒng)倫理孝道的推行，同時也推動了盛唐古文作家的“宗經(jīng)明道”理念的發(fā)展。唐玄宗曾為儒家的《孝經(jīng)》、道家《道德經(jīng)》以及佛教經(jīng)典《金剛金》作注，這也體現(xiàn)了唐朝政府長期以來執(zhí)行的儒道釋“三教并列，萬姓知歸”[6]的政策。

天寶七載（748年），玄宗詔求道書于天下。詔曰：“玄宗妙本，實備微言，垂范傳學，將弘至化。朕所以發(fā)求道之使，遠令搜訪，因聞?wù)?，親加尋閱。既刊訛謬，爰正簡編，必有闡揚，以崇勸道。令內(nèi)出一切道經(jīng)，宜令崇玄館即繕寫分送諸道采訪使，令管內(nèi)諸道傳寫，其官本便留采訪，至郡，親勸持誦?！保ā痘煸ゼo》卷9）

其中對于孝經(jīng)的注釋尤為重視，先后兩次親自注解《孝經(jīng)》，并下詔令天下各家各戶都必須收藏備用。[7]他還將注文親自題寫刻石在太學。[7]其所注的《孝經(jīng)御注》成為長期以來中國古代經(jīng)典讀本《十三經(jīng)注疏》中唯一署名帝王的一部，可見其影響之大。唐玄宗為何如此重視《孝經(jīng)》等經(jīng)典的注釋呢？他曾對此有詳細的闡釋，其文曰：

朕聞上古，其風補略。雖因心之孝已萌，而資敬之禮猶簡。及乎仁義既有，親譽益著，圣人知孝之可以教人也，故因嚴以教敬，因親以教愛。于是以順移忠之道昭矣，立身揚名之義彰矣?！督?jīng)》曰：“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jīng)》?！笔侵⒄撸轮練e！《經(jīng)》曰：“昔者，明王之以孝理天下也，不敢遺小國之臣，而況于公、侯、伯、子、男乎！”朕嘗三復斯言，景行先哲，雖無德教加于百姓，庶幾廣愛形于四海。嗟乎！夫子沒而微言絕，異端起而大義乖。況泯絕于秦，得之者皆煨盡之末；濫觴于漢，傳之者皆糟粕之余?！^《孝經(jīng)》舊注，駁尤甚。至于跡相祖述，殆且百家；業(yè)擅專門，猶將十室。希升堂者，必自開戶牅；攀逸駕者，必騁殊軌轍。是以道隱小成，言隱浮偽。且傳以通經(jīng)為義，義必以當為主。至當歸一，精義無二。安得不翦其繁蕪，而撮其樞要也。韋昭、王肅，先儒之領(lǐng)袖；虞翻、劉邵，抑又次焉。劉炫明安國之本，陸澄譏康成之注。在理或當，何必求人？今故特舉六家之異同，會五經(jīng)之旨趣。約文敷暢，義則昭然，分注錯經(jīng)，理亦條貫。寫之琬琰庶有補于將來。[8]

唐玄宗為何如此重視《孝經(jīng)》，對《孝經(jīng)》中的孝道思想進行如此系統(tǒng)深化？其主要目的自然希望通過孝道思想來加強、鞏固其統(tǒng)治。在唐以前，“孝”的講求大多還停留于家族、家庭的范圍內(nèi)，對于國家統(tǒng)治而言，其影響還較為有限。又由于隋、唐統(tǒng)治者出身西北的關(guān)隴貴族，身上還保留著少數(shù)民族的習性，因此傳統(tǒng)的儒家倫理道德思想對其的約束力也就更加有限了。隋、唐統(tǒng)治者為了現(xiàn)實的政治統(tǒng)治需要，自然要從思想上建立一套系統(tǒng)而完整有效的傳統(tǒng)倫理觀念，并將其大力推廣傳播，讓其深入社會各個階層，以達到孝行天下的目的，因而唐代皇帝對于儒家典籍極為重視。

由于唐玄宗本人是通過殘酷的政治斗爭獲取皇位的，因此他內(nèi)心有種“名不正而言不順”的況味，另外，他也擔心同樣的事情會發(fā)生在自己的身上，因此，他更加注意用自己的言行來踐行孝道，同時通過“忠孝悌信”的儒家觀念化行天下，于是大力倡導孝道觀念也就成為玄宗的重要政治、思想政策了。“玄宗試圖通過對系統(tǒng)集中闡述儒家‘孝治天下’政治倫理思想的《孝經(jīng)》的強調(diào)和普及，來教化天下百姓以及越來越有不臣之心的四方諸侯‘以順移忠’。其次，承上一層意思，就必須有一部權(quán)威的《孝經(jīng)》經(jīng)注讀本以統(tǒng)馭臣民的思想?！需b于此，不顧政事繁忙，親自主持《孝經(jīng)》的整理工作，并二度為《孝經(jīng)》作注?！盵9]

唐玄宗如此注重儒家、道家等經(jīng)典著作的注釋，兩次為《孝經(jīng)》作注，多次詔令天下藏書備用，不僅有利于加強思想宣傳，鞏固其政治統(tǒng)治，同時也傳遞了重經(jīng)復古的信息，盛唐古文作家也是沿此而闡述他們的“宗經(jīng)明道”古文主張的。

三、唐玄宗重儒興文，促使文風由駢而散

《新唐書·文藝傳》云：“玄宗好經(jīng)術(shù)，群臣稍厭雕琢，索理致，崇雅黜浮，氣益雄渾，則燕、許擅其宗?！碧菩谠缒陝罹珗D治，崇儒興學，廷攬文士，盛世氣象顯露無遺。一時重臣，雖以政事著稱，但他們卻大多以文辭為進身之資，精通儒學教義，擅長辭章為其共同特征。為了粉飾太平盛世，他們將駢文的典麗宏贍發(fā)揮到極至，而儒學的浸染，則加重了文章的思想含量，削弱了駢文形式的嚴格限制，使文風趨向清華雅麗。

唐玄宗在東宮時，他的一批隨從就向他灌輸了諸多倡導儒學和禮樂的思想。這當中張說所起作用尤為關(guān)鍵，他不僅主張禮樂與儒學，還從文風上力主革除初唐以來盛行的南朝浮艷之習。張說在則天垂拱四年《對詞標文苑科策》（第三道）中便表明了這種主張。文曰：“養(yǎng)老用上癢之禮，教胄取大學之義，環(huán)水著辟雍之明，向陽表明堂之位。蓋所以享群瑞，朝諸侯，班正朔，調(diào)景諱，成簡易之基，崇久大之業(yè)也?！保ā度莆摹肪?24）雖然武后則天沒有采納其說，但張說卻堅定了崇禮重儒的信念，他在《上東宮請講學啟》中亦曰：“臣聞安國家定社稷者，武功也；經(jīng)天地緯禮俗者，文教也。社稷定矣，固寧輯于人和，禮俗興焉，在刊正于儒范。順考古道，率由舊章。故周文王之為世子也，崇禮不倦；魏文帝之在春宮也，好古無怠?！保ā度莆摹肪?24）

張說這一主張開元時才得到唐玄宗的大力支持，從而引起廣泛關(guān)注。正如葛曉音所言：“張說在提倡禮樂的同時，猛烈抨擊初唐以來晉人浮虛之學流行的風氣，促使初唐學術(shù)從易與史的結(jié)合轉(zhuǎn)向易與禮的結(jié)合，是使禮樂觀念在開元得以深入人心的重要原因?！盵10]這種倡導禮樂思想與講求文風質(zhì)樸可謂相輔相成，它們的契合點都趨同在“復古”上，只有復古才能讓二者都獲得良性發(fā)展。

張說在《與鄭駙馬書》中對魏晉以來的浮華文風進行了嚴厲的批判。文曰：“晚尋莊周書，以天地為國，道德為身，老室之戶牅，孔門之棖闑，足可反復孝慈，胎育仁義。而晉朝賢士，乃祖尚浮虛，弛廢禮樂，其所遺失，將詣?wù)孀诓挥h也?！保ā度莆摹肪?24）文中對自晉代以來的文風之患用“祖尚浮虛，弛廢禮樂”來形容，可謂恰當。由于他強烈批判“浮虛”之風，因此行文中主張務(wù)實、實錄，在《與魏安州書》中說：“比重奉來旨，力為牽綴，亦不敢假稱虛善。附麗其跡，雖意簡野。文樸陋不足媚于眾眼，然敢實錄，除楦醸，亦無愧于達旨。”（《全唐文》卷224）

不僅張說大力倡導崇禮與興學，與其關(guān)系密切的韋嗣立也有相似的上疏請求，其《請崇學校疏》曰：

故立太學以教于國，設(shè)小學以化于邑王之諸子，卿大夫士之子，及國之俊選皆造焉。八歲入小學，十五入大學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是以教洽而化流，行成而不悖。故自天子至於庶人，未有不須學而成者也。國家自永淳已來，二十馀載，國學廢散，胄子衰缺，時輕儒學之官，莫存章句之選。……遂使綱領(lǐng)水振，請托公行，選舉之曹，彌長逾濫。隨班少經(jīng)術(shù)之士。攝職多庸瑣之才，徒以猛暴相夸，能清惠自勖，使海內(nèi)黔首，騷然不安。賴陛下憂勞，頻有處分，然革弊斯近，此風尚馀，州縣官寮，貪鄙未息。而望事必循理，俗致康寧，求之於今，不可得也。陛下誠能下明制，發(fā)德音，廣開庠序，大敦學校，三館生徒，即令追集。王公已下子弟，不容別求仕進，皆入國學，服膺訓典。崇飾館廟，尊尚儒師，盛陳奠菜之儀，宏敷講說之會。使士庶觀聽，有所發(fā)揚，宏弊道德，於是乎在，則四海之內(nèi)，靡然向風延頸舉足，咸知所向?！手獎?wù)學之源，豈惟潤身進德而已，將以安人利國，安可不務(wù)之哉？（《全唐文》卷236）

韋嗣立此策論中，崇禮重學的意識非常強烈，尤其是對當前未重學的官場現(xiàn)狀的批判入木三分，其“隨班少經(jīng)術(shù)之士。攝職多庸瑣之才，徒以猛暴相夸”與“此風尚馀，州縣官寮，貪鄙未息”等言論可謂大膽也。同道之人盧藏用在《析滯論》中批評沉湎陰陽五行占卜之說的行為，認為學禮才是根本。文曰：“所以禮者士之所歸，賞者士之所死，禮賞不倦，則士爭先赴。茍違此途，雖卜時行刑，擇日出令，必無成功矣。自季代遷訛，俗多徼幸，競稱怪力，爭誦詭言。屈政教而就孤虛，棄信賞而從推步，附會前史，變易舊經(jīng)，依托空文，以為征驗。覆軍敗將者，則隱秘無聞；偶同幸中者，則共相崇飾?！保ā度莆摹?38卷）

韋嗣立不僅與張說有相同的崇禮與興儒的觀念和主張，而且在反對“虛浮”之風上也是極為一致的。他在《右拾遺陳子昂文集序》中說：“孔子歿二百歲而騷人作，于是婉麗浮侈之法行焉。漢興二百年，賈誼、馬遷為之杰，憲章禮樂，有老成之風；長卿、子云之儔，瑰詭萬變，亦奇特之士也。惜其王公大人之言，溺于流辭而不顧。其后班、張、崔、蔡、曹、劉、潘、陸，隨波而作，雖大雅不足，其遺風馀烈，尚有典型。宋、齊之末，蓋憔悴矣，逶迤陵頹，流靡忘返，至于徐、庾，天之將喪斯文也。后進之士若上官儀者繼踵而生，于是風雅之道，掃地盡矣?！毙蛭脑诟叨确Q贊陳子昂的同時，也對漢降已來的“婉麗浮侈”大加貶斥，其中“溺于流辭而不顧”“蓋憔悴矣”“逶迤陵頹，流靡忘返”等語尤為尖銳。

正是張說、韋嗣立、盧藏用等積極上疏，力主崇禮與興儒，唐玄宗于開元十三年改集仙殿為集賢殿，改麗正書院為集賢書院，從而使鴻儒與文士得到玄宗的支持，獲得政府的資助。正如張九齡稱頌集賢書院：“及乎鴻生碩儒博文多識之士，自開元肇建以迄于今，大用征集，煥乎廣內(nèi)?！保ā都t殿書院奉敕送張說上賜燕序》，選自《全唐文》卷290）大批貧寒文士逐漸得到提拔任用，張說提拔的張九齡、嚴挺之、房琯等都是當時的儒士出身。張九齡則繼張說之后，更是大量提拔任用儒士，開元二十二年提拔了顏真卿，開元二十三年提拔了賈至、李頎、蕭穎士、李華等。也正是顏真卿、蕭穎士、李華等人掀起了天寶年間的復古思潮，他們大力提倡宗經(jīng)、復古，剔除“浮華”之風，為“古文運動”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成為韓愈、柳宗元之前的古文主將。

[1] 陳寅恪．金明館叢稿初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 [明]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

[3] [后晉]劉眴．舊唐書·經(jīng)籍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1975．

[4] [后晉]劉眴．舊唐書：卷一百二[M]．北京：中華書局，1975．

[5] [宋]王溥．唐會要·經(jīng)籍卷三十五[M]．北京：中華書局，1955．

[6] 王欽若，楊億，孫奭，等．冊府元·龜卷51[M]．北京：中華書局，1960．

[7] [宋]王溥．唐會要·經(jīng)籍卷三十六，卷七十七[M]．北京：中華書局，1955．

[8] 李學勤．十三經(jīng)注疏·孝經(jīng)注疏（標點本）[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9] 陳一風．論唐玄宗注〈孝經(jīng)〉的原因[J]．長春師范學院學報，2005（6）：39－42．

[10] 葛曉音．盛唐“文儒”的形成和復古思潮的濫觴[J]．文學遺產(chǎn)，1998（6）：30－44．